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出她快哭了,心中驀然一抖,情不自禁地撫着她的粉腮,看着她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看着她一雙水眸憂傷地看着自己,他所有的僞裝頃刻間塌陷,所有的冷漠剎那間灰飛煙滅,猛地擁她入懷,低沉道:“不要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環着他的腰,埋臉在他肩頭,不知爲什麼,淚水潸潸而落,滿心委屈。
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懷中哭。
禺疆知道,他再一次傷害了她,她看似堅強,實則脆弱,他不該這麼對她。
“是我的錯,不要哭了……”他摸着她的頭,軟聲哄着。
“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說,就會欺負我……”她撒嬌道,鼻音粗重。
“我保證,以後不再這樣了。”
他低了姿態,沉了音調,鬆開她,爲她拭淚。
接着,他的脣輕觸她的眼睫,滑過她的鼻尖,吻去她殘存的淚……
一分一寸的溫柔與憐惜,盡數化在他的輕吻中。
楊娃娃心中暖暖,不再那麼委屈了。
禺疆捧着她的臉,笑問:“你沒有話跟我說嗎?”
“什麼話?”她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沒有話跟我說嗎?”他重複問道,眸色略沉。
“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他仍然不說。
她怒從心起,脫口罵道:“我不知道你要我說什麼,你直接問我不就行了?堂堂一個大男人,藏着掖着,有事不敢問,你是男人嗎?”
被她噼噼啪啪地數落,他真覺得自己做錯了,滿懷歉意,“是我不對,我不該這樣對你……”
她暈死了,難道他這三日對她冷淡、疏離,就是因爲她沒有對他說他想知道的事?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想知道什麼啊。
楊娃娃斜瞪着他,“你想知道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吧。”
禺疆仍然沒有回答,勒緊她的腰肢。
她覺得奇怪,仔細一想,才恍然明白——他想知道的,應該是她在呼衍氏部落所發生的事吧,尤其是她和呼衍揭兒的事。
護送她去呼衍氏部落的一百護衛,都是他的心腹,麥聖會將她的一舉一動向他稟報。
如此說來,自從她回來,他什麼都不問,就是要她自動坦白。而她什麼都不說,他當然懷疑,繼而生氣,就擺出一張臭臉給她看了。
“你想知道我爲什麼順利地回來?”她故弄玄虛地問,見他仍然不開口,她責問道,“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認定我和呼衍揭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是不是?”
“我信你,可是……麥聖說你和他單獨待在他的寢帳。”禺疆看似很無辜。
“你以爲別人都像你那樣霸王硬上弓?”她不悅地瞪他。
“霸王硬上弓?”禺疆喜上眉梢,激動道,“他真的沒有碰你?沒有對你……”
“沒有。”楊娃娃不打算告訴他呼衍揭兒抱她、吻她這件事,因爲,以禺疆的脾性,勢必無法忍受,他會做出什麼事,她無法預料。那麼,就讓她保留這個秘密吧。
“我不該
懷疑你。”他不再有疑慮,吻着她的額頭。
“你以爲我會這麼容易放過你嗎?”她神秘一笑,“你必須補償我。”
“如何補償?”他捻着她一綹烏髮。
她的回答,她的神色,讓他不得不相信,她與呼衍揭兒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可是,禺疆總覺得,以呼衍揭兒的脾性與行事,抱走瞳瞳,引她去呼衍氏部落,肯定大有用意。而她順利地回來,確實讓人費解。難道呼衍揭兒只是爲了見她一面?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呼衍揭兒的意圖。
楊娃娃難以啓齒,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口:“我說過,我嫁的人不是普通男子,不過,你是不是想等到成爲匈奴大單于才娶我?”
他驚喜交加,又有點不解,脫口問道:“這不是你的心願嗎?”
當初,他震驚於她的說辭與要求,懷疑這只是拖延的藉口,不久他就確定她不會再離開自己。成爲攣鞮氏部落單于那日,他幻想着成爲部落聯盟單于的那日,幻想着統一大漠南北的那日,更幻想着與她一起統帥大漠鐵騎、稱霸草原的那日,他要把整片草原獻給她,作爲他娶她的聘禮與榮耀,讓她成爲天神佑護的草原女主人。
現在,她這麼說,是何用意?是否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提出這事?,
禺疆的疑惑越來越多,卻不敢直接問出口。
“如果你堅持當上匈奴大單于之後再娶我,我只好嫁給別人咯。”楊娃娃笑眯眯道。
“我絕不讓你嫁給別人。”禺疆陡然抱着她,狂喜道,“我立刻吩咐下去,過幾日我們就舉行大禮。”
她嬌媚地笑,他看呆了,打橫抱起她,往氈牀走去……
自從生了頭曼和天瞳,她一直想着:嫁,還是不嫁?
