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武帝捎信到孫府,讓母親去華林園與他相會。母親戰戰兢兢地來到華林園,隱隱猜到他的身份。他親口對母親說,他就是當今天子。
母親想不到,傾心的男子竟然是天子,司馬炎。
他要把母親接進宮,許諾給她應有的名分、地位,可是,母親猶豫了,委婉地說考慮三日。
後來,他們相約見面數次,母親終究拒絕進宮當他的妃嬪。
“夫人是這麼對武帝說的:我知道,我無法拒絕你的旨意,可是,我可以拒絕你的愛。”晴姑姑噓唏道,“陛下,我從未想過進宮爲妃,因爲,我不希望自己守在門前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等你,不希望自己和別的妃嬪爭寵而改變了我對陛下的真心、真情,更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被陛下厭惡、廢棄;陛下,若有一日,陛下待我就像那些妃嬪一樣,可有可無,有寵我愛,我情何以堪?就讓我在心中默默地愛陛下,讓這份情永遠不變。”
武帝真心愛母親,沒有強迫母親進宮。大半年後,母親嫁給父親,將心愛的男子藏在心底,默默守護那段情,無視夫君的討好與付出,這才招惹了父親的懷疑與怨怒。
我明白母親的所思所想,即使已經嫁人爲妻、身不由己,也要守住最初的那份情。
也許,我執著於司馬穎,是傳承於母親的秉性,也因爲那秦琵琶和《越人歌》,將司馬穎、母親和我緊緊聯繫在一起。除了司馬穎,我不會再愛別人,不想再愛別人。
“父親凌虐母親多年,這是爲什麼?父親說,後來母親和武帝私會,還做出苟且之事,是真的嗎?”
“根本沒有這回事,他胡說八道!”晴姑姑義憤填膺道,“夫人嫁入羊府後,就沒再見過武帝,夫人也不是那種輕賤女子。”
“可是父親爲什麼那麼說?而且父親也發現了蛛絲馬跡……”雖然她極力否認,但我想知道真相。
“都這麼多年了,就不必再提了,奴婢還有要事,奴婢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她不想再說,急忙轉身走人。
我拽住她,“晴姑姑,這件事困擾我多年,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你告訴我,我求你了。”
晴姑姑拂開我的手,“小姐,改日再說吧,我真的有要事再身,不能多待。”
我看着她急匆匆地走遠,心想,母親與武帝私通一事,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接下來幾日,我特意去找晴姑姑,她故意躲着我,顯然是怕我逼問她。
我假稱染了風寒,高熱不退,她真的來看我,憂切地問我病情,摸我的額頭。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坐起身,死也不鬆手,“晴姑姑,我求求你,告訴我真相,否則,我寢食難安。你不擔心我因此而憔悴嗎?”
她嘆氣,被我逼得沒辦法,只得道:“好吧,奴婢就告訴你。夫人沒有和武帝見面,只是……”
父親懷疑母親與人私通,其實,母親被同族的一個叔叔強暴了。
那個族叔不務正業,風流好色,早就看上母親的美色,趁母親孤身一人,就把她打暈,把她拖到隱蔽之地……母親不敢聲張,忍氣吞聲,後來,那族叔又強暴她一次,她決定自盡,晴姑姑多番苦勸才阻止了她。再想到我還小,母親纔打消了自盡的念頭。
幾日後,那族叔又想施暴,被爺爺撞見,母親才虎口脫險。爺爺和母親長談兩個時辰,對母親說這是家門不幸,家醜不可外揚,爲了羊家的清譽和名聲,要母親不要聲張,也不要對父親說。爺爺保證,那族叔不會再出現。
果然,那個族叔再沒出現過,據說是被逐出府了。
真相是這般醜陋,令人難以承受。
母親,你所受的羞辱和苦難,容兒感同身受;母親,爲了羊家,爲了父親和容兒的名譽,你忍氣吞聲,甚至忍受父親的打罵、欺凌那麼多年,也沒有說出真相,母親,爲什麼這麼傻?
“爲了保住羊家的名聲,老爺犧牲了夫人,讓夫人吃盡苦頭,從未過過一天好日子,最後不得善終。”晴姑姑氣憤道,“羊家沒一個好人,羊家人都該死!”
