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跟蹤者
我所讀過的小說中,不止一次地出現“跟蹤”這個場面。跟蹤者要與對象保持一定距離,隱匿氣息,混入人流之中,一旦目標猛然回頭,跟蹤者還要抓住路邊的一位美女猛親下去,裝作是情侶幽會的樣子。
我不幻想自己可以去親路邊的美女,但卻認爲在北京這樣人口密集的地方跟蹤一個人應該非常容易——至少到處都有擠擠壓壓的人羣讓你混進去。可當真跟蹤起衛沛然來,我才知道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作。
週日的清晨,7點不到,大部分人還窩在溫暖被窩裡的時候,我就頂着嚴寒潛伏在衛沛然所住的36號寢室樓門口。我遠遠地望着樓門,等待那個纖細的身影出現。
大概八點半左右,衛沛然出現了。
她穿着純白的大衣,烏黑的秀髮一塵不染,如往常一般充滿古典氣質,輕輕地踏着積雪向東北方向走去。
我趕緊從潛伏處現身打算跟上去,卻被一隻大手牢牢抓住衣服後領。我當時就被嚇得叫出了聲。猛地回頭一看,36號樓樓長大媽那張充滿階級鬥爭的臉闖入視線。
大媽年逾50,一臉皺紋如刀削斧刻,身材非常魁梧。此大媽在北大非常有名,人盡皆知。據說曾有一變態男子在36號樓前對着進出的女生作下流猥褻的動作,此大媽手操着一個特大號鋁製飯盒怒吼衝出,將變態男子嚇得魂飛魄散奪路而逃。大媽從此得了一個“少女守護神”的美稱。
此時,“少女守護神”用大手抓着我的衣領,一臉怒火,目光中射出“死光”,我還沒看到她手裡的飯盒就已經魂飛魄散了。
“說!你在這裡幹什麼?是不是要尾隨女生?”大媽的聲音如同寒冬裡的風。
似乎在大媽的眼中,男生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不過她倒是猜對了我的意圖。這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我連忙解釋說:“大媽,您別誤會,我在這兒等我女朋友的!”
“胡說八道,我看你要盯剛纔那個白衣服的女生!”
“不是不是!您先放開我,您聽我說,我女朋友就在36樓住,您不信我給她打那話作證明!”
“你打!”大媽當然不相信我,一隻手還抓着我的衣領。
我趕緊掏出手機,胡亂播了一個號碼,然後對着電話喊:“小靈你把我害慘了!你快點跟你們樓長大媽解釋啊!”
我說着將電話遞向大媽。這時候已經放鬆警惕的大媽一手拿着飯盒,只好鬆開我的衣領騰出另一隻手接電話,我抓準時機墊步擰腰“噌”地一聲躥了出去,沒命開跑。
大媽揮舞飯盒,邊追邊喊:“你們男生就沒一個好東西!”
幸而我跑得快,很快把大媽甩掉了。往前趕了幾步,幸好,衛沛然沒走出太遠。可我心裡有些擔心剛纔跟大媽那麼一鬧已經暴露了我的行蹤。
無論如何,衛沛然沒有回頭,我就只好硬着頭皮繼續跟蹤下去。
很快,衛沛然出了東校門,上了一輛出租車,一直向東方向使去。我趕緊也攔了一輛出租車。
“小夥子,去哪兒啊?”司機是地道北京人。
“跟住前面那輛出租車!快!”
“喲?跟蹤啊!嘿!這個我可在行啊!想當初98年大案的時候我可是給刑警隊服務啊!”
“您快點開車吧!”
“彆着急,跟太緊了容易被發現。你放心,我可是跟蹤過大案要犯的!我有經驗,你聽我的準沒錯兒!這跟蹤啊講究的是……”
蒼天啊,北京的“的哥”怎麼都這麼能說啊!
幸而這位的哥還沒太吹,到底是把衛沛然的車跟住了。過了五道口,又向前行了一段,衛沛然就下車了。我丟下錢就下車,“的哥”還大呼不過癮,可他始終就沒關心一下我爲什麼跟蹤一個少女!這傢伙的警惕性連我們的樓長大媽都不如!
衛沛然進了一家名叫“錦江”的樂器行,便沒再出來。我在外面晃了十幾分鍾,便大着膽子往樂器行裡窺視,空蕩蕩的大廳裡擺着各種樂器,大的有鋼琴、架子鼓,小的有吉他、長笛。除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站在櫃檯裡,大廳中再不見其他人影,衛沛然不見了!
我趕緊進了店。頭頂的門鈴“叮鈴鈴”響了起來,胖老闆擡頭,衝我微笑。
我也報以微笑,目光卻開始四處搜索衛沛然的身影。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胖老闆突然開腔了:“先生,您要買什麼樂器?”
我趕緊尷尬地說:“我隨便看看,隨便看看。”
“我看您不是來買東西的吧?嗯?對不對?”
“我是,我是來……”
“你是來找女孩子的吧?”胖老闆一針見血。
我的臉一下紅了。
“不用不好意思,小夥子,窈窕淑女君子好裘嘛!哈哈!我知道你是來保護她的,恩?對不對?”胖老闆說着用手指了指上面。
“對,對,老闆您好眼力!”我借坡下驢。
“咳!這話說的,我也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啊!我年輕那會兒比你可瘋狂多了!”
“哈哈,哈哈!”我乾笑兩聲,壓低聲音說:“我是偷偷的跟着她的,您可別告訴她啊!”
