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是你嗎?”蒼老,渾濁,飽含憂傷與思念的聲音由身後傳來,離別蠱,痛徹心扉,紫月飄然行了丈遠,卻不敢回首去看十六年未見的那個蒼老不失銳利的身影。
南宮雄雙眼含淚,右手虛空的抓着,卻怎麼也觸及不到那抹紫色,最終,只是踉蹌行了幾步,便再也挪動不了身子。
月暈起風,層層紫紗凌空飛舞,淡淡的鳶尾花氣息縈繞空中,久久不散,紫月單手撩弦,內息隨着宛轉激昂的琴音迴轉流動,幻音陣所結成的琴障結界隔開身後之人,也許,從今日起,手中之琴,便要謝絕昔日清音,專爲血腥而戰。
南宮雄痛苦的閉上雙眼,濁淚縱橫,一腔悔恨終是化作顫抖的音節道:“紫衣,你還在恨爹嗎?爲什麼連面都不願意讓爹看看?”
紫月仰首望天,清眸如水,似要將蒼天看破,錚錚琴音,聲聲如落花飲恨,杜鵑泣血,哀婉綿綿,卻又鏘鏘傲立。風在舞,花在舞,夜盡燈宵,迷魂之人,卻茫然獨立。
南宮雄眼神虛無的望着不遠處盈盈而立,卻始終背對着自己的纖纖瘦影,是自己,爲了所謂的大義,所謂的顏面,親手葬送了女兒的幸福,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如果南宮家早早卸下那份道義,也許,紫川永遠都不會出世,而紫衣,也能在雪冥過平淡幸福的生活,那個孩子,也能享受到完整的愛......可如今,箭在弦上,江南武林與魔教重新結怨,已然正面交鋒,一場大戰,勢在必發,更何況,還有那麼多心懷不軌之人在其中翻雲覆雨,自己這個父親,又能許諾給紫衣什麼?十六年後,又要讓她面臨一個與十六年前同樣殘酷的立場問題........
遠處房檐之上,一個墨色身影,蒼茫大地間,傲然獨立,眸色深沉無底的望着遠處那抹紫色身影與南宮雄身後不遠處樓采薇俏麗的身影,雙手,在抑制不住的顫抖。
“教主,魔宮地圖很可能在南宮府內,現在,要去取回來嗎?......”厲清風宛若幽靈般出現在一側,神色複雜的道。
“原來,自欺欺人的一直是我......”青淵嘲諷的一笑,眸色冷厲悽然,隱現噬心的血色。
厲清風默然無語,眼神同樣空洞的望着遠方,教主最害怕的事,終於還是來了。
“我雪冥的魔宮地圖,豈是那般容易被人識破?呵,也好,這次,他們既然得到了魔宮地圖,我便要放條長線,將所有人都釣到雪冥山去,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誰手?!”青淵目色愈加血紅,一向淡定如水的眸子裡,亦隱現殺氣與兇光。
厲清風心底莫名寒了一下,教主這次,終是斬斷牽掛,轉動了殺伐之手。
“無愛,無恨,心字,可欺,江南武林與魔教結怨一日,女兒便一日不能轉身,女兒希望,父親可以真正放下這段仇恨,讓一切,歸於平和。”打破持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紫月垂眸輕嘆一聲,琴音乍斷,一抹紫影,翩然舞動,漸漸消失在茫茫夜空。
“紫衣!紫衣!”南宮雄踉蹌數步,頹然沮喪的望着紫影落盡的方向。
樓采薇卻是回首,久久凝視着青淵與厲清風剛剛消失的地方,脣角漸漸溢出冷笑。
夜色漸深,南宮平來到西廂的時候,南宮雄依舊眼神迷茫的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父親。”南宮平上前,垂手恭敬的喚了一聲。
南宮雄收回思緒,面色異常疲倦的望着西廂內那盞燈火,許久,方纔示意長子與自己一起進去。
屋內,燭影搖曳,雲軒斜着身體躺在牀上,呼吸綿長,睡得正熟。南宮平見狀,不由搖頭笑着:“這孩子,看來真是累壞了,剛剛還一個勁兒的問我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現在竟然睡着了。”
南宮雄皺眉,道:“去給他把外衫脫掉,被子蓋好,毛毛躁躁的,都不怕着涼。”
