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的傷處的確還疼着,只是可以忍受罷了;我拂開他的手,別開臉,冰冷道:“假如這傷口再深一些,或是傷在要害處,我就死在你手裡了,你開心了?”
他略有慌張,“我不是故意的,容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落在你的手裡,反抗不了,也逃不了,被你囚着,任憑你爲所欲爲,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螻蟻,我還能怎麼樣?”我漠然以對,“不如你現在就一掌打死我,一了百了。”
“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不會再動粗了……”劉曜真的急了,“容兒,相信我。”
“你這種粗暴的人,我很難再相信你;再者,你一次又一次地食言,不守信諾,我如何相信你?”我心灰意冷地說道。
“我怎麼做,你纔會相信我?”
我不語,相信他會明白,要讓我再次相信他,除非他不強迫我。
過了半晌,他重重嘆氣,嗓音裡微含歉意,“剛纔是我衝動,我向你賠不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仍然不說話,微擡下頜,不看他一眼,整出一副冷傲的模樣。
又過了須臾,劉曜沉聲道:“好,三年之期,我會等;但我希望你不要騙我,你與司馬穎之間的私情,我會查清楚。假若你還和他糾纏不清,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我緩緩道:“我是嫂嫂,成都王是小叔子,僅此而已。假若非要說我和他有什麼,那就是他想利用我這個廢后,爲他爭取一點裨益。先前我覺得他頗有才幹,手握強兵,忠君愛國,能夠輔佐陛下佑護大晉江山,再者他姿容俊美、風度翩翩,我對他略有好感。可是這次他據守洛陽,多次向我表明心跡,竟然是利用我。”
他半信半疑地問:“他利用你?利用你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想怎麼利用我,但我發覺了,今日他說要復立我爲皇后,向東海王投誠。我訓斥他幾句,就吵了起來,後來他氣色不太好,或許是因爲被我罵了,覺得顏面無存,就走了。”我揀一些無關緊要的瞎編亂造。
“當真只是如此?”他仍然心存疑慮。
“我怎麼會和小叔子有私情?雖然成都王比陛下俊美年輕,但他只是利用我,我怎麼會……劉曜,你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相信?”我不耐煩地嘆氣。
“只要你真心待我,不是糊弄我,我就相信你。”劉曜攬過我的肩,側摟着我。
“現在我擔心的是他還會來煩我,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我做出一副苦惱、不勝煩擾的樣子。
他拍拍我的手背,“別擔心,眼下河間王和東海王這次決戰勝負已分,大局已定。東海王不會讓成都王一直據守洛陽,也不會讓這場決戰再拖下去。”
忽然之間,我惶惶不安起來,“你的意思是,東海王大軍很快就會攻到洛陽?”
他點點頭,語氣十分篤定,“河間王和成都王必敗無疑。”
我慌了神,“那東海王不會放過他們吧。”
劉曜嗤之以鼻,“晉廷
宗室已經死了那麼多王爺,被毒死,被火燒死,手足、親人慘死沒多久,這二王的下場可以預見。”
不!司馬穎不能死!我怎麼能讓他死?他絕不能死!
如果不是身處絕境,司馬穎不會再次利用我,不會想着以先帝遺詔的法子即位,他這麼做,雖然是爲了自己,圓自己的皇帝夢,可也是爲大晉着想。
我應該幫他,不應該總是覺得他利用我,更不應該被那虛妄的痛楚矇蔽了雙眼;既然愛他,就應該付出所有,不遺餘力地幫他,助他一臂之力。
之前爲什麼想不通呢?
也許是因爲剛剛確認了他與何喬的密謀,太過驚痛,纔會覺得自己被他利用了吧。
劉曜的語聲裡含着款款情意,“你額頭上的傷口不太深,我給你敷過傷藥,包紮過了,應該沒事了。時辰不早了,早點歇着吧。”
我躺下來,他也跟着躺下來,摟着我。
雖然很擔心他再次獸性大發,可是他信守承諾,沒有再逼迫我。
這一夜,我們只是相擁而眠。
……
細想起來,司馬穎喪失了兵馬、落魄至此,其實還是因爲我。
那年,我刁難他,拒絕跟他回鄴城,他被我傷了心,傷得很重,就做出那些僭禮無德、無視國君之事,大失人心,纔會招惹其他王爺的合兵討伐,纔會從人生的最巔峰跌落,走向另一個轉折,纔會一步步喪失了他曾經握在手中的一切。
是我害了他,一切都是因爲我。如此,我更應該幫他奪位,讓他以先帝遺詔登上帝位。只要有先帝遺詔,他就有可能贏得民心、贏得文武官員的擁護,就有可能以他的睿智、謀略威懾宗室諸王和朝廷,重新創立天子、朝廷的威嚴與神聖。
對,我應該幫他!我必須儘快回去,對司馬穎說,我願意幫他!
