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前,望着淒冷的花苑,屋瓦冷冷,霜華幾重。
四肢僵硬,心間冷透。
我不知道孫瑜所說的可以相信幾分,我不想胡思亂想,但一想到他寵幸了孫瑜,心就很痛。
從來不介意他的王府有多少侍妾,從來不介意他如何對待那些女子,但是,孫瑜不一樣。
孫瑜害過我幾次,從小妒忌我,我絕不會再與她有任何關係。
我絕對不會讓心愛的男子與孫瑜有任何瓜葛,如今,孫瑜已是他的侍妾,我如何自處?
“皇后,孫瑜所說的未必是真,皇后不如問問成都王。”碧淺安慰道。
“此處風冷,皇后站在這裡很久了。”
“皇后,吃點兒羹湯暖暖身子吧。”碧淺苦口婆心地勸道。
“成都王不是那樣的人,成都王只愛皇后一人,不會喜歡錶小姐的。”她着急道。
我轉身,在鋪着狐狸毛的小榻上坐下來,“退下。”
碧淺搖頭嘆氣,不得已退出寢殿。
天光越來越暗,我閉眼,腦中一片空白,不想去想任何人、事,不想看見眼前的一切……
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居然睡着了,身上蓋着厚厚的貂裘,殿中已掌燈,昏光杳杳。
站起來伸展筋骨,我忽然看見妝臺前坐着一個人,嚇了一跳。
劉聰。
他什麼時候來的?我竟然睡得這麼沉!
這次進宮,他打的什麼主意?我暗暗思忖,不想先開口。
他面對着我,仍然一身黑衣,面色溫和,眉宇平展,與他以往的神色大爲迥異。
“孫瑜見過你了?”劉聰大咧咧地坐着,豪邁的氣概顯露無疑。
“見過了。”
“她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我禁不住想,他和孫瑜的交情如何?
“也罷,我只告訴你一句,無論她說什麼,你都不要相信。”他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坐回小榻,這麼說,孫瑜所說的,都不可信。可是,劉聰爲什麼爲司馬穎說話?
劉聰走過來,蹲在我跟前,一雙黑眸蘊着誠意,“容兒,這是你離開洛陽、脫離險境的大好機會,司馬穎會安排好一切。雖然你跟他走,不是跟我走,但是隻要你能夠離開宮城,我不介意。”
我疑惑了,難道他已經決定罷手,不再纏我?
他苦澀地笑,“三年多來,你在洛陽、在宮城熬得這麼辛苦,,我也傷害過你……我不忍心你再身陷泥淖,假若成都王可以給你一片廣闊的天地,我可以罷手,因爲,我不願再令你泥足深陷在此。”
是真的嗎?他真的不再纏着我?他不會反悔?
“成都王對你的愛,絲毫不亞於我對你的愛,再說我傷害過你……假若你選擇他,我放手。”劉聰語聲沉靜,笑得那般悽澀。
“劉聰,你當真決定放手?”我不敢置信地問,他願意放手,太意外了。
他頷首,“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終於想通了。如今,我只希望你開心。”
我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轉變,沒想到他有放手的這一日,不知不覺地笑起來。
……
翌日,司馬穎遣人送來一封書函,讓我去華林園。
元月的華林園,寒風颯颯,樹木光禿禿的,滿目蕭瑟與荒涼。不過,日頭終於衝破幾日來的陰霾,露出幾縷明媚的陽光。
碧淺陪我來到瑤華宮,司馬穎還沒到,這座廢棄多年的殿宇卻打掃、佈置得富麗堂皇。
尤其是那座二層高的小樓,朝南的門扇開着,寒風越入,綢幔隨風飄搖。
物件簇新,擺設清雅,書案爲檀木所制,畫屏上繪幽蘭,清新脫俗,可見司馬穎的用心。
等了半晌,司馬穎終於出現,碧淺躬身退下。
他站在前方,望着我,當年在金谷園初見的那個姿容傾世的俊美男子,變成了手握重兵、數度興兵討 伐的權王,氣宇軒昂,眉宇間縈繞着三分沙場的鐵血氣息。
這一刻,我忽然很恐慌,這個才幹、智謀皆強的成都王可謂文韜武略,他所思、所謀、所慮的,只是如何待我離開洛陽嗎?他不想問鼎那誘 人的至尊權柄嗎?假若由他掌理大晉江山,也許這宮闕就不會內亂頻頻。只可惜,他生不逢時。
司馬穎走來,延臂擁我入懷,越抱越緊,好像要將我揉碎。
我閉眼,細細感受被所愛之人擁在懷中的幸福與辛酸,苦盡甘來,這一日,這一刻,我等了多久?
