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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一時靜了下來。
過了片刻,韓嬤嬤甩開北斗,往榻邊走了兩步,兩步之後,她又頓住腳兒,回頭瞅了眼玉京。
玉京不聲不響出了內室。
待聽到她在廳外與人噥噥說話,韓嬤嬤這才小聲問:“娘子,大婚之時不邀世家權貴,只邀這些個酸腐文士來,九公子他……唉!。”
不怪老嬤嬤擔心,依她看來,九公子不邀請權貴高官,不宴請各個世家的掌權大要,單請幾位酸腐文人前來,其架勢,比之旁人娶庶妻還不如。
謝姜心裡卻是透亮,擡眼看了韓嬤嬤,抿嘴笑道:“嬤嬤不若反過來想。”
反過來想,怎麼反過來想。
皺眉想了半天,韓嬤嬤拿捏不準謝姜到底甚麼個意思,當下眉梢一跳,索性湊上去問:“老奴愚鈍,還請娘子點一點。”
謝姜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轉眸看了北斗吩咐:“準備筆墨,等會兒我要用。”
小丫頭眼珠子瞅瞅這個,又偷偷瞄了那個,來回掃了幾梭子,這才反應過來施禮:“是,奴婢這就去。”
等她轉身出屋,謝姜便拉了韓嬤嬤,細聲細氣道:“嬤嬤只管等着,待會兒必會有人來。”
這不是廢話麼,親眷們等會要來看新婦,怎麼會沒有人來?
韓嬤嬤愈發糊塗,心知縱使再問。謝姜不說,問了也是枉然。當下她便斂了心思,不動聲色退到了榻尾。
北斗拿了筆墨紙硯,待將這些置擺妥當,小丫頭亦垂手退到韓嬤嬤身後。
約過了半刻,或許更久一些。
“哎呦!只聽丫頭們說這個園子建的漂亮,嘖嘖!九公子真要金屋藏嬌麼?”
“還請七夫人慎言。夫人乃九公子嫡妻正室。何來藏字一說?”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琴嬤嬤亦是不軟不硬接了話。
“哈!”碰了個軟釘子,七夫人仿似有些着惱。當下尖了嗓子喊:“既然不藏不躲,長輩來了,怎不出來見禮?”
話言漸行漸近,轉瞬便到了廊下。
謝姜慵慵懶懶打了個小呵欠……一個呵欠打完。仍舊倚在榻上,眯了眼聽“戲”。
“老夫人有令。明日拜祖祠時,九夫人再與親戚廝見,七夫人且先回去罷。”老夫人脾氣上來,不是打人板子。便是拎茶壼砸人,這幾天,七夫人已遭她砸了兩回。此時琴嬤嬤搬了她出來……。
“原想送套釵環首飾。如今省了。阿蓉,咱們走。”
“是!”
聽到低沉嘶啞的一聲應喏。謝姜突然睜開眼,凝神思忖片刻,而後轉眸一瞟,同韓嬤嬤對了個眼神兒。
韓嬤嬤點點頭,剛張了嘴:“老奴聽得也是她,只是……。”將將說了半截兒,便聽到有腳步聲踏踏走到門口,末幾,琴嬤嬤緩聲道:“夫人,遠山求見。”
謝姜瞟了眼寢屋門,細聲細氣道:“允見。”嘴裡說着話,懶洋洋坐了起來。
內室與外廳之間,懸掛了一幅玉珠簾子,遠山進了外廳,略一遲疑,便踏前幾步隔着簾子躬身揖禮:“僕見過夫人,夫人大安。”
待這人恭恭敬敬施了禮,謝姜懶洋洋問:“甚麼事?”
“公子……想求夫人一付墨寶。”待吭吭嗤嗤傳了九公子原話,遠山暗暗吁了口氣,“額滴個上神哎!”,自家主子想叫夫人寫字,還要“求”,這簡直沒法說嘛!
“嗯。”
謝姜眸中幽幽暗暗,仿似沒有半點驚訝的意思,當下閒閒起身離了榻。聽話聽音兒,北斗不等韓嬤嬤使眼色,忙上前拿了墨條兒研墨。
等硯中墨汁過半,謝姜左手掖了右手袖口,拿了筆在硯裡滾了兩滾,略一思索,提筆便“刷刷”寫下幾行,末了由佩囊裡摸了個小印出來,在落款處蓋了,便細聲細氣道:“好了,拿走罷。”
這就……妥了?