南宮平噎住,心頭暗驚,真是看不出來,自己威武嚴厲的父親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
輕腳走到牀前,南宮平動作儘量輕柔的幫雲軒脫着外衫,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父親不高興。觸手處,忽然一片溼熱,南宮平驚疑不定的翻開那層白色衣衫,不由生生愣在那裡,大片大片的血,正在由各處往外流,已經浸溼了一片錦被,而自己的右手之上,早已染上大片血色。
南宮雄看到南宮平染血的手,面色大變,待疾步走到牀邊,才發現雲軒面色異常潮紅,顯然是發了高燒。
“愣什麼?!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脫掉!”南宮雄狠狠瞪了南宮平一眼,厲聲呵斥道。
南宮平聞言身體一顫,連忙手慌腳亂的爲雲軒除掉衣衫,血跡越來越多,越來越刺目,雲軒額上漸漸浸出冷汗,眉頭緊皺,不斷髮出□聲,卻終未醒來。
南宮雄極力壓制住心中不好的預感,當最後一層衣衫除掉的時候,南宮平險些跌倒在地,南宮雄也徹底愣在那裡。厚厚的繃帶縱橫交錯的纏了半身,而此時,俱被染成了刺目的紅色,鮮血,依舊源源不斷的往外溢出。
“立刻讓老刀送剪刀、熱水和傷藥過來。”南宮雄聲音靜的如死水一般,向失魂落魄的南宮平吩咐道。
刀伯一頭霧水的拿着東西,端着熱水來到西廂,待進了房門後,方纔被驚住,南宮雄接過熱水與剪刀,親自動手剪掉那些繃帶,南宮平與刀伯侍立在一側,忐忑不安的看着。
一盆清水很快被染紅,南宮雄一雙鷹目如覆冰霜,懷裡面,雲軒的身體異常滾燙,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熱熏熏的。南宮平呆呆的望着雲軒全身那些縱橫交錯,又深又長的鞭傷與背上青紫淤血甚至破皮的杖傷,眼睛漸漸溼潤,那些如溝壑般密密麻麻布滿全身的傷口,如一把利劍狠狠割痛着自己的心。刀伯震驚之外,更加不解何人忍心對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下如此重的狠手。
南宮雄則是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雲軒背部那三道深可見骨,卻被烙鐵生生烙住的鞭傷,多少年來,心中第一次有想要立刻殺掉一個人的衝動。
“混蛋!”南宮雄怒吼一聲,南宮平與刀伯的心底狠狠一顫。刀伯畢竟歷事較多,當即小心翼翼的道:“老爺,我看這孩子傷口發炎,燒得厲害,要不要請個大夫過來?”
南宮雄平息下怒氣,心情複雜的望着雲軒滿面痛苦的神色,緩緩點了點頭。
深夜時分,刀伯一口氣將揚州城最有名的六名大夫都請了過來,可那些大夫瞧了半天,竟沒有一個能提出病因所在,直言這發熱另有原因,不可小覷,若想徹底退熱,實在不易,他們也無能爲力云云,最後,六位大夫商量了一下,只開了幾副尋常的退燒藥與治療外傷的藥。
南宮雄幾次嘗試向雲軒體內輸送內力,都受到極大抵制,而且,雲軒身體由於極度虛弱,根本承受不住一點外來內力,南宮雄只能憂心忡忡的看着雲軒的心脈一點一點微弱下去,竟是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內心無由涌出一陣恐懼。
燭火剪盡,雲軒依舊是陷在沉沉昏迷之中,南宮雄衣不解帶的守了一夜,實在忍不下去,便讓南宮平強制將雲軒喚醒。
“軒兒!軒兒!”南宮平扯着嗓子喚了好一陣兒,雲軒方纔迷迷糊糊很不情願的睜開眼睛。
南宮雄大喜,長長舒了口氣,連忙端起刀伯剛煎好的藥,湊到雲軒跟前,雲軒恍惚中見有人向自己走來,眼底竟是閃過一絲警惕與懼色,閃電般抽出手邊短劍,紫色劍光劃過,南宮雄手中的藥碗被擊得粉碎。
破碎的瓷片與滾燙的藥湯由指間滑落,南宮雄佈滿繭子的手被燙出幾個水泡,劃出數道傷口,南宮平心底一顫,連忙扯下衣片爲父親包紮,微帶責怪的道:“軒兒,你幹什麼?”
