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大內,夜半時分。禁中已萬籟俱寂,唯有凝暈殿中還仍舊燈火通明。
趙禎批閱奏章看到“出入賊中,皆披靡莫敢當。”這一句,不由立起身來拍案叫好!
“官家,有什麼好消息如此高興?”張美人隨侍在旁有些昏昏欲睡,見到趙禎此時在燈下神彩飛揚的模樣,不由瞧得癡了,心裡想着,隨口便問了出來。
“狄青!沒想到軍中竟出了如此人物啊!真是大宋之福!奏章上說此人原是赤籍出身,入軍代罪立功,因他面目清弱,生恐不能懾敵,每回上陣便披頭散,面上帶着一青銅面具,猙獰可怖,使望者生畏。出入敵陣,萬夫莫擋!”趙禎目光不離奏章,眉間眼角皆是笑意。自從三川口一役之後,他陰沉了多日的面孔,終於舒展了開來,笑容驅走陰霾。
張美人掩口輕笑道:“這些想是邊境上的軍務,臣妾不懂,便不敢妄言了。”說着關心道:“官家這幾日吃得甚少,這三時分可覺得腹內空虛?臣妾去叫人送些點心上來,你墊墊飢吧!只是不知官家想吃些什麼,燕窩粥可好?”
“嗯,甚好。”趙禎隨口應着,手裡還在翻那奏章,反覆回味。
張美人轉身正要出殿,趙禎忽道:“朕忽然想吃碗熱羊湯。”
“這還不容易麼?臣妾這就叫人準備去。”張美人嫣然一笑,官家怎的像個小孩,如此不會照顧自個的身,每日裡批閱奏章到這麼晚,若是自己不提醒他,他是再想不起要吃東西的。
“等等——”趙禎叫住張美人道:“朕還是吃那燕窩粥吧。”
“爲何?”張美人不解,熱羊湯而已,又不是什麼難尋的吃食,想吃又爲何不吃。
“朕不過一時想起,若是索取了,御廚便會依以爲例,日後夜夜宰殺羔羊以備。這一年下來,就得殺掉幾百頭羊!爲一時口腹之慾創此惡例,朕於心何忍?”趙禎一臉憂鬱,接道:“況且此時朕只要一想起延州等地因戰亂而物質匱乏,不知多少百姓正在忍飢挨餓,就連那些上陣廝殺的將士們,有時因爲糧草不足也要餓肚拼戰,朕怎還吃得下去?”
“官家——”張美人望着面前這個軒昂站立的男,心裡脈脈如絲。
“去吧,讓他們將備下的吃食隨便送些來便行了。夜深了,你也先回宮睡去吧,朕再瞧會奏章。”趙禎微然一笑,緩緩坐下身來,又埋頭書案。
張美人搖頭嘆息,領旨退下了。
又過了幾日,趙禎還是沒有等到安心前來找他,便已經被朝中大臣們迫得不得不放了劉平的家人。賈昌朝、任布、富弼紛紛上奏替劉平請命,力奏劉平被夏軍捉拿後竟數日破口大罵李元昊,終絕食而亡的壯烈。石元孫被放回,但鬱郁終日,不久之後也嘔血身亡。加上延州史民紛紛詣闕上書,詳述三川口戰役之始沒,聲聲句句,皆是血淚。
趙禎心動了,爲了這些以身殉國的將士。何況安心尚在的想法,只不過是他心裡一廂情願的念頭,哪裡又真能等到?趙禎自嘲地笑笑,下旨放回劉平的家人,賜劉平及石元孫家絹五百匹,錢五百貫,布五百端。可是這些,僅僅只是表面的榮耀,誰知道他們的家人,背地裡又是怎樣的心酸悲苦。
黃德和此人太過可惡,趙禎惡狠狠地下旨將他腰斬!誰知旨意一下去,滿朝文武及市井百姓皆都歡聲雷動。執刑的菜市口,當天被圍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當面再唾罵一次這害得大宋慘敗,害得劉平等人身亡的奸臣小人。
安心等人,此時也在菜市口,眼見就要臨刑了,安心忽然轉過身道:“咱們走吧。”
“走?我不要!我要留在這看黃德和這奸人該受的懲罰!”司空極撇了撇嘴角嘟嚷道。方鄂也在一旁附和着,方玄只冷然瞧着不語。
“那你們留下,我要走了。”安心一臉的興味索然。
“咦!你不是恨死了這個傢伙麼?要不眼巴巴趕到東京來又是爲了什麼?現下到了大人心的時候,你怎的又要走?”司空極不解,安心的心思,他從來猜不透幾分。
“他得到了他該得的下場,這已然夠了,我又何必非要看着他受苦?”安心黯然道:“何況死了的,已入土,即便這黃德和被腰斬、凌遲一百回也再換不回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了!”安心說着,又想起清朝雍正年間後一個被腰斬的河南學政俞鴻圖,這個一刀下去,上半身匍匐於塵埃之中,以手沾血,連寫了七個慘字的可憐蟲。中國古代的酷刑,真的是太殘忍了。這黃德和當初要是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被腰斬的命運,他到底是逃還是不逃?
