次日的朝會上,一衆朝臣們亂紛紛,你一言我一語,把皇帝整得頭昏腦漲,平時自譽爲“諍臣、直臣”的臣子們歡歡喜喜地蹦出來了。一個個“直言敢諫”,讓皇帝恨不得叫人把這羣往常捧着的傢伙,有一個算一個的全拆了骨頭架子煮湯喂狗。
“皇上,恪親王乃有功之臣,於景朝有大功,雁郡主自是我宗室貴女,初嫁淮安候府,已經是委屈了雁郡主。如今再將雁郡主下嫁敵軍爲妻,皇上,如此一來,恪親王在天有靈如何能安,疆場上衝鋒陷陣的將士們!如此下來,則國將不國矣,還望皇上三思!”諍臣一號,右相大人先打了人情牌,諍臣也是要命的,不能把皇上帶得太緊了。
諍臣一號的話一出,滿朝的和聲:“請皇上三思!”
皇帝揉額頭疼,這邊聲音還在朝堂上回蕩,那頭又來了。這回說話的是諍臣二號,右議諫大人,這位大人是個特別好名聲的,好名聲如同好色之人見了美女一樣,那是肯定會撲上去的。
只見右議諫大人拿着玉笏出列,站在朝堂中央拜下,然後說:“皇上,回屹王子於我朝上下而言,乃敵族,先人聖言猶在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果嫁一個宗室女,能讓我邊關百姓得安,則嫁一個也無妨。但我朝並非沒有和親的先例,承恩公主一行,非但沒帶來我朝與回屹的和解,反而陷承恩公主於不幸之中。雁郡主乃恪親王之謫女,宗室貴主、英雄之後,望皇上憐恪親王英年早逝,乃勿將雁郡主的終生託付於異族被之人!”
諍臣二號比諍臣一號狠,狠在他直接戳中了皇帝的痛處,和番的那位宗室女,頂着公主的封號遠嫁回屹,不但沒能帶來和平,反而讓皇帝裡外不是人。當初皇帝就是頂着朝野上下的反對聲做的,結果後來造成了這樣的局面,宗親們因此一直埋怨着皇帝。
“此事只是在議,朕也沒應下,衆愛卿不必過於憂心,那回屹王自負甚深,斷章取義之事也是有的。恪王弟的愛女,朕的親侄女,朕怎麼捨得遠嫁!”
皇帝打定主意,把這些人先穩住了,什麼事都要徐徐圖之,再者說眼下,回屹王提出的那些條件,還沒有到讓皇帝滿意的地步。眼下的波折,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正合了皇帝的心意。
朝臣們鬧完了還不算,還有宗親們吶。
朝會一下,朝臣們倒是走了,宗親們又趕場似的來了。相比起來,宗親們可沒那麼客氣,他們都是皇帝的長輩,景朝的宗室,可以羣議罷免皇帝,雖然至今這權力還沒被用過,但這刀在這兒掛着,嚇唬人是足夠了。
皇帝看着鬧哄哄的宗親們,恨不得找個地兒躲過去,這些長輩們個個都得用哄的,一頭頭全是順毛驢兒,皇帝現在最煩哄人了,朝堂上哄臣子,朝堂下哄宗親,這皇帝當得鬧心。
可再不想哄也得哄:“列位宗親萬勿驚怒,且坐下來聽朕一言如何?”
宗親們還是給皇帝面子的,畢竟君君臣臣的規矩還要守,只要皇帝在位一天,他們也不會太過分:“皇上,您一定要給老臣們一個安心啊!老臣們眼見着也沒幾天好活了,這日子是一天少過一天,說不定啊,哪天就要上天去見恪親王了。到時候,恪親王問起來,您說老臣們該怎麼回話啊!”
皇帝暴躁,差點掀翻了眼前的書案,真想扔一句“朕管你們怎麼回話,朕管你們有沒有幾天好活”。皇帝嘆氣,壓下氣來冷靜了會兒,竟又露出笑臉來了:“衆位宗親們說得都在理,朕亦是對恪親王有愧於心啊,怎麼能忍心把雁兒遠嫁他言。”
宗親們也不好唬弄,沒被皇帝這一句話就堵死:“皇上,那回屹王留在京城叫個什麼事,既不是來議和的,皇上也不打算應親,該拿他如何是好?”
皇帝沉默了會兒,眼下三家求一個,忱王和回屹王,一個被他明裡否決了,一個被宗親們否決了,看起來是獨獨餘下個蕭永夜了。其實說起來,蕭永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皇帝已經被恪親王弄怕了。
景朝有一個民族英雄就夠了,再弄出一個異姓“將軍王”,於皇室而言顏面有損,於皇帝而言威嚴有傷,皇帝不願意再讓歷史重演。
“來者是客,我景朝自來是天朝儀範,哪有驅逐客人之理。回屹王若自識沒甚趣味了,自會離去。至於雁兒的事,蕭永夜並非不可,而是時機不合,若此時將雁兒許給蕭永夜或忱王其中之一,回屹王必視爲奇恥大辱,則我朝邊關再無安日矣,朕又如何能隨意許之。雁兒婚事,容後再議,列位宗親以爲如何?”
