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chapter44

溫志遠從醫院回到家恰好是九點半, 他一邊開了筆電做中午沒做完那個年終報告上要用的PPT,一邊給謝凌雲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終於被接通。

“喂。”

溫志遠聽謝凌雲的聲音有些不對:“鼻音怎麼這麼重?感冒了?”

“嗯, 有點感冒了。”此時謝凌雲已經從唐樂所在的酒店離開, 站在冷風中的馬路沿子上。

“吃藥了嗎?”

“吃了。”

“晚上吃了什麼?”溫志遠又問。

“吃了……”他晚上沒吃, 聽着溫志遠的聲音, 心裡陣陣難受, 連謊話都編不出來了,揩了下鼻子,他說:“我想你了。”

溫志遠靜了兩秒:“我這兩天實在走不開, 等週末吧,週末過去看你。”

“好。”

那就再給自己兩天時間, 等他忙完, 等週末的時候坦白吧, 謝凌雲絕望地想。

夜裡十一點多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車子,遠處昏暗的路燈下有兩個環衛工在寒風中吃東西, 食物的香味飄過來,吸引着謝凌雲的視線。

電話那一邊,溫志遠邊敲字邊說:“你身體不舒服就請假吧,網上的事情已經擺平了,應該能風平浪靜一段時間。”他沒有說, 差一點就查到發黑帖的幕後主使了, 卻在成交前被人截了胡。

“網上的事……哦, 我都沒看微博。”謝凌雲道, 或許以後能再聽溫志遠對他說話都會變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所以此時他儘管凍得哆嗦,還是想多跟他說兩句。

還真是沒心沒肺, 溫志遠在心裡嘆息一聲,又說:“你感冒了多喝點水,嗓子是不是也啞了?”

“嗯,嗓子有點疼。”謝凌雲說,“溫志遠,我想問你一件事。”雖然已經在心裡給自己宣判了,他還是不死心,忍不住問出來。

溫志遠瞥了一眼放在電腦旁開着揚聲器的手機,雙手繼續在鍵盤上敲着:“什麼事兒?”

“你以前說坦白從寬,如果我犯錯誤了,是不是隻要說出來,你就會原諒我?”

無緣無故的,謝凌雲忽然說起這些,按說有點奇怪,但溫志遠一心兩用,沒怎麼往心裡去,他點了一下enter鍵,手指從鍵盤上挪開,握住了鼠標:“那得看是什麼事兒吧,有些錯誤可以原諒,有些錯誤沒辦法原諒。”

“哦。”謝凌雲囁嚅了一聲,心沉到了谷底。

溫志遠聽他的聲音透着虛弱:“怎麼了?又犯什麼錯了?”

謝凌雲立即否認道:“沒什麼,就隨便問問。”

“唐樂最近沒找你吧?”溫志遠忽心想起上次去探班的事情,又問了一句。

謝凌雲慌得攥緊了手機:“沒,沒有。”

“行,我還有點工作沒弄好,你先睡吧,房間裡如果太乾,就把加溼器打開,開之前記得給加溼器裝水。”

“嗯,知道了,晚安。”

謝凌雲心虛得厲害,仔細聽,他的聲調是有一點發顫的。

不過溫志遠的心思都在工作上,他發現銷售部門給他提供的某個數據有問題,退出PPT後又去翻查原始文件,眼睛盯在屏幕上,只簡略道:“晚安。”

謝凌雲在寒風中站了很久,直到遠處的環衛工吃完宵夜走過來,老伯看他一眼,好心地問:“小夥子怎麼了?”

謝凌雲忙不迭搖頭:“沒事,我等車呢。”

老伯又說:“這麼晚了不好打車吧。”

謝凌雲拿出手機:“我用手機叫車試試。”

老伯提着掃帚又往前走去。

謝凌雲看着他佝僂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起什麼,從兜裡掏出一雙手套追了過去:“這個我用不着,給你吧。”

老伯推着不肯接。

“我手可以揣兜裡,真的用不着。”謝凌雲拍了拍自己羽絨服的口袋。

老伯勉勉強強接住,道謝的時候還有點難爲情。

回到酒店已經是下半夜了,謝凌雲沒有洗澡便睡下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謝凌雲掀開被子,忐忑地拿起來,電話是蘇櫻打來的,他鬆了口氣,又心生失落。

“剛纔製片人來電話,說劇暫時不拍了。”蘇櫻的嗓子啞得比前一天還要厲害,說話吐字都不清晰了。

謝凌雲也沒問爲什麼不拍了,更沒問不拍了他要幹什麼,只是悶聲說:“我知道了。”