“走吧!”卓然附和道,他也不想安心再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否則一會定是又要吐啊吐啊吐個沒完了。
是呀,走吧,回去瞧瞧蘭汀,瞧瞧東京城裡開的這幾家店鋪,再次感受一下當個有錢小富婆的感覺。安心默然一笑——話說,蘭汀的孩,她還沒有見過呢。
隨欲居內,衆人或是坐在屋中閒話,或是出門給自家媳婦採買飾物脂粉去了,唯獨安心瞪着眼瞧小板凳上捧着個大蘋果正坐在那裡以黑漆漆的可憐眼神盯着她的小男孩。
“你叫什麼名字?”安心心裡有種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爲啥小孩都長得如此神,不知不覺,蘭汀的孩竟也這麼大了,那麼自己是不是又老了幾歲?
“蘇——若谷。”稚嫩的童音,帶着些口齒不清的味道,略微有些膽怯地面對着這個陌生的女——娘說,要乖乖聽話,要乖乖陪着這個姨姨玩耍。蘇若谷不懂,以往不都是大人們陪着他玩的麼?爲何現下他要陪這個女玩?
安心心裡柔軟的部分就這樣輕易地被觸動了,探手抱過蘇若谷,輕輕撫着他柔軟的頂。孩童之間的性格竟也相差這許多。若是有陌生人這般詢問方便,只怕他一個大白眼就要翻過去了,沒準還要啐上一口,打上一掌。
蘇若谷感覺到了這個陌生女的疼愛,輕輕扭動了幾下身體,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眨巴着眼睛,忽然在蘋果上輕輕咬了一口,爾後遞到安心面前,舉動裡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哈哈!這孩真是有夠陰險的,送你蘋果吃,竟還要自己先咬上一口!這下,你到底還好不好意思厚着臉皮搶孩的吃食?”江傲不知道從哪裡走了過來,一掀衣角,縱身上樹,坐在了院中的一棵大樹梢上,背靠着樹幹,正笑吟吟望着下邊的兩個人兒。
“好沒意思,說這樣的話取笑孩也打趣我。”安心瞥了這傢伙一眼,好好的石凳不坐,非要上樹,難道他是還未開化的猿人不成。
蘇若谷卻微張着口兒,驚訝地望着江傲——這個人,怎麼和鳥兒一樣,會飛!蘇舜欽與蘭汀都不會武藝,這孩見到江傲的舉動自然驚奇。心裡歡喜着,竟轉手將要遞給安心的蘋果,又向前探了探,示意江傲下來接過。
江傲與安心一見蘇若谷這般模樣,相望一眼,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這孩真是牆頭草,兩邊倒,倒的度還真是不慢。
江傲脣邊泛一抹邪邪的笑意,道:“你什麼時候也生個娃娃來玩?”
安心微窘,順手將蘇若谷手中的蘋果拿了過來,便向着江傲砸去,嘴裡嗔道:“叫你滿嘴胡唚!”
只聽得“哇——”一聲,蘇若谷見蘋果被扔,居然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齊流,頓時弄得安心手忙腳亂,不知該如何哄弄他好。
“好啦,別哭,在這裡。”江傲躍下樹來,將接住的蘋果往蘇若谷面前一遞,那孩竟然立刻停止了哭泣,邊抽泣着,邊在蘋果上又咬了一口。
“這孩——”江傲絕倒,大笑道:“真是有夠壞的!我喜歡!”