“容兒……”他啞聲道,嗓音飽含諸多複雜的情緒,酸澀,開心,激動。
“你知道嗎?我盼着這一日,盼了多久?”他捧着我的臉,流光璀璨的俊眸漾着迷人的光澤。
“我也盼了很久。”
司馬穎的脣落下來,由最初的輕柔慢慢深沉、慢慢激烈,熾熱如火。他吮吻我的脣瓣,心尖隱隱發顫,因爲動情而顫抖,因爲傾盡藏在心中的情愫而身心俱空,唯有他炙熱的胸膛、靈巧的脣舌。
他的雙臂收得越來越緊,掌心摩挲着我的背,好像難耐不安。
腦中忽然浮現孫瑜那雙綴滿笑意、冷意森森的美眸,我猛地推開他,氣喘不定。
“怎麼了?”他沉聲問。
“沒什麼。”我猶豫了,到底要不要問他?
他拉我坐在小榻上,側摟着我,“我已經安排好了,再過幾日,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離開洛陽。”
我目不轉睛地看他,“昨日孫瑜進宮看我。”
司馬穎面不改色地說道:“你們是姑表姐妹,這些年,我收留她在府裡。”
我淡漠地問:“王爺何時納她爲妾?”
他略有焦急,“你知道我利用你,不肯原諒我,說你我之間再無任何瓜葛……我心情不好,日日酗酒,孫瑜時常陪我,開解我,給我出主意……有一日,我喝醉了,就寵幸了她……容兒,我無心的,我對她並無男女之情,我只愛你一人……原諒我,好不好?”
孫瑜並沒有騙我!司馬穎果真納她爲妾!
他有多少侍妾,我都不介意,可唯獨孫瑜,我無法釋懷!無法無動於衷!
“世間男子,三妻四妾,理當如此;你貴爲成都王,府中侍妾如雲、佳麗環繞,也無可指摘。”我緩緩地勾脣,“既然王爺已納孫瑜爲妾,就該好好待她。”
“你不生氣?”司馬穎猶疑地問,“真的不生氣?”
“真的。”
他鬆了一口氣,笑道:“你和她是表姐妹,因爲你,我纔對她多有照
拂。再者,孫家人都死了,她孑然一身,也怪可憐的。你不原諒我的那一年多,她任勞任怨地陪着我,假若沒有她,也許我撐不下去。”
我與司馬穎能夠走到今天,還得感謝孫瑜,沒有她的付出與無怨無悔,他就無法堅持下去。
我應該感謝她!
收不住脣邊的冷笑。
……
河間王麾下大將張方進攻洛陽,自己卻在關中出不來,因此,成都王進洛陽城後就變成唯一的掌權者。他司馬衷下詔,改元永安。
張方縱容部下在洛陽城大肆搶劫、殺人放火,百姓怨聲載道,整個京都雞飛狗跳。
二月初,成都王司馬穎下詔,廢皇后羊氏爲庶人,命她前往金墉城。
我知道,這道旨意,是他部署的第一步。
孫皓來金墉城看我,約略猜到司馬穎這道廢后詔書的目的,眉宇間縈繞着淡淡的傷。
爲了我,他選擇以恐怖的面貌示人,隱姓埋名,甘冒危險,護我左右,這情誼恩義,我如何報答?
而我將要離開洛陽了,他何去何從?他會不會怪我?
“容兒,無論你在哪裡,無論你作何選擇,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因爲,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他笑得很淡、很輕,語氣卻很沉,令人覺得沉重。
“表哥,謝謝你,但我希望,我唯一的親人不再爲了我而委屈自己,去做他想做的事。”
“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孫皓輕鬆一笑。
我不再多說,他這般固執,不是兩三日就可以勸解得了的。
表哥離開後,司馬穎來了。身着一襲素白長袍,玉冠流光,面若美玉,倜儻不羣,氣宇卓然,湛然若神,那屬於沙場的鐵血與兇色,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摟着我,笑問:“知道我爲什麼廢你爲庶人嗎?”
我莞爾笑道:“我不再是皇后,是庶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再也沒有束縛。”
“你是庶人,我將你軟禁在此,你哪裡也去不得。”
“是嗎?”我斜睨着他。
“只有你死了,才能順利離開金墉城,永無後患。”司馬穎久久地凝視我,好像永遠也看不夠。
“照你這麼說,第二步是假死?”
他點點頭,掌心撫着我的側腮,“我下旨宣佈,皇后羊氏在金墉城暴斃,過幾日我就帶你回鄴城,好不好?”
我笑望着他,甜到了心頭。
終於可以離開繁華而寂寞的洛陽,離開富麗而深寒的宮城,這些年的等待都值了,這一刻,我開心得想歡呼,緊緊抱着他。
他深炙地吻我,脣舌溼熱,鼻息急促,好像越來越不難以承受這男女之間的情火……他擁着我走向牀榻,慢慢傾身倒下……他挑開我的衣襟,熱吻越來越激狂,脣舌在我的脖頸、肩膀、鎖骨留下火熱的溼痕……
心中那根刺,不停地撩撥着我,告訴我,他已寵幸了孫瑜,以後我將與她共侍一夫。
我沒有資格強求司馬穎爲了我而視其他女子爲無物,因爲他是尊貴的成都王,因爲我已是劉聰的女人,但是,孫瑜不是別人,是害我失去清白之身的罪魁禍首。
曾以爲我不會在意孫瑜的存在,原來我很在意,無法忍受她在司馬穎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