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爲什麼你還活着?!如果不是你,爹纔不會眼裡只有你!爲什麼就連死你也能讓這麼多的人牽掛?!而我只想要嫁給我愛的男人!你懂愛嗎?!呵呵,你善良,你識大體!這都是爹說的!可是我纔是他的親生女兒啊!他爲什麼從來都不爲我做任何事!”
凌亂的話。尖銳的聲音在大殿裡迴旋,驚地在場的人耳膜疼痛。靳楚天輕輕地落在慕汐湮身邊,瞬間被一羣侍衛包圍。這一刻的驚喜他無法言喻,如夢卻又真實的令他忍不住生生落淚,許久以來心中那股壓抑的傷痛和渺茫奢望在這一刻化成千真萬確的喜悅,薄脣微嚅,他再也顧不得任何人和事,只是久久地凝視眼前嬌小的淺白色身影,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前的人便不見了。
而潘存靈還在瘋狂地尖叫,
“慕汐湮,我就是恨你,就是恨你!”
慕汐湮靜靜地站立。眼底的悲慟似一片汪洋,無窮無盡地洶涌。
似乎是喊盡了所有的力氣。忽然有微微一道寒光閃過,閃着幽幽的詭異之藍,慕汐湮連忙伸手,但仍然晚了一步。寒光消失,潘存靈的臉色瞬間變成詭異的藍色,只有喉嚨微微地咯了一聲,眼睛只餘驚懼和難以置信的驚詫死死地睜着,身子僵硬地緩緩倒下。
“藍蠱!”
大殿里人驚呼,瞬間沸騰起一片混亂,卻無人敢逃跑一步。誰也不想死在這般恐怖見血封喉的奇毒手裡。——潘存靈死了。就這樣死在她一直最愛的男人手裡。而這個冷冷的男人,依舊麻木無表情的冷冷站着,看着曾經愛他愛到瘋狂的女人在不可置信的驚懼眼神裡瞬間消散生機。
慕汐湮搶在藍光閃爍第二下之前倏忽閃向賢王,揮手在眨眼間砍掉了一個侍衛的手,幾乎是崩潰地揮劍在壓在賢王脖子間,咬牙忍着哽咽冷怒,
“靳莫炎!我殺了你!她是你最愛的女人,你怎能!”
賢王一動不動,身邊侍衛都緊張驚恐的站立,卻已經被逼近的靳楚天勢力佔了上風。似乎這滿目的詭異血腥也打動不了他的任何情緒,賢王就是那般冷冷地站立,慕汐湮的長劍壓進脖子,隱約有血滲出,他連眉頭也未皺一下。
“湮兒!”
靳楚天焦急地喊了一聲,緊張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慕汐湮便又會像一場夢一樣離去,像潘存靈一樣瞬間歿於賢王的手裡。
似乎看穿了靳楚天的焦急,賢王忽然淡淡一笑,冷冷的面容平靜如同一片寧靜的湖面,冰涼波瀾不驚。他並不低頭去看從脖間滲出流到胸前衣衫上的血,而是擡起頭,定定地與靳楚天四目相對,淡淡冷冷地微笑開口,
“七弟。今日應該是我們十多年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吧。自十多年前我母妃將我帶離上書房,我就不太跟你見過了。”
靳楚天一怔。眉間凝結的皺痕漸漸舒展,心中不由一窒。慕汐湮拿劍的手微抖,脖間滲出的血更多了些。
賢王渾然不顧,只是依然擡着頭,定定地看着慍色漸散的靳楚天。靳楚天的心中一慌,擡眼也看賢王,覺得眼前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兄長竟然是那麼的陌生。張了張口,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賢王淡笑,陰鬱多年的面容此時竟然如釋重負,雙眼裡平靜的神色似乎看透一切。那一張邪魅的臉龐釋然後,竟然是那樣的棱角分明,俊美不凡。他的目光微微渙散,似是天邊的烏雲,漸散。看着靳楚天緊張慕汐湮的樣子,他微微一笑接着道,
“我知你派洛雲已然守死我的王府,這整個京城也盡在沐盈姑母的掌握之中。今日我這般舉動,不過是想讓我這一生有個不再平淡的結束罷了。楚天,我的七弟。
你可知道今日是何日子?!”