可是,劉曜說,黃昏時分再送我回金墉城,要我陪他一日。
倘若我太過抗拒,會惹他懷疑,我只能隨他的意。
這日,他和我在農屋的附近騎馬、遊逛,鄉野一片靜穆,蕭條荒蕪,翠綠的山野已經變成殺戮的戰場,到處都有無人收斂的屍骨。
寒風襲身,可我並不覺得冷,因爲他不是擁着我,就是握着我的手,與我如膠似漆,儼然恩愛情深的夫妻。每每我想着司馬穎、心神不寧的時候,他就會問我怎麼了,我都以額頭痛這個藉口來打消他的懷疑。
直至黃昏,他才送我回去。
臨別前,劉曜擡起我的臉,在我眉心輕輕地吻。
本以爲就此告別,卻聽他以冷沉的聲音警告道:“容兒,最好不要騙我,如若我發現你與司馬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我不會放過他!過陣子我再來看你,你一人在洛陽千萬小心。還有,三年之期,我會遵守,我希望你也會守諾,如若不是,我會做出什麼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心魂一震,我呆呆的,不知如何回答。
沒想到的是,他的脣很快下滑,攫住我的脣。
溫柔與霸道兼而有之,深情與粗野仿若雙生,我一動不動,任憑他汲取。
……
回金墉城當夜,我就派人讓孫皓來一趟,因爲,我想讓他傳話給司馬穎,我想見司馬穎。
次日午時,表哥趕來金墉城,說已經傳話給司馬穎了,不過司馬穎忙於軍務,一時走不開。
軍務要緊,他分身乏術,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只能等,耐心地等。
可是,我沒有等到司馬穎,卻等到了他棄城而走的消息。
再過一日,表哥匆匆趕來,說司馬穎來不及趕來金墉城與我告別,已經匆匆離開洛陽。
因爲,東海王麾下大將攻克河橋,暢通無阻地進逼洛陽,大軍壓境,司馬穎沒有勝算,只能先行離去,放棄洛陽,直奔長安。
前幾日我的拒絕,終究讓他失去了登位九五的良機,我再次害了他。
五內隱隱作痛,我只能在冰冷而破敗的金墉城枯守着,暗無日月,天地俱黑。
表哥說,碧涵也離開了洛陽,只帶了幾個宮人前往長安。
我知道,她擔心司馬穎在司馬衷面前說她在洛陽的所作所爲,擔心被司馬衷遺棄,就趕緊回到他身邊服侍,哄他開心。只要把他哄住了,她就不會死,也不會被遺棄,說不定還能恢復貴人的名分、地位。
洛陽落在東海王司馬越的手中,全城戒嚴,風聲鶴唳。
每日,表哥將得來的消息告訴我。
河間王司馬顒殺了張方,以張方的人頭向東海王司馬越求和,可是,東海王拒絕了。
永興三年(公元306年)二月初六,司馬越遣幾名大將奉迎皇帝大駕。
接下來兩三個月,司馬越大軍突破了司馬顒所設的幾道兵馬防線,步步緊逼,逼近長安。
五月,司馬顒棄城而逃,單騎向西南狂奔,逃進太白山。
而司馬穎呢?
我問表哥,他支支吾吾地說道:“元月,成都王奔向長安,聽聞河間王正與東海王求和,就沒有進長安,此後再無蹤跡。”
五臟六腑似有火燒,那麼痛……
河間王敗逃後,東海王大將率領鮮卑騎兵進入長安,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殺了二萬人,日光四散,赤紅如血,哀嚎遍野。
司馬衷被河間王、官員遺棄在長安,六月初一,他終於回到闊別許久的洛陽,坐在熟悉的太極殿龍座上,俯瞰那些熟悉的文武官員,君臣相顧,哀感流涕。
緊接着,他派人來金墉城接我回宮,復立我爲皇后。
半個月後,司馬衷大赦天下,改元光熙。
回到宮城的那一日,晚膳時分,宮人奉上粗食,我正要吃,司馬衷就來了。
隨駕的宮人將三碟菜餚放在案上,接着紛紛退下,只剩下我與他二人。
他開心地笑起來,拉着我的手臂,“容姐姐,再次見到你,朕太高興了。”
殿中只有碧淺在,我吩咐道:“碧淺,服侍陛下坐下進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