“你放心,我懂!我也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啊!我不會告訴她的,恩,你跟她一個學校的?”
“是啊。”
“聽說你們學校最近不太平,連着死了兩個人,而且好像其中一個還是彈鋼琴的呢!所以你纔來暗中保護她,對不對?”
“對對!您怎麼知道我們學校死人的事情啊?”
“樓上那姑娘跟我說的,她說你們學校的琴房裡死了人,所以沒辦法練琴了,只好花錢到我這裡來。”
“您這邊有琴房?”
“也不算是琴房,樓上有間倉庫,就給她充當琴房了!”胖老闆似乎是擔心我鄙視他拿倉庫當琴房還租出來賺錢的行爲,趕緊又補充道,“那是放樂器的琴房,很乾淨的!雖然沒有隔音,但是……你們學校的琴房也沒有隔音啊,而且我也沒收多少錢的!”
“是是,您是助人爲樂!您這二樓到下面來就一個出口麼?”
“就一個樓梯口,就在那裡!”
順着胖老闆的手指,我看到那個樓梯口,正在胖老闆櫃檯對面的方向。
這時候,樓上傳來陣陣琴聲。我聽不出是什麼曲目,但覺得很好聽,看來衛沛然還是很有兩下子的。
“彈得真好,不是麼?”胖老闆露出一幅陶醉的表情讚歎道。
“是啊,真好,這什麼曲子?”
“這是門德爾鬆的e小調練習曲,很有名的!這你都不知道?”胖老闆一幅驚訝的表情,好像我不知道那個“什麼鬆”就跟不知道中國首都是北京一樣令人不可思議。
“那個,我音樂這方面不成……”
“那怎麼能行呢?年輕人啊!追女孩子的熱情是有的,但是也要注意豐富自己啊!不過你別擔心,我幫你!誰讓我也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啊!”
今天我連續遇到兩位超級能說的人,而這位樂器行老闆張開嘴簡直是“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也趕巧這店裡生意不行,一上午就沒進來什麼客人,胖老闆給我好好補習了一通音樂史。
這倒也好,免得我在店裡呆着無聊。談話間胖老闆還不斷重複那句“我也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啊”,似乎他很擔心我認爲他一生下來就是40多歲的謝頂肥男。
快到中午飯時間,我提出告辭,理由是怕衛沛然下來吃飯的時候撞見我。胖老闆卻說:“不用擔心,她跟本不下來吃飯的!”
“她不吃飯?我記得她貧血症,不吃飯還不暈倒?”我驚訝道。
胖老闆一皺眉頭,撇撇嘴說:“咳,這女孩子有個毛病——我這麼說你可別不樂意啊——她啊……”
“您說,我不介意。”
“她身上總帶着各種吃的東西,什麼巧克力啊,餅乾啊,中午飯都在上面琴房解決了,每次她走後我都要好好擦拭琴鍵,總是被她弄髒,你說這麼漂亮這麼有氣質的女孩兒怎麼就有這種邋遢的習慣呢?”
“哦,這個啊,這個我知道。”我想起曾莉莉曾經說過衛沛然彈琴吃東西不洗手的惡習,也不覺得吃驚。
“我也不好跟她說……畢竟她給了我不少錢,而且我這裡生意不行,現在的人啊對音樂怎麼都不熱衷了呢?我年輕那會兒……”
我實在不能繼續忍受胖老闆的嘮叨,逃出店外,在馬路對面的一家小麪館吃了午飯。因爲擔心衛沛然中途走掉,我端着麪碗蹲在冰天雪地中一邊抽鼻涕一邊抽麪條。
這時候我才知道跟蹤者不是好當的——要是有個竊聽器,放在衛沛然的包裡,或者化妝盒裡,那該有多方便啊!
想到這裡,我猛然醒悟,莫小惠就是被人跟蹤了!一定是!
下午我沒再回到樂器行,而是在附近晃悠,直到四點鐘左右,衛沛然才從樂器行裡走出來,臨出門的時候還和胖老闆聊了幾句。
繼續跟蹤衛沛然回到學校,看她的意思是要直接回寢室了。看來衛沛然的生活很簡單,大週日的,除了練琴就沒別的事情可做麼?今天除了知道她練琴的地點之外,唯一的收穫就是惡補了一些音樂知識……
我邊想邊走,一分神的功夫,已經來到了36號樓下,而令我吃驚的是,衛沛然沒有進門,反而突然轉身,正跟我打了個照面。
“安然同學,你好啊!”她用冰冷的聲音跟我打招呼。
“啊!哈哈!真巧啊!居然在這裡遇見你!”
“是很巧啊,看不出你對音樂還那麼感興趣,錦江樂器行的張老闆說他很喜歡你呢!”
靠!長舌死胖子到底他媽的把我賣了!
“那個……哈哈,這個……我,我給我女朋友去買一根笛子,哈哈,她喜歡吹笛子!”我繼續編瞎話,想找個機會趕緊逃走。
“哦?你女朋友是住在我們36號樓吧?”
“哎?你,你怎麼知道的?”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在我心頭涌起。
衛沛然露出邪惡的微笑,伸手向我身後一指,說:“剛纔我給摟長阿姨打電話,她告訴我的。”
我猛地回頭,只見“少女守護神”提着那明晃晃油汪汪的大飯盒,惡狠狠地盯着我。
“小子,這回我看你往哪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