“你感冒好點沒有?”蘇櫻打起精神問道。

“不嚴重,放心吧。”此刻謝凌雲好想抱着蘇櫻哭一場,可是蘇櫻不在他身邊,而且他想以蘇櫻的性格,如果知道他做錯了事情,還錯得那麼離譜,肯定會想抽他。

“我晚上的飛機,明天一早到,你不舒服就在酒店待着吧。”蘇櫻又說。

“那是不是咱們明天就能回A市了?”謝凌雲的鼻子堵得厲害,他揉了幾下,揩的次數多了,鼻子稍微碰一下就特別疼。

“製片方還要開個會,具體等我到了再說吧,你好好休息。”

“好,你路上慢點。”收了線,謝凌雲從牀頭櫃上拿過來一包紙巾拆開,揩了幾下鼻子,不敢用力,鼻子碰一下都很疼。

·

幾個小時過去了,唐樂已經從清創室轉到了病房,他頭上的傷口看着可怕,但CT結果顯示一切正常,護士給他掛上鹽水,交代他躺夠六小時再下牀,助理小周安頓好他,便帶上門去買早餐了,病房裡只剩下他自己。

昨晚事發後他沒有報警,而是第一時間聯繫了李文標,他是公衆人物,報警只會兩敗俱傷,既然大樹靠不住了,他只想拿到實際的利益。

小周拿着保溫杯回來的時候,在病房門口碰到了連夜趕來的李文標。

“給我吧。”李文標看着他說。

小周沉默不聲,把東西交過去,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李文標進去的時候,唐樂正靠着枕頭看手機,他頭上包着紗布,臉色蒼白,看上去很憔悴。

李文標擰開保溫杯:“先吃東西吧。”

“聽說劇暫停拍攝了?”唐樂放下了手機。

“是,我讓製片方停下來了,你們兩個現在這種狀態,都不適合再拍下去了。”李文標說着放下保溫杯的蓋子,拿起了湯匙,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我現在不餓,咱們先談事情吧。”

“也好。”

“他真的是你的私生子?”

“他是我的孩子,不過我沒有結過婚,說他是私生子不太恰當。”李文標的語氣很平靜,神態裡透着上位者的倨傲。

唐樂垂下視線苦笑了一聲:“如果我能早點知道,或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就是太怕失去了。”

給謝凌雲下藥後,李文標打來過電話,他猜到了謝凌雲可能的身份,但那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收手了,相反,他更需要拿一點可以脅迫李文標的籌碼在手裡。

李文標看他的眼神透着深沉:“把東西交給我,我給你想要的。”

……

蘇櫻到酒店的時候,謝凌雲還在睡。

蘇櫻敲門敲不開,打電話沒人接,只好拿着房卡刷開門,徑直走到臥室,見謝凌雲蒙在被子裡還在睡,看着不對勁,一摸額頭燒得燙人,蘇櫻嚇了一跳,她因爲痛經一直備着布洛芬,趕緊從包裡找出來給謝凌雲喝了兩顆好退燒。

“你不是說不嚴重嗎?”蘇櫻從衣櫃裡找出羽絨服給他裹在身上,打算帶他去醫院。

“中午的時候我也感覺自己在燒,怕被人拍到,沒去買藥。”謝凌雲嗓子啞得厲害,嘴脣毫無血色,整個人憔悴到了極點。

“還要喝水嗎?”蘇櫻見他嘴脣起皮,給他穿好衣服,又端起了杯子。

謝凌雲搖頭,盯着蘇櫻看了幾秒,忽然彎腰抱住了她。

他渾身疼,特別難受,心裡卻比身上更難受,剛纔做夢夢見溫志遠不要他了,轉身跟蘇鄺跑了,他沒追上還摔了一跤,雖然知道是夢,可是回想一下還是難過得想死。

蘇櫻愣了一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難受了撒嬌也沒用,去醫院吧。”

話在嘴邊徘徊,謝凌雲最終忍住沒有說,站直後,低着頭答應蘇櫻一聲,向外走去。

保安和司機都在樓下等着,外圍還有不畏嚴寒的粉絲,蘇櫻把他裹得嚴嚴實實送上車,遙遙衝粉絲擺了下手,也鑽進了車子的後排。

到了醫院,護士測過體溫,讓他們在診室外面等,大概等了半個小時才叫到他的號,蘇櫻帶着他一起進到診室,醫生讓他把口罩摘下來,謝凌雲配合地摘下口罩,張開嘴給醫生看喉嚨。