遠山一時有些發怔,等北斗拿了紙帛出來,這人遲遲疑疑接了:“夫人……要不要再慎重寫一張?”
潛在的意思,提醒謝姜……這幅字兒很重要。
謝姜掩嘴兒打了個小呵欠,待一個呵欠打完了,方細聲細氣道:“不用,拿走罷。”
紙上墨汁淋漓,遠山只瞅見龍飛鳳舞幾行大字,壓根兒看不出好歹來。
只是擔心歸擔心,想起九公子寶貝似藏着那張“初一十五”,且每次看了紙卷兩眼灼灼跳亮的模樣,遠山咽咽口水,硬着頭皮躬身道:“夫人歇息,僕這就送去前廳。”
話裡暗示意味非常明顯,不是九公子自己看,是送去前廳,前廳有許多賓客。
謝姜閒閒走了兩步,待離的內室門兒近了,方細聲道:“去罷,你家公子必然滿意。”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卻是明顯帶了篤定的意味。
“是。”
遠山莫名放了心,稍稍一頓,擡手從袖袋裡摸了個紫檀匣子出來,小心翼翼疊了紙帛裝妥,便又躬身揖禮:“夫人,僕告退。”
遠山退了出去。
大早上坐了幾十裡馬車,再是駛的慢,謝姜也覺得腰痠腿疼。等外頭院門“吱嘎”一響,又琴嬤嬤緩聲道:“……還請主子放心,有老奴在,七夫人六夫人進不得屋去。”
緊接院門又是“吱呀一聲,謝姜扭臉兒看了韓嬤嬤,閒閒道:“嬤嬤也聽到了,不會有人來了,鋪塌罷,我歇一會兒。”
幾個貼身服侍的都知道,她有午後小憩的習慣。況且……昨晚上九公子沒有回後園,睡好睡不好暫且不提,今天她又坐了大半晌的馬車。
韓嬤嬤向北鬥遞了個眼神兒:“你跟過去看看,哎!讓玉京進來鋪榻。”
這句話兩個意思,一是讓北斗去外廳看看動靜兒。依着剛纔的情形,謝姜篤定會有人來,但是“這個有人”顯然不是七夫人六夫人之流,而是遠山,或者更確切來說,她是等着寫了字兒“交差”。
老嬤嬤心下疑惑。
既然謝姜講半分留了九分半,她便只好派北斗去“挖”,何況她還懸心……甚麼事兒都不按規矩,九公子到底是打了“納妾”的底子,還是紮了攤子“娶婦”。
第二個意思……自然是玉京進來服侍,她有事兒做。
聽話聽音兒,北斗眼珠子一轉,瞅見謝姜已脫鞋上了榻,便扭臉兒……向韓嬤嬤遞了個“放心罷”的小眼神兒。
這一去,小丫頭過了兩個時辰纔回來。其時謝姜恰好用過晚食,在屋子裡轉轉悠悠溜達。
“娘子哎!”顧不得廊下站了一排小丫頭,北斗甫進廳門便開始咋呼:“外頭快翻天了哎!你們不知道。”
這話說的顛三倒四,咋一聽不像好事兒,可小丫頭偏偏又一臉……撿了大箱金錠子似的興奮激動。
韓嬤嬤不由壓了嗓音道:“小聲點,外頭還有人吶!”嘴裡說着話,搬了個榻座兒放在謝姜身後:“娘子且坐下來聽。”
“是是是,我小聲兒說。”北斗點頭點的有如小雞啄米,掃見謝姜坐下,便湊近了道:“奴婢攆出去的時候,遠山已出了二門。奴婢又不能直通通去外院,就只好……嘿嘿!抓了兩把大子兒給燒水婦人。”
燒水婦人得了好處,自然會給北斗陶壼,她自然會裝做送茶混去外院。
瞅着小丫頭一臉得意,謝姜閒閒問:“外院兒人多麼?”
“哪裡會人多?聽斟酒丫頭嘀咕,九公子下了令,無錦繡帖者不得入內,因此聞迅而來的各大家主,均被隨侍攔在東街之外。”
這個……這是弄甚麼玄虛哎!韓嬤嬤不由拍額頭,拍了兩下,又垂了手“啪啪”拍腿:“娘子,九公子到底要做甚,嗯?,娘子快想想。”
老婦人繞着謝姜,一時團團亂轉。
“嬤嬤別急,先聽她說完。”謝姜瞟了北斗,微微一擡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