皇帝好不容易找到了藉口,終於把朝臣們和宗親們都安撫好了,這才安下心來沒多會兒,市井上的流言又傳開了。朝臣好安,宗親好哄,這天下的百姓,總不好一個個跟他們解釋去,皇帝現在是頭多的人長蝨子,找不着就只好可勁兒撓了。
現在街市上傳什麼呢,傳的是“皇上願和,雁郡主遠嫁敵國,臣子願戰,屬親王英靈不安。”這可是傳得叫一個熱鬧,白天的茶館樓,晚上的秦樓楚館,人見面現在不問“吃了沒”,而問“知道雁郡主的事嗎?”
皇帝急得焦頭爛額,顧雁歌這時候在府裡可正樂呵着,消息就是她讓人放出去的,能不樂呵嘛。別說,恪親王給的人真是全方面的人才,幹起傳播流言的活兒來,那也是駕輕就熟。
太后今天早上又傳了她進宮,爲得是要安撫她,告訴她這事有人管,不會讓她遠嫁到敵人懷裡去。她自然是又感激又有些憂心地表示了謝意,轉身回府的路上聽街面上傳得那個熱火朝天,圍觀郡衆們臉上皆有義奮填膺的味道。這下子,她總算是安心了,本來她擔心放出話去沒反應,沒想到效果這麼震撼。
回了府沒多久,蕭永夜來了,兩人坐園子裡,把丫頭支得遠遠的相對的坐着說話。
蕭永夜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地,其實越近夏末,蕭永夜就愈擔心一件事兒:“雁兒,眼看着就要入秋了,一過秋去連山的路就不好過了,得等到次年開春。如果回屹王再日子不走,怕是要留在京城了。”
蕭永夜擔心遲則生變,這一個回屹王在京裡,能生出來的事兒就多了。
顧雁歌聽了也是擔心,可看着蕭永夜這憂心的樣子,心頭又有些寬慰,這人事事都想在她前頭,可見用心良苦了。想着一笑,便要去寬蕭永夜的心:“永夜,不必太過於擔心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想得到辦法的。”
蕭永夜琢磨了一番道:“辦法自然是有的,兵行險招罷了!”
“險招也是招啊,說來聽聽,咱們好商量商量!”顧雁歌忽然擡頭看了眼頭頂正在變黃的梧桐葉兒,心說現在再沒有應對,只怕什麼都得黃了。
“助二王內亂,回屹王有個弟弟,向來野心十足,但一直被回屹王壓着沒法出頭。但這招險在,回屹王在軍中名聲太懾人,向來馭下有方,怕就算是二王要亂,回屹軍非但不響應,反而要把二王給平了。回屹王既敢丟下軍隊獨身來京,自然有把握。”蕭永夜雖然不贊同回屹王的暴虐,但是回屹王在軍中的威信,倒也是少有人能及得上,只除了當年的恪親王。
雁歌聽着也覺得似乎不大可行,這位二王的事她聽說過一些,行事比回屹王還要狠厲,可偏是個沒有謀略的主,簡直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萬一這招還沒開始,二王就被回屹軍隊給咔嚓了,那反倒是幫了回屹王大忙。
回屹王早看二王不順眼,只是沒有找着由頭動手而已,顧雁歌嘆氣搖頭道:“永夜,這招太險了,萬一不成,咱們可是活生生替回屹王做了嫁衣。”
此時,天空中傳來陣陣雁鳴,蕭永夜和顧雁歌齊齊擡頭去看,一行雁子從雲中穿過,在青天白雲之下留下一道煙灰色地行跡。
蕭永夜看着這行雁子,忽然有了主意:“燕軍!”
“以夷制夷……”顧雁歌眼一亮,心說是啊,歷史書上不是有這四個字來着,她怎麼一時給忘了。燕軍是回屹以北的一個小國,和景朝遠着,一直不冷不熱的,但和回屹卻是歷來有邊境領土上的爭執,足可拿爲一用了。
蕭永夜才叫眼前一亮呢,以夷制夷四個字,足可以解決景朝多年的邊患了,等回屹王回了連山,完全可以出個條陳上疏:“雁兒,好主意。”
“這主意又不是我出的,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顧雁歌拍拍胸口,這天大的主意,她可不敢壓身上。
蕭永夜笑着說:“雁兒想得深,王爺以前說,雁兒若是男兒,則天下長安矣,我現在信了。”
“敢情你以前不信呀!”原主那三兩三,顧雁歌還能不清楚,就是個被嬌慣了的貴族姑娘,這天下長安呢,別把天下攪亂了就神佛保佑了。
蕭永夜又是一笑,又擡頭看向已經飛遠的雁行,心裡開始計劃着,怎麼禍水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