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聖僵住,跟隨單于多年,他從來沒見過單于這般失控,爲一個女子而失控。
禺疆嗜血地瞪着他,聲音似從喉嚨深處擠出來,“說!究竟怎麼回事?”
麥聖心膽俱裂,顫聲說出原委。
單于剛走不久,麥聖找了一個平整的地方,鋪上虎皮褥子,讓楊姑娘睡在上面,接着去撿拾木柴,點燃篝火。幾個大男人輕聲說話,喝了些奶酒,後來,不知怎麼的,每個人都犯困,迷迷糊糊地倒下了。
這一睡,直到單于派人來,叫醒麥聖等人,他們才發現,楊娃娃、闊天和洛桑不見了。
禺疆懊悔萬分。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尋常的女子,不會放過任何機會,何況,她早有準備、早就計劃好。
他仰天長嘯,悲憤的嘯聲刺破黎明的晨空,驚天動地。
突然,他朝着“烈火”奔去,躍身上馬,向西飛奔,煙塵漫天,絕塵而去。
麥聖一愣,隨即縱馬跟上單于。緊接着,六騎飛馬狂追。
一陣陣嗆人的煙塵,飛揚而起,整個草原,混沌如洪荒時代。
……
她一定會後悔!
逃離的後果,她絕對承受不了!
縱馬馳騁,禺疆思緒萬千,腦中現着千嬌百媚的她、火冒三丈的她、聰慧冷靜的她。
她再次逃離了,他一定要抓住她,不惜任何代價。
她不會丟下夏心和兩個護衛而獨自逃走,部落裡的三個人,一定在她計劃之內。
他派人盯緊霓可,不讓霓可跨出寢帳一步,而她要霓可交給夜天明和林詠的白色綢布,在出徵之前,已經到達他的手裡,只是,綢布上面的字符,他看不懂。
雖然他會說南方邦國的語言,但也只是會說而已。
只要夏心和兩個護衛不出現,她是不會跑的。他早就看透了她,如果她能丟下其他人,以她的聰慧機智,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他絕對阻止不了。他急着趕回去,就是要確定夏心三人是否還在寒漠部落,不過,他相信塞南一定會拼死看住人的。
不休不眠,不沾一滴水,不吃一口乾糧,掠過草地,衝過樹林,攀過沙岡,馳過荒地……
終於,他在正午過後勒停“烈火”,飛身下馬,抓住塞南的衣領,死瞪着他,“人呢?”
塞南從未見過單于這般可怕的吃人表情,結巴道:“在……在裡面。”
好像散了架,“嘭”的一聲,禺疆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嘴脣乾裂,沾滿風沙,面色憔悴,唯有那雙黑眸,精光四射。
“假如讓人跑了,提頭來見。”他撂下一句話,揚長而去。
寒漠部落的勇士們全體出動,分散尋找,尋遍漠北草原的每個角落……
整整兩日,毫無所獲。
單于寢帳,傳出悲憤的叫聲,如大漠蒼狼的嚎叫,如深山猛虎的怒吼,恐怖至極,令人毛骨悚然。接着,靜寂如死。
狂躁,爆烈,他提着寶刀,亂砍亂殺,不放過任何一樣東西……他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多餘的……靠近帳口的邊上,一灘腥紅的鮮血,觸目驚心……兩個婢女,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上的數道血痕,訴說着殺戮的殘忍與血腥……
毛皮攤在地上,細毛漫天飛舞,潔白的,金黃的,棕黑的……正中間的案几,已經粉身碎骨,從殘肢斷骸上可以看出力道是何等的剛猛。
整個寢帳,混雜,髒亂,彷彿龍捲風掃蕩過。
就像他支離破碎的心,就像他四分五裂的身軀……
“來人!來人!”禺疆吼叫。
一個護衛慌張地進帳,低頭道:“單于有什麼吩咐?”
他的手背青筋明顯,眼眸噴火,“去,把霓可叫來。”
護衛得令,立即去傳話。
不久,霓可戰戰兢兢地走進營帳。
看見仍然流血不止的婢女和狼藉的寢帳,她嚇得面色蒼白。
“你知道我爲什麼叫你來嗎?”禺疆倒了一碗烈酒,看也不看她一眼。
“單于有何吩咐?”霓可驚恐道。
這兩日發的事,她怎會不知?
