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這天一早溫志遠就西裝革履地出門了, 他和趙剛要當伴郎,跟着魯軒一起去迎娶新娘子。
去的路上兩人擠在婚車的後排,跟副駕上的新郎閒聊。
趙剛:“軒子, 你跟麗娜到底是怎麼走到一塊的?”
魯軒一臉喜氣, 上揚的嘴角彷彿做了半永久定型:“之前網上不是有個段子嘛, 家暴男和散打女, 那天剛好在她那邊串門兒, 他們健身館幾個小姑娘就說,麗娜這種散打女,一般的家暴男可能真的打不過她, 大家討論着討論着重點就偏了,說萬一家暴男是我這樣也練過的, 那估計五個散打女也不一定能打得過, 那天反正大家都閒, 後來他們就攛掇着我跟麗娜切磋了一場,真的不是我打不過她, 她女孩子家,我想着怎麼也得讓着她吧,結果我這邊讓了,她卻跟我來真格的,我落地的時候滑了一下, 腳扭了, 骨頭也有點傷着了, 在醫院住了幾天, 她過意不去, 天天給我煲骨頭湯,我以前是真沒想到她還有那麼賢惠的一面, 就挺來電的,然後出院後就開始追她。”
他說完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掌不住笑了起來,開車的司機也跟着笑。
趙剛說:“你這叫因禍得福,挺好的,如果不是這一場切磋,可能你倆再對門營業三年也走不到一塊去。”
魯軒點頭:“我媽也這麼說呢。”說罷瞥了後排的溫志遠一眼:“老溫,你把頭髮弄下來,別搞那麼騷包。”
溫志遠剛纔有點走神,轉過臉看着他:“怎麼了?”
魯軒搓着手說:“今天是我結婚,你一個伴郎,整這麼帥幹嘛。懂不懂什麼叫突出重點,今天我纔是重點。”
溫志遠有些牙疼地點點頭,隨手把頭髮抓了幾下,搞得亂七八糟:“現在行了嗎?”
魯軒有些鬱悶地扯了扯嘴角:“我發現這還真不是髮型的問題,這還是臉的問題。”
趙剛和司機都撐不住笑了起來,溫志遠也忍不住笑了。
一雙新人都是三十多歲的大男大女,親戚們心中的眼光高、老大難,如今湊成一對組建家庭,親朋好友都趕來捧場,宴開百十來桌,好不熱鬧。
溫志遠他們這一桌和隔壁兩桌坐的都是高中時候的老同學,給謝凌雲留了座,可惜一直到婚宴結束,他都沒有出現。
溫志遠喝醉了,被趙剛和另外一個同學架到樓上的房間裡面休息,趙剛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喝得頭重腳輕,地板磚愣是讓他走出了踩在雪地裡的效果,等溫志遠吐完,他把人弄到牀上,自己也倒在旁邊的另外一張牀上睡去了。
彼時謝凌雲卻剛從機場出來,他穿一件深色大衣,戴墨鏡,在南美烈日海風和暴雨中浸潤兩年,皮膚早已從白皙變成小麥色,下頜的線條似乎也較兩年前更硬朗,只是身材卻一如既往單薄,助理跟在後面,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接他的商務車已經在機場外等候,他在車子後排坐下,拿出手機打給了謝薇婷。
“我同學結婚你去了吧?”
“你落地了?”
“嗯。”
“回來嗎?”
“今天沒時間,要明後天了。”
“忙完你趕緊回來啊,奶奶唸叨你好幾天了,你同學那邊我一早就把紅包送到了,熱鬧是熱鬧,可那裡面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乾坐着怪沒意思的,就沒進去。”
“我知道了。”謝凌雲抿了抿嘴角,收起了電話。
兩年時間,城市的變化雖然達不到肉眼可見的程度,但還是跟他走的時候不一樣了,主幹道兩側又起了新的高樓,相形之下,他住過多年的錦繡家園的外牆看上去反而有些陳舊了。
助理手捧平板,跟他確認到酒店之後的行程,謝凌雲靠在座椅裡,望着窗外,不知是否在聽。
車子到了酒店樓下,謝凌雲不經意擡眼,卻看見對面的酒店門口站着幾個熟悉的身影,眼底的慌亂不過是半秒不到的事情,他蹙了蹙眉頭:“怎麼訂在這裡了?”
助理順着他的視線朝對面看了一眼,那邊的酒店像是在承辦婚禮,門口站着喜氣洋洋的新郎和新娘,正在送賓客離去。
“這裡離晚上的活動現場比較近,考慮到您還要休息和化妝,所以……”
謝凌雲已推開了車門:“就這樣吧。”
助理噤若寒蟬,忙跟着下了車。
化妝師趕過來的時候,謝凌雲已經換好衣服了,他在梳妝檯前坐下,到底沒忍住,打開了他兩年都沒碰過的那部手機。
李麗娜的朋友圈並沒有放什麼關於婚禮的照片,想來是一整天都在忙,還來不及吧,倒是曹軒幾個小時前發了一條朋友圈:出發,和兄弟們一起去接新娘子咯!