醫生問了情況,開了化驗單讓他去抽血化驗。

抽血拿報告單又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重新回到診室,醫生只給他開了藥,說結合他的症狀和化驗單來看是流感,按照他這個體質,晚上可能還會發燒,讓他自備退燒藥。

拿藥後兩人重新回到酒店,已經下午五點鐘了,蘇櫻給他叫了外賣,安置好他,趕去和製片方碰頭開會。

謝凌雲這會兒已經退燒了,坐着喝粥,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拿起手機,盯着溫志遠的頭像看了一會兒,又把手機放下了。

又發了一會兒呆,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他看到是他媽媽謝莉蓉打過來的,就接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謝莉蓉的聲音跟平時很不一樣,嘶啞又虛弱。

“回哪兒?”謝凌雲腦子裡很亂,已經沒有了思考任何問題的能力。

“回A市啊,你們那個戲不是不拍了嗎?”

謝凌雲茫然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的,你回來之後別去錦繡家園了,到你外公家這邊吧,我有事情跟你說。”

“好。”

掛了電話,謝凌雲看見屏幕上顯示有一條微信消息。

打開軟件,看見最上面躺着的是溫志遠的頭像,謝凌雲眼睛發酸,差點哭了。

【我臨時出差到廣州了,你好點沒有?】

謝凌雲看着那一行字反覆讀了很多遍,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都沒有說,簡略回覆了一下。

【好多了。】

【週末沒辦法去看你了。】

【沒關係。】

此刻溫志遠坐在車子的後排,航班延誤,他剛從機場出來,直覺讓他覺得謝凌雲有點不對勁,不過他轉念想或許謝凌雲還在拍戲,冬天的片場有多冷他上次已經領教過了,太冷了不想打字也正常。

【那先不說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好。】謝凌雲把手機屏幕鎖上,放在一旁,又重新端起了粥,這麼一會兒功夫,粥已經不怎麼熱了。

蘇櫻一直到晚上十點鐘纔回酒店,她不太放心謝凌雲,刷卡進門,見謝凌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着了,上前摸了摸頭,頭仍然很燙,蘇櫻邊找溫度計邊叫醒了他。

謝凌雲睜開眼,含糊不清說:“你回來了?”

“嗯,怎麼不去牀上睡?”

蘇櫻把溫度計的水銀柱甩下去遞給謝凌雲,謝凌雲拿着犯迷糊,剛要含到嘴巴里,被蘇櫻打斷了。

“這個是量腋窩的。”

謝凌雲拉開毛衣領子,把溫度計夾在了腋下:“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蘇櫻給他倒了杯溫水,又把藥找出來放在他旁邊:“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你們開會都說了什麼?”當時一時激憤打了唐樂,現在回想起來,謝凌雲有點擔心,他當時太生氣了,不知道自己下手到底有多重,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一條人命,他想打聽一下,又不敢直接問,怕蘇櫻起疑,只能這麼繞彎。

“也沒說什麼,晚上開會只是覈對了一下還有哪些場次沒拍,看樣子後續可能還要補拍,但那些人嘴緊得很,沒透露任何關鍵信息。”

謝凌雲點點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不過有件事挺奇怪的,唐樂和他的助理都沒去。”蘇櫻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又說。

謝凌雲現在對唐樂的名字很敏感,聽到立即轉過臉盯着蘇櫻:“別人也沒問嗎?”

蘇櫻納悶道:“問什麼?”

“就是,問他爲什麼沒去啊。”

蘇櫻搖頭:“可能有人問吧,不過我去的晚,趕到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了,沒人聊閒話了。”

時間到了,蘇櫻示意謝凌雲把溫度計拿出來,一看又燒到了38度多,蘇櫻又給了他兩粒退燒藥,看着他把藥喝下去,又問:“你晚上的藥吃了沒有?”

謝凌雲想了想,搖頭說:“不記得了。”

蘇櫻很無語,只好把藥盒拿出來,對着板子上摳掉的核對用量,對完之後嘆息說:“沒吃。”

謝凌雲以前吃藥都叫苦,這次沒說什麼,安靜吃完,問道:“廣告的事情怎麼樣了?”

“可能黃了,剛起飛還沒升空就跌了,不過你也彆氣餒,以後慢慢來吧。”蘇櫻看了眼手機,站起了身:“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明天你早點起,我過來給你收拾行李。”

“好。”

謝凌雲把蘇櫻送到門口,關上門,回到臥室,他這兩天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現在反而不困了,自己坐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給溫志遠發了條信息。

【回酒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