單于獨自狂奔回來……單于派人掃蕩草原……單于將自己關在帳中……
如此看來,楊深雪已經逃跑了。
禺疆的臉孔如覆冰霜,“你那點心思,別以爲我不知道。”
霓可的心迅速下墜,不是因爲單于的冷酷,而是因爲——短短兩日,單于再也不是以往的單于,憔悴,悲痛,不再意氣風發。
楊深雪逃跑了,他無法承受,如此看來,他對楊深雪就不僅僅是征服。
“單于的話,我不明白。”霓可不卑不亢道。
“她把綢布交給你,你不是交給她的護衛,而是隨便交給一個婢女。你明明知道,婢女一定會把綢布交給我,你就是算準了,我會在一怒之下殺了她。”禺疆厭惡地瞪她,語氣嚴厲,“若是以前,她膽敢逃跑,我會立刻殺了她。但是,這次你猜錯了。說!爲什麼這麼做?”
霓可完全明瞭,單于不只是征服楊深雪,而是對她動心、動情,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單于一向對女子深惡痛絕,因此,單于偶爾喚霓可入帳,她覺得自己是幸運、幸福的,即使單于只是在發泄,可是,她心甘情願。
她曾經幻想着,有朝一日,單于喜歡上她,離不開她,既而娶她爲閼氏,或者,她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們都老了……可是,她不是那個幸運的女子……
楊深雪,牢牢抓住了他的心……他心中,本就沒有她的位置,現在,更是厭惡她。
“我沒什麼好說的。”霓可靜靜道,一行清淚滑落。
“找到她,算你走運;找不到她,你就給我的勇士暖被窩。”
一種絕望淹沒了她,以至於她如何走出單于寢帳,回到自己的寢帳,毫無記憶。
禺疆坐在氈**上,死死地抱着一隻藍色包包,**上是她的衣物。
東西還在,人卻已經走了,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一想到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她,無邊無際的痛和恨席捲了他。
他捧起她的衣服,嗅着衣服上的她的幽香,一行清淚從眼角滑下,順着鼻翼流下,滲入她的衣服……
瓶瓶罐罐的東西,他不知道是什麼,一張摺疊着的物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深怕弄破了;赫然映入眼簾的,是彩色的圖符和密密麻麻的紋路,很精細,然而,他根本就看不懂。
他想着,一定要問她,這是什麼。
可是,他絕望地想,她已經逃離了,她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他悲傷,他痛苦,他憤恨,然而,他就是沒想到,爲什麼無法承受她的逃離。
突然,他站起來,黑眸緊眯,目光冰寒。
那三人的死還捏在他手裡,她不會跑遠,只要她還在草原上,他就能夠把她揪出來!
……
夏心戰戰兢兢地進帳,原以爲看見的是一片狼藉的戰場,卻不是。
單于的寢帳,已經收拾過了。
他坐在小凳上,自斟自飲,一杯又一杯的奶酒灌入他的口中。
單于傳她來,所爲何事?
他還是以往的單于,她卻覺得今日的單于不太一樣,有點憔悴,分外陰沉,冷得令人發抖。
靜靜地站着,她不敢開口,擔心他突然發起瘋來也把自己殺了。
“你楊姐姐已經走了。”禺疆一飲而盡,酒杯摜在案上的重音嚇了她一跳。
“哦。”夏心很傷心,楊姐姐明明說過,以後會照顧自己的,她卻自己逃了,“找不到楊姐姐嗎?”
“還沒找到。”他忽然擡眸,咬牙道,“一定會找到的。”
她駭然,他的目光太可怕了,陰鷙,冷酷,好像要殺人。
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一步,想逃出寢帳。
禺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願意嫁給我嗎?”
夏心震驚地看着他,呆了。
他竟然要娶自己?爲什麼?他說的是真的嗎?
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再無戾氣,溫柔地看着她。
她從他的眼中看見了小小的自己,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第一次,她仔細、認真地看他,原來,他長得這麼好看,具有匈奴男人的豪氣與英勇,更有旁人所沒有的智謀與氣度。
他是寒漠部落人人敬仰的單于,是草原北地傳說中的英雄,是無數草原女子想嫁的勇士。
而今日,他竟然對她說:你願意嫁給我嗎?
假如,他沒有殺死阿爸,他不是她的仇人,她很願意嫁給他。
可是,他是她的仇人,她發誓要殺他,爲阿爸報仇,她不能嫁給仇人。
禺疆緩緩一笑,“我知道,你恨我殺了你阿爸,你恨不得