答案很明顯,她愛他,不想離開他,結髮相伴,生死相隨,在這片遼闊的草原上天荒地老。
嫁他與否,只是一個形式問題,對於他,卻具有無可比擬的重大意義。
而最關鍵的是,她的“高要求”讓他不再輕易地要自己嫁給他,使得他將全部心思花在如何一步步達成她的要求。如此,待他有資格娶她的那一日,她都七老八十了。
她先提出婚事,有何不可?真的愛一個人,又何須介懷是誰先提出婚姻大事?
……
四月二十八日,單于大婚。
這日凌晨,太陽冉冉升起,光芒萬丈。
單于將盛裝打扮的閼氏迎進單于寢帳,因此,凌晨之前的整個晚上,楊娃娃根本無法休息。大紅嫁衣,梳妝打扮,描紅掃娥,在女巫、真兒和四個侍女的服侍下,總算在天色漸漸亮之時準備就緒。
凌晨時分,整個部落喧囂沸騰,廣場上人山人海,火焰熊熊燃燒。
部民們等待着那個隆重莊嚴的時刻——單于將會從某個寢帳接出閼氏,攜着閼氏來到議事大帳前,跪拜天神和祖先,接着繞着廣場走一圈,然後進單于寢帳。
帳內,楊娃娃站起身,伸開雙臂,侍女們從袖口開始,套上大紅曳地繡金錦緞披袍,整好服飾佩戴。真兒後
退三步,打量着她,驚豔地睜大眼,“閼氏好漂亮,單于見了,必定看呆了。”
一個侍女笑道:“閼氏是我們見過的最漂亮、最親切的閼氏,我聽阿媽說,大家都期盼着閼氏嫁給單于呢。”
楊娃娃淡淡笑着,恰時,帳外傳來一聲洪亮的稟報聲:單于到。
她轉過身,略略站定,大紅帳簾從兩邊掀起,禺疆笑着邁步進帳,在看到她的一剎那,頓住步履,呆愣地看着她,驚異,狂喜,驚豔……
他驚爲天人地看着她,她的大紅嫁衣散發出奪目的紅芒,繁複的曳地裙裾仿如彤雲;她的臉龐映着淡淡的紅光,嬌顏流緋,明眸皓齒,容光清灩,尤其是那雙深黑的眸,流光瀲灩,粲然生輝。
她也看着他,他俊豪的臉孔洋溢着微笑,身穿一襲色澤略暗的紅袍,黑紋繡金,金色腰帶,襯得他的體格愈發高悍挺拔,盡顯華貴與莊重,揮灑出與衆不同的氣度。
他們互相凝望,不約而同地微笑,發自內心的震撼與幸福。
禺疆握住她的小手,目光灼灼,“雪,我在做夢嗎?”
楊娃娃輕輕搖頭,明眸如水。
他單臂攬着她,輕觸她的腮,沉聲道:“雪,你是我的女神!嫁給我之後,你必須永遠留在我身邊,我不會放你離開;無論是天上還是草原,無論歷經多少次生死輪迴,我都不允許你離開我。”
她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這種霸道至極的話,只有他能說得出來,不,只有他纔會有這種霸道的想法。
他的意思是,他要她的生生世世,無論是生是死,無論是鬼是神,她必須永遠待在他身邊。
天啊,他太可怕了,這樣的愛太驚心動魄。
世間根本沒有生死輪迴、神仙鬼魂之說,可是,聽了他這番話,她覺得毛骨悚然。
她可不想永遠面對這一張面孔、這一個男人,她感覺自己掉入一個圈套,而實際上是自己提出大婚的……
見她驚呆地看着自己,禺疆知道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不過他不在意,今後她自會明白。
他輕吻她的脣,短促而深炙,接着讓她的右臂挽着自己的手臂,與她攜手走向未來。
楊娃娃任由他牽引着,怔忪地離開寢帳。
薄霧籠罩,清冷的空氣沁人心脾,她猛地回神。
聚集在四周的部民們,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與喝彩,驚破了微薄的天光。
東方霞光微綻,雲海翻涌。
他們慢慢走向議事大帳,兩邊站着熱情的部民,只留下一條窄窄的通道,一條通向天神與天堂的道路。
她並不覺得緊張,雙腿卻有飄浮之感。
禺疆眉宇含笑,側首看她,眸光沉斂,漾滿了幸福與喜悅。
兩人相視一笑,她平視着前方,對自己說:
你已經無路可退,前面就是可以預知的幸福生活,還擔心什麼呢?他那麼愛你,他的一生只有你,他就是你的結髮夫君,無論他多麼冷酷殘暴,無論他能否統帥草原,無論他要你幾生幾世,他都是你命定的夫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