他在配圖裡面找到了那張曾經異常迷戀過的面孔。
兩年了,溫志遠瞧着還是老樣子,謝凌雲不覺擡頭看了看鏡子裡面的自己,他看不出自己有沒有變化,畢竟每天都在看。
溫志遠睡到七八點鐘的時候被胃疼弄醒了,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酒店的客房裡,旁邊牀上趙剛還在輕輕打呼,睡得很香的樣子。
溫志遠胃裡難受,正打算下樓找點吃的,順便買點藥,手機響了,是久不聯繫的蘇鄺。
蘇鄺自從決定追他表弟,便不常在國內待了,現在也不知道成功與否。
“看手機。”蘇鄺言簡意賅道。
“看什麼?”溫志遠愣了一下,疑心他是不是打錯了電話。
“謝凌雲回國了,機場路拍圖都上熱搜了,我找人問了一下,好像是當初他拍那個《洛陽宮》定檔了,他應該是回來爲劇做宣傳。”蘇鄺說。
“好,我馬上看。”溫志遠說着便掛了電話。
點開微博,他找到了關注的超話,然後發現有一個直播鏈接被頂到最前排。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離開兩年,哥哥攜帶《洛陽宮》強勢迴歸。
溫志遠忘了去買藥,坐回牀上,點開了直播鏈接。
發佈會已經開始有了一會兒了,他打開的時候是採訪環節。
謝凌雲站在聚光燈下,神態從容鎮定,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緒。
主持人:“時隔兩年,現在這部劇終於要播出了,請問你是什麼心情?”
謝凌雲疏離又不失客套地笑笑:“劇能播出我挺開心的,說明整個團隊付出的心血沒有白費。”
主持人:“聽說你這兩年在國外進修,是真的嗎?那現在回來,是不是打算重新迴歸到以前的生活呢?”
謝凌雲頓了一下,便恢復了鎮定自若的微笑模樣:“進修談不上,不過是嘗試了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我這次回來可能不會待太久,至於你說迴歸以前,是指演藝麼?我以後應該不會再拍戲了,但也不會完全脫離,可能會做一些與這個行業相關的工作。”
主持人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轉到幕後嗎?”
謝凌雲淡淡一笑,道:“差不多吧。”
主持人道:“你當初退圈是因爲那段時間的網暴嗎?”
謝凌雲看了主持人一眼,眼中射出的冷峻光芒終於撕開了那副溫文爾雅的外表,露出幾分當初在公衆面前的‘高冷’:“我被網暴過嗎?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
前面的問題都是主辦方和謝凌雲團隊敲定好的,最後這個問題屬於主持人的自由發揮,他看出謝凌雲眼中的不悅,尷尬地笑了笑,將話筒遞向了後來接替唐樂所飾演角色的演員。
主持人:“你當時接下這部戲的時候,其實整部戲都已經拍完了,圍繞這部劇的話題有很多,可以說是譭譽參半吧,所以是什麼讓你決定去出演這個角色的?”
章頁旁觀了主持人在謝凌雲眼前吃癟,明明剛纔尷尬得要命,他轉臉就能笑得從容自若,章頁心想這主持人也是個人才,他微微眨了下眼,避開主持人的目光,淡淡反問:“那你又爲什麼做主持呢?很多事都沒那麼多爲什麼。”
謝凌雲不可思議地轉過臉看了身旁帥氣的年輕人一眼,然後他看到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女生不停地在衝章頁使眼色,就差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主持人大概被他這個回答噎住了,停頓了一下,又笑着問:“聽說你的那一部分戲份都是後期在影棚裡補拍的,是嗎?”
章頁:“對,我是在影棚對着綠幕把被刪除的那部分戲份補完的,後期劇方用了一些技術手段,最終完成了整部劇的處理。”
主持人又道:“你說的技術手段是指?”
章頁道:“說通俗點就是摳圖吧,把我在影棚裡拍的東西拼接進去。”
謝凌雲忍不住丟給他一個眼神,標準答案你都忘了嗎?而前排那個女生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了。
“那,這樣的話,你有沒有擔心過劇播出之後觀衆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章頁反問道:“我擔心有用嗎?不可能所有的演職人員都陪着我再來一遍吧?我只是按照合同的要求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導演也認可了我的表演,至於觀衆是罵還是叫好,那都是他們的權利。”
謝凌雲忍不住插言說:“確實是小章說的這樣,用技術手段處理是投資方的意思,小章也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畢竟當時的情況,行業內都不看好,說實話,沒什麼人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作爲主創的一員,我還是非常感激小章的,如果不是他,可能這部劇就永遠沒辦法跟大家見面了。”
主持人也知道提問到這個份上,更多的確實不能再問了,而該有的爆點也都已經有了,使命完成,他便心滿意足地開始cue下一個環節。
直到謝凌雲站出來維護年輕演員這一刻,溫志遠才覺得曾經認識的那個人並沒有消失,冰冷世故的外殼下,他還是他。
儘管他面對媒體時更加遊刃有餘,客套疏遠,像是一個旁觀者,甚至不容置喙地直接抹掉當年網上發生的種種,儘管他的眼神和兩年前看起來大不一樣,臉部的線條也略有改變,但他還是那個善良,充滿正義感的謝凌雲。
眼睛漸漸模糊,屏幕上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不再清晰,溫志遠終於抑制不住情緒,把手機扔在牀上,起身去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