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太后若有本事,就讓陛下不要來我的寢殿。”我悠然回敬道。
“你——”帝太后滿面怒容,“你別以爲長了一張美豔的臉蛋,就能迷倒衆,我不會讓你敗壞聰兒的聖德!你等着瞧!”
“恭送帝太后。”我笑吟吟道。
她狠狠瞪我一眼,拂袖轉身,氣呼呼地走了。
這夜,劉聰與我歡愛後,擁着我道:“今日母后爲難你了?”
我眯着眼,“沒什麼,你母后也說不出多難聽的話。”
他撐起身子,俯視我,“你就是這麼大度,我已告誡過母后,倘若母后再羞辱你,我就不再向她請安。”
在我面前,他從沒有說過“朕”,只說“我”,以示他與我的情並不因爲他身份的改變而改變;爲了我,他寧願對他的母后疾言厲色,不惜犧牲母子之情。他當真對我呵護備至、恩**優渥,可惜,他做的再多,愛我再深,我也無法忘記這些年他強迫我、傷害我、威脅我的事實。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奇怪,即使司馬穎傷害過我,我仍然愛他;可是劉聰付出再多,我仍然無法喜歡他。
也許,男女之間的情、愛,只是一種執拗,與付出多少無關,與傷害深淺無關。
……
兩日後,風涼秋燥所致,我有些咳,蒹葭端來一碗川貝雪梨羹,吃完後,我立時覺得腹痛如絞,冷汗涔涔。
太醫趕來,聽脈,察看,我越來越難受,一陣陣的劇痛淹沒了我,五臟六腑好像被人搗了個稀巴爛,整個身子彷彿撕裂了一般。
劉聰聞訊趕來,摟着我,“怎麼會這樣?太醫,容兒究竟怎麼了?”
太醫跪在地上,顫聲道:“皇太后此症是中毒之象,微臣……”
劉聰震驚,朝宮人怒喝:“容兒吃了什麼?爲什麼會中毒?”
所有人嚇得慌張地下跪,蒹葭回道:“方纔,皇太后吃了川貝雪梨羹。”
他不敢置信地瞪眼,眼中的怒火似火龍噴出,焚燒一切,“來人,將御膳房所有宮人拖去斬了!”
“陛下,不可……”我痛得有氣無力,連忙阻止,“先查清楚……”
“不必再查!”人未至,聲先來,“是哀家命人下毒的,是鴆毒。”
帝太后快步走進來,一副敢作敢爲的樣子,怨恨地瞪我,“哀家不能讓這個狐狸精再迷惑你!聰兒,難道你不知道,臣民議論紛紛,對你的所作所爲大失所望?你再鬼迷心竅,遲早被她毀了!”
劉聰怒吼:“夠了!太醫,快救容兒,朕命你救容兒……”
太醫道:“陛下,皇太后身中劇毒,縱使微臣是再世華佗,也回天乏術。”
他一腳踢中太醫的肩頭,怒斥:“滾!蒹葭,去傳所有太醫!快!”
蒹葭領命而去,我強忍着那噬咬的絞痛,伸手撫上他的臉,“陛下,不要氣,只能怪我福薄、命薄……陛下要當一個繼往開來的明君,開疆拓土,開創漢國萬世基業……陛下,不要讓我失望,好不好……”
“不要說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劉聰緊抱着我,驚恐,慌亂,痛惜,無助。
“聰兒,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她是再世妲己,會毀了你,亡了我們漢國,哀家絕不容許狐狸精危害我漢國!”帝太后振振有詞地說道。
“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朕的母后,母子情斷!”劉聰決絕道,血眸怒睜。
“聰兒,你怎能爲了她這麼對哀家?你這個逆子!”帝太后又傷心又氣憤。
我吐出一口血,他驚痛地爲我擦拭,啞聲道:“別怕,太醫就快來了……容兒,你一定要撐住……太醫就快來了……”
我緩緩道:“我不希望你和帝太后決裂,陛下,聽我的話……做一個孝義、英明的仁君,我所嫁的帝王……在竹帛青史上,應是後世稱頌的明君……”
他的黑眸很亮很亮,水光搖晃,“好,我答應你,你不要說話,你忍着點兒。”
我握着他的手,一縷血從口中溢出,“我很累了……陛下待我的情,我銘記在心……請陛下不要爲難帝太后和宮人,算是爲我積福……好不好?”