靳楚天一愣,眨了眨眼,想了想,未開口賢王又自顧地冷笑道,
“是我母妃一年的祭日。二十五年前,只因父皇在外祖父府上作客時隨手撿到了母妃遺落的帕巾,便被父皇認定母妃對他有意,隨即將母妃納入宮中。可是母妃當時已有心上人,父皇知道之後因顧忌顏面便派人殺死了母妃的心上人,致使母妃對他怨恨多年。
這是母妃的故事。但是爲何要連累及我?!楚天,七弟,你可知道小時候每次看見父皇對你和其它兄弟的寵愛快樂,我的心都有多痛?!父皇不喜歡我,極不喜歡我。他寵愛母妃,也不過是又愛又恨罷了。甚至我聽母妃宮裡的人說,父皇甚至懷疑過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淡淡的話。滲透悲涼。慕汐湮聽得心中微悶,不知不覺放下了手中的長劍。大殿裡的對峙侍衛,也被幾個皇子驅了出去,只剩下幾位沒封王的皇子,靳楚天慕汐湮賢王。還有潘存陽守着潘青墨冰冷的屍體,殞了生命的潘存靈孤獨的躺在那裡,詭異的藍色遍佈全身。
少了許多人的大殿忽然清冷異常。賢王悲涼冷冷的話輕輕迴旋,
“母妃對我說,我們這一生是註定的悲劇。她很想原諒父皇對她的傷害,可是她不能原諒父皇對我的冷落。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不能原諒父皇寵愛母妃卻又在心靈上深深傷害母妃。我更不想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登上皇位之後,我和母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從來沒人記得過。
我的兄弟們。你們真的以爲我是覬覦這個皇位嗎?!錯了。我只是想讓這世間,我的親人們還能記得我。但是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路要怎麼走,這麼多年的偏執和孤僻。誰又看到過?!
慕汐湮。潘丞相若是肯用公平的心看待我靳莫炎一回,他也不至於落得今日倔強自殺的下場。你沒錯,我不愛潘存靈,但是我知道她是這世間最愛我的女子。我今生最大的錯誤,便是負了她。
母妃去世這一年,我不曉得我是如何熬到今日的。我真的累了,倦了。還有我殺父皇與靜王,是因爲他們對我母妃的不屑冷落與輕視還有傷害。父皇,對我來說真的不是個好父親,不是個好的親人。可是我殺了他,也不併快樂。如今,我是真的疲憊到沒有一絲力,真的想結束了。潘存靈沒我是不會好好的活着的,所以我選擇帶走她,我想到了另一個世界好好的彌補她。
慕汐湮,你是這世間唯一讓我牽掛和敬仰的女子。那夜你對我說的話,我謝謝你了。如今,我只是在等你。你來了,我便放心了。我把我和潘存靈的孩子交由你撫養,他在潘府,我信你不會令我失望。”
慕汐湮一怔。手中劍落。看着賢王忽然灰暗的眼神心裡一痛,浮起一陣恐慌之感,卻已看到眼前藍光再次微閃。
——她仍舊遲了。她一向篤信自己的身手,卻不知今日怎會反應如此的遲鈍。眼前賢王緩緩墜倒,像是一把僵硬的劍,重重地叮噹落地,眼神永恆地凝望向潘存靈,與潘存靈一起,一雙屍體都泛起詭異的墨藍之色。
整個大殿。賢王的話音落了之後是久久的沉寂,寂靜的令人害怕。
靳楚天的眼底一片淚霧迷茫。原來他竟然是這般的不瞭解他一直厭惡的兄弟,這是不是他的錯,他的遺憾?!倘若早些去了解他的這位賢王兄,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這些傷和痛了?!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沒有倘若。
慕汐湮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只是覺得眼前這一幕隱約像極了她曾經夢到過的場景,紛紛擾擾的人生,悲傷生死離別來去匆匆,令活着的人心中無限的空悵。
就這樣結束了麼。
原來所有的一切,突兀的結束。突兀的只像是做了一場令人悲傷的夢。令人從夢中哭醒,心中一陣陣生生的空疼。
五月後。瑞雪祥降,整個大靳京城一片銀裝素裹,望天樓裡溫暖如春,酒香正濃。
二樓雅閣裡。依舊一身月牙色裘皮袍的靳楚天笑着挪走了靳洛雲面前的酒杯,笑道,
“皇上,這酒雖好,卻不可貪杯哦。若是你遲迴宮中,只怕母后又該擔心了。”
一襲紫袍的靳洛雲玉冠束髮,面如玉色更添了些成熟,此時不滿的伸手又去搶靳楚天手裡的酒杯,佯裝生氣不滿道,
“皇兄,我都替你擔了這天下,放你和皇嫂去看天下江山煙雨,你就不能縱容我這一回麼?!算算,你皇弟我也是個失戀的人啊,連香荷姑娘都不肯陪着我,只管去尋了你的侍衛躲我!你怎能連我喝醉酒的權力也剝奪!真真是不公平!”
門口一陣清脆可人的笑聲。
靳楚天與靳洛雲擡頭,只見一襲淨白斗篷裡的嬌弱女子小腹微隆,小心翼翼的走進門來,身後香荷抱着一個一歲多點的男嬰埋頭緊緊跟着,淨白斗篷女子身邊則站着一個玲瓏可愛的淺紫色衣衫女孩,那清脆可人的笑聲正是從她的口裡傳出。
靳洛雲看到躲在淨白斗篷的慕汐湮身後面色爲難不敢擡頭的香荷,不由得眼神一悽,瞬間哀傷涌浮。淺紫色的小身影則笑嘻嘻地跑進雅間裡,晃着靳洛雲的胳膊清脆的笑道,
“洛雲哥哥,香荷姐姐要嫁給玄侍衛哥哥了,當就不能陪你了。你要是不開心,碧瑤嫁給你,陪你一輩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