“羊家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了吧。”
“他們都該死!”她咬牙切齒,“當年夫人真不該嫁給羊玄之,進宮還比嫁給他強。夫人被那禽獸強暴,居然還覺得對不起你父親,覺得是自己的錯,愧爲人婦,心甘情願地承受他的打罵、凌虐。”
“母親太傻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像母親那樣。
“夫人生了你之後,發覺你父親對夫人不滿,開始疑神疑鬼,就決定對你父親好一點,沒想到遇上了那禽獸。咳,這都是造孽……”晴姑姑的眼眸含着淚光,氣憤與悲傷交織在一起。
“晴姑姑,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她拍拍我的手,“你沒事就好,夫人過世多年,你別想太多了。”
我讓蒼蒼送她出去,接着歪在牀頭,握着玉玦,想着母親的音容笑貌、母親彈奏的《越人歌》。
母親,爲了武帝、爲了夫君,付出生命和短暫的一生,值得嗎?
……
想過偷偷去看望司馬穎,左思右想,還是算了,只要他安然無恙,我也放心了。
也想過不如想法子逃出王宮、逃出漢國,可是,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我如何逃出去?再者,如果要逃,也要和司馬穎一起走,我不知道司馬穎的別苑在哪裡,即使有法子逃出去也無濟於事。
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安心住着,靜待良機。
日復一日,在漢國王宮的日子很無趣,幸好有蒹葭和蒼蒼相伴,有劉乂相伴。
劉乂帶我出宮幾次,在城中逛逛,去野外看看風光,更多的時候,他在宮中教我撫琴,彈那曲《越人歌》。
入夜後,晴姑姑一有空就來到流雲軒,與我談心、閒聊。她時而說起這些年的經歷,時而說起各位王子的軼事,時而說起呼延王后和張夫人的明爭暗鬥。從她的言辭
中可以聽出,呼延王后和張夫人爭寵相當厲害,不過目前爲止,勢均力敵。近一兩年,劉聰在漢國、軍中的威望漸隆,大王子劉和的地位受到威脅。呼延王后和張夫人的爭寵,也變成了爭奪儲君之位。
有人,就有鬥爭,無論是大晉,還是漢國,爭權奪勢,權位之爭,都是必然。
不久,傳來消息,劉聰進攻河東,敗績。
劉琨努力經營幷州,更離間收降劉淵部下雜虜,漢國攻佔幷州北部的計劃受阻。劉淵聽從侍中部下建議,派兵進攻其他州郡,南侵進據長安和洛陽。
永嘉二年(公元308年)七月,劉淵親征河東。
劉淵王駕親征,劉王子劉乂監國,總理國政,呼延王后和張夫人牽掛夫君、緊張戰事,倒是相安無事。
九月,漢國遷都蒲子,令河東郡、平陽郡下屬各縣全部投降,同時派劉聰等大將南攻太行、趙、魏等地。
在遷都的途中,我也想過伺機逃跑,但是,司馬穎並沒有和王室內眷同行。我向劉乂打探過,司馬穎延後幾日上路,他已經安排妥當,不會有絲毫閃失。
遷都一事,所耗的人力、物力非比尋常,抵達蒲子,整整鬧騰了三日,才收拾好隨身之物和其他用物。
劉聰和劉曜回國述職,待了三日才又出征。
離京前夕,劉聰看過我,送給我一件精緻的飾物,蘭花鏈。
他偶爾得到一枚珍稀石片,這石片晶瑩閃光,仿若玉石那般光芒閃爍,堪稱珍奇。於是,他找玉匠把這枚石片雕成一條手鍊。這條蘭花鍊形式怪異、繁複,最大的那枚蘭花形石片光滑如鏡,在燭影下閃着清光,其餘切割成小小的石片也散發出瑩光,互相輝映,光芒流轉,令人驚羨。
小圓圈戴在中指,大圓圈戴在手腕上,中間以鏈子相連,那枚蘭花石片正好依附在手背上,璀璨奪目,樣式奇特而漂亮。
劉聰狡詐地笑,“蘭花鏈戴在你手上,鎖住你這隻手,希望能鎖住你的心。”
這就是他送我蘭花鏈的真正目的?
……
也許,劉曜猜到劉聰今夜一定會來,就在次日夜裡來見我。
他執着我兩隻手,“容兒,我回來了。”
我微微一笑,坐在案几前。他坐在我身側,看見案上的花燈,劍眉微動,“這盞花燈,你也帶來了,不如點亮花燈吧。”
話落,他點亮花燈,忽然,他眼睛一亮,驚奇道:“容兒,爲什麼燈屏上的詩不一樣?”
“我讓六王子幫忙,重新做了燈屏,換成那曲《相思》。”。
“原來如此。”劉曜笑得開懷,白眉染了些許燭光的紅影,“落花三千,相思漫長,誰惜流年。
似霧非霧,似煙非煙,心有相思弦。琴絃斷了,蒼天老了,誰曾記如霜明月。情如流雲,愛如飛花,相思無斷絕。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誰思念,朝朝暮暮,誰相伴到老。換成《相思》的曲詞,更有意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