兩行清淚滑落,劉聰悲痛道:“只要你不離開我,我都聽你的。”
又一陣劇痛襲來,我的咽喉好像被人掐住一般,難以喘息,我低弱道:“陛下,我很喜歡蘭花鏈,把蘭花鏈戴在我手上,就像你陪着我一樣……”
他點頭,嘶啞道:“容兒,撐着點兒……容兒,你不能死……”
“陛下珍重……”重重黑暗襲來,我慢慢失去了知覺。
“容兒……容兒……容兒……”他聲嘶力竭地喊。
他悲痛的喊聲,越來越遙遠,慢慢消失……
……
後來,我才知道,若非帝太后暗中盯着,呼延依蘭就在那川貝雪梨羹中放了真正的毒藥,毒死我。帝太后知道後,命宮人暗中更換了一碗,我才逃過一劫,否則,我已赴黃泉。
棺木停放在寢殿的三日,我毫無知覺,宛如死了一般。
這是劉乂尋來的假死藥,向西域商人購得。若吃了這種假死藥,就如身中劇毒一般,口吐鮮血,氣息全無。
置之死地而後,按照劉乂所獻的計策,我只能在漢宮死去,再重獲新。於是,我秘密與帝太后會面,對她陳述心聲,說我只想過逍遙自在的平凡日子,不願在宮闈的明爭暗鬥中度日。
“聰兒視你如珠如寶,獨**你一人,你不愛聰兒、愛劉曜?”她不信我的說辭。
“太后,我在洛陽已爲人婦,只想與夫君找一個遠離是非與戰亂的清靜之地,過平靜、平凡的日子。在帝王家,雖有榮華富貴,有宮人的伺候,卻沒有舒心的日子。我只是一介凡人,實在不願陛下與將軍爲了我而影響手足情誼,更不願陛下爲了我而聖德有損、大失人心。”我掏心掏肺地說道,“再者,這些年天下大亂,我輾轉各地,身心疲累,只想安靜地過下,還望太后成全。”
“這麼說,你想離開聰兒,去找夫君?”帝太后似乎相信了。
“是,我的夫君還在洛陽等我。雖然陛下對我用情頗深,待我極好,我很感動,然而,正因如此,陛下太過兒女情長,我就變成了他的負累,妨礙他的帝業。”
“哀家姑且信你,你想要哀家怎麼做?”她冷傲地眨眸。
我心中一笑,在她耳畔說出計劃。
帝太后和我在花苑的爭執,只是做給宮人看的,讓劉聰相信,帝太后執意毒死我。接着,我讓晴姑姑在川貝雪梨羹中放入假死藥,如此,劉聰就親眼目睹我中毒身亡的一幕,就不會懷疑我是詐死。
出殯這日,黎明前,帝太后派了兩個內侍幫晴姑姑將我擡出棺木,以布袋裝着我,送我出宮。
晴姑姑事先在城中尋了一處安全之所,到那之後,給我服下藥丸,我從假死中醒來,立即換上一身男袍。
不多時,天矇矇亮,石勒趕到,驚喜道:“太好了,容妹妹,你出宮了。”
離開那壓抑的漢宮,我渾身輕鬆,笑問:“王爺呢?”
“放心,我的下屬已經救出王爺,稍後我們和他們匯合。”他一身短衣,臉部喬裝過了,不仔細看,很難認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勒。
“謝謝你,勒大哥。”
“天快亮了,我們快走吧。”他看向晴姑姑,“她也一起走嗎?”
“小姐,奴婢不走,假若奴婢也走,陛下一定會懷疑。”晴姑姑握着我的手,雙眸溼潤。
“晴姑姑,我怎能讓你一人留在漢國?你跟我走,劉聰一時會兒不會懷疑的。”
“不,奴婢老了,走不動了,奴婢只想在漢宮安享晚年。奴婢知道你好好的,就知足了。”她將我推向外面,“石將軍,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姐,拜託你了。”
石勒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容妹妹。”
晴姑姑心意已決,不會跟我走了。我抱住她,淚水滑落,“晴姑姑,你要好好的,要珍重,我會想你。”
她拍拍我的肩,哭道:“去吧,奴婢也會想着你。”
……
東方的天空染了一大片橘紅,晨光微瀾,那青藍色的天光漸漸被驅散,紅日即將噴薄而出。
那男子站在黑暗與明媚交替的黎明天光中,沐浴在越來越強盛的光亮中,身子微屈,面容蒼白,雪白的衣袂被秋風吹起,宛如大鵬的羽翼,振翅高飛。
我朝他飛奔,在他身前止步。他朝我笑,靜若秋夜的笑,那雙漆黑的俊眸迤邐出別樣的光彩。我也笑,緊緊抱住他。
“容兒,你終於救出我了,謝謝你。”司馬穎低啞道,難掩歡喜與感激。
“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我開心地哭了,這一刻,盼了多久?想了多久?當我們終於重獲自由的這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真的救出他了,真的逃離劉聰的魔爪了。
他推開我,對石勒歉意道:“讓將軍笑話了。”
石勒一笑,“容妹妹是喜極而泣。”
他的屬下道:“將軍,城門已開,再不走,只怕有變故。”
我抹去眼淚,開心道:“對,我們先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