“喜歡?喜歡你自己去生一個!”蘭汀此時聽見了孩的哭聲,從房中走了出來,正巧聽見江傲的話語,不禁笑着打趣了一句,又接着道:“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成親?”
“咳咳!我說蘭汀啊,我來的時候匆忙,身上沒帶什麼好物事,這個就當見面禮送給若谷了。”安心連忙打着岔,從懷裡取出一枚精工雕琢的玉佩,順手系在蘇若谷的衣上,只見那玉潤潔剔透,顯然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這麼小,給他這個怕不多時便要玩丟了。”蘭汀笑道。
“怕什麼!丟了我再送!”安心一臉財大氣粗的模樣,只差沒拍着胸脯叫嚷老就是有錢了。笑道:“玉能安神辟邪,小孩佩帶是再好不過了。”
蘭汀但笑不語,與安心相處了這麼多年,彼此早都不再客套了,過了會方問道:“這次回來要待多久?你上回從慕容浩那裡找來的幾個人,當真是管財理帳的一把好手,鋪裡,我現下都不用再操心了,偶爾去逛上一回也就罷了。”
“不知道,住着瞧吧。”安心嘆口氣道:“這眼下,邊境上正不太平,雖說與我沒啥關係,但總也不忍心眼睜睜看着多無辜的百姓被捲入戰爭的苦難中去。”說着,輕撫着蘇若谷的臉蛋道:“像若谷這般大小的孩,不知有多少就此成了孤兒,無依無靠。”
安心認了,這莫明其妙的穿越,令她本身也成了這歷史的一部分。她理會大宋的政局,情況不見得會變得好,但她若是不加理會,肯定會糟。經過了上次與西夏的一仗,安心算是瞧清了,雖然自己的力量太過微薄,但只憑着有江湖高手的相助與醫毒之術,也可以左右戰局。說來說去,只是不忍心看到多的人,因戰爭而失去和平寧靜的家園。她不是救世主,她只是在做自己認爲該做的事而已。
蘭汀微笑,像是能夠明瞭安心的心思,沉吟道:“蔡襄也成親了,前些日派人送了信來,提起你的時候,倒又是一陣傷感。”
安心聞言一怔,隨即微笑道:“好啊!看來將來這院可以熱鬧起來了,你讓他閒暇時常來住住,說起來,還真的好想他們。”安心想起從前與蔡襄、蔡氏在一起的樂日,心裡不由感慨萬千——那個時候,除了經常思念現代的父母之外,其實過得無憂無慮。再一想起蔡襄曾經表白被拒後的鬧氣,不禁又是好笑。他現下,一定也長成偉岸的男漢了。安心一直將他當成親人一般看待,此時聽蘭汀這麼一說,是想念。只是暫時不願去見他,免得生波折,要見,但不是現下。
江傲瞭然一笑,伸手逗弄着小若谷,心裡想着,什麼時候也該傳他些武藝。時常聽得安心在那裡嘮叨未來種種,他也深深明瞭,幾十年後的大宋,一定是個亂世,要有足夠的武藝能防身。
安心忽然想起什麼,又笑道:“話說,我又琢磨出幾樣好吃的東西,若谷一定喜歡。只是現下食材不順手,等哪日我讓慕容浩從碧波島幫我多運些玉米回來,到時做了讓你們嚐嚐。沒準還能再開一家零嘴店。”開始還說得好好的,再一提起開店賺錢,安心的眼又笑得花了,爆玉花,冰淇淋,一定很好賣!一兩銀一份,一天賣個幾十上百份的,了!了!
“玉米?”蘭汀茫茫然不知所措,從沒聽說過這種東西,安心再厲害,總也不能無中生有吧!
“以後見了你便知道了。”安心神秘一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嬌慵道:“春日午倦,我要爬到牀上裝死去也,晚上,咱們逛州橋夜市去!”想起州橋夜市,便想起第一次在酒樓遇見慕容兄妹的情形,安心不由又是會心一笑。
睡!一天到晚睡!遲早睡着豬!目送安心回房的江傲與蘭汀對望一眼,彼此皆是無奈——這個女人,看來要懶散一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