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知道包圍明州的是肅州蕭氏,我的外祖家,所以他曾下令以破兵解圍爲度,不得窮追。
但意外還是發生。
明明處於劣勢的蕭氏軍隊,突然有一部冒死衝向宇文清所在方陣。
派將領迎戰時,才知是蕭採繹拼了命地打了過來。
宇文清知道蕭採繹的性子有些孟浪,更知我和他感情極好,甚至遠勝那些同樣流着皇甫氏血液的親兄長,卻不知他這麼瘋了般衝來,又是爲了什麼?
蕭採繹身手極好,那時形同拼命,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竟被他殺到了宇文清跟前。
“我該叫你宇文清,還是叫你白衣?”
蕭採繹指刀向宇文清,形容兇狠,濃眉之下,一雙怒目幾要噴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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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清雖是驚疑,卻不得不道:“戰場之上,我自然是宇文清。”
話猶未了,蕭採繹已橫刀劈了過來,怒吼道:“你想生生逼死棲情麼?”
宇文清心神大亂,他也知自己選擇了宇文清這個身份,對自己的心上人是怎樣的打擊,卻不敢深想此事的後果。
心亂如麻之際,他幾乎無法應戰,三招之後,已被蕭採繹劈上肩膀,差點掉落馬下。衆將一擁而上,護住他和蕭採繹激戰。
即便受傷,宇文清還是不敢讓蕭採繹出事,又見蕭況、蕭採絡前來營救,忍了痛忙讓部屬暗中安排,務必將他們父子三人放出去。
這時宇文清聽到了前方有人歡呼,而蕭氏軍中有人慘叫。
蕭採繹中箭了,不知何處飛至的暗箭,從蕭採繹後心要害直直透入!他死於對宇文清對陣之時!
“……蕭採繹是中了暗箭而死。那支箭來的蹊蹺,彷彿有意藉此挑起宇文氏和蕭氏的勢不兩立,或者也可能,是挑起我和你的勢不兩立。我一直沒有查出那是誰射的箭。”
宇文清扶住梨樹,激烈地喘息着,眸中卻有火光跳躍,愧疚、憤怒、憐惜以及求恕交錯如織,向我凝望。
“夠了!”明明這一切都是長久以來我想了解的,可聽他說了出來,我同樣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咆哮道:“你又想說,是安亦辰背後使的壞,來挑撥你和我麼?”
宇文清臉色雪白,但回答很快:“我感謝他救了你,但我不信任他。他的城府太深,連對你都能用那麼多的心機,何況是在波詭雲譎的戰場之上!我相信他不會放過任何的機會,尤其是一舉兩得的機會!”
“不管他做了什麼,他都是我的夫婿,永遠都是。”我打斷他,面色必然也與梨花一般了。但我依舊倔強而僵硬地吐着字:“從你將我逐出越州城,追殺安亦辰那天起,他就已是我認定的夫婿,這一生的良人。因爲我知道,不管我淪落到怎樣不堪的境地,他都不會放棄我,拋棄我。”
宇文清忽然平靜,緩緩說道:“我知道如今你的心裡只有安亦辰,半分也容不了我,我也不想成爲橫亙在你們之間,害你們夫妻有所隔閡。但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沒有下令逐你出越州城,也沒有下令追殺安亦辰。大越太子,於我只是浮生一夢,我從不曾放在心上。我不想傷了你們夫妻感情,但也不想看你癡心到失去理智。”
“我救你纔是失去理智!”我憤憤地叫道:“你只是個文過飾非、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也許,我內心並不認爲宇文清是那樣的人,但此刻,我只想狠狠地傷他,看着他在痛苦裡掙扎,卻竭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報復的快感由然而生,可淚水終於無法控制,泉水般傾涌而出。
宇文清垂着眸,默然望着我在落花如雨中哭泣,卻依舊倔強地瞪她,不肯低頭,蒼涼地笑了一笑,輕聲道:“是……我是小人。你別哭了罷?”
他將玉簫棄了,爲我揀去髮際的一瓣落花,遞給我一塊帕子,憂傷望我。
清新潔淨的青草氣息,如斯熟稔,自然親呢的動作,亦是如斯熟稔,熟稔地讓我在心痛之中,沒來由地平添幾分恨怒。
“你離我遠一點!”
我高聲叫着趕他走:“你這個懦弱無能的僞君子!你這個虛情假意的混蛋!你這個畏頭縮尾的王八蛋!”
我從沒想到過,有那麼一天,我會這麼不顧儀態地瘋罵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當年的白衣。
我曾那樣的依賴他,用最虔誠的眼光仰望着他,不敢流露出半點尖牙利爪的本性,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壞我在他心中的美好。
如今,一切的美好都已轟然崩潰。他的美好,我的美好,都已歸於華陽山的那堆灰燼,不管那堆灰燼,是因何而來,都不能再改變如今命定的慘淡結局。
宇文清聽我罵着,蒼白的面頰浮過近乎虛無的淡淡笑意,而那對很好看的梨渦,滿滿盛的,是剪成了碎片的悲摧,似見得到他砰然心碎的鮮血淋漓與悲哀無限。
他轉身沿了細石子的小徑,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臥房。
跨入門檻時,他又回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居然不是心痛,而是擔憂。
他在我爲擔憂?擔憂什麼?
我茫然立於風中,胡亂用他剛給我的帕子擦着淚。
帕子上,有曾讓我心醉神迷的清新氣息,如晨間縱馬於草原時,馬蹄濺出的乾淨的青草氣息。
小小的庭院中,梨花零落,隨風飄舞,織煙如愁,應是一半春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