屋內瀰漫着刺鼻的藥香,雲軒這纔有些清醒,待明白眼前狀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喜歡別人這樣靠近我......”語罷,便要掙扎着起身。
南宮雄見勢,嫌惡的瞪了南宮平一眼,快步走到牀邊,一把將雲軒按到牀上,沒好氣的道:“胡鬧!傷成這樣還想下牀!”
雲軒一愣,幾乎脫口而出道:“爲什麼不能?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頓了頓,又忽得想起什麼,道:“南宮盟主,我們的交易,還是趕緊成交吧,畢竟,對南宮家,有利無弊,我這樣的人,在你們這些大人物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這樣威脅於我,沒多大意義.......而且,將我強留在這裡,也不會起到什麼特殊作用,我不是一個好人,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會因爲我的原因而受人威脅......所以,南宮盟主如果是想利用我來威脅我爹爹或哥哥的話,那真是徒費心機了.......我在他們眼裡面,沒那麼重要.......”
南宮雄與南宮平均是愣住,一個孩子,怎麼可以這樣波瀾不驚的忽略自己的傷痛,無視自己的存在,難道真的是受傷害太多太深了麼.......
南宮雄望着雲軒依舊懷有警惕意味的雙眸,輕嘆一聲,坐於牀邊,拿掉雲軒手中的短劍,道:“不要緊張,不會有人傷害你的,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先喝藥,其他的事,等你傷好了以後再說。”
晶瑩的淚水,漸漸充盈雙眼,雲軒自己都想不通,爲什麼心裡會莫名的感到難受,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對自己說過,而且,在自己眼中,這根本算不了什麼病,印象裡,無論受到多大處罰,自己從昏迷中醒來後要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彌補自己的過錯,如何更好的完成下一個任務,然後,便要立即投入狀態,儘快制定好行動計劃。看病,吃藥,似乎生來便是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兩個詞。
極力收回想要溢出的淚水,雲軒微微側首,避開南宮雄的眼神,輕聲道:“不必費心了,發熱很正常,我昨晚睡了一覺,感覺已經好多了,小毛病而已,不需要吃那些藥,而且,那些藥對我也不會有作用的,昨天晚上,真是麻煩你們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的......”
南宮雄心中莫名一痛,道:“昨天,那些大夫都查不出你發熱的病因,你自己清楚嗎?這樣的高燒對身體損傷很大。”
雲軒眸色一驚,有些慌亂的道:“爲什麼要讓那些大夫碰我?!我根本就沒有病,他們什麼都不懂!只是發燒而已,又不是病!根本就沒有什麼病因!”
南宮雄眼看雲軒精神有些失控,心頭一陣驚疑,爲什麼會如此懼怕大夫?眼看雲軒精神已經脆弱到極致,南宮雄緩緩將雲軒拉到懷裡,柔聲道:“不要怕,他們都已經走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雲軒身子一僵,靜靜地感受着南宮雄周身散發的安全氣息,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的哽咽道:“只要我好好休息,你就會替我保守秘密,放我走對嗎?軒兒已經只有哥哥一個親人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奪走他,我知道,他們都不喜歡我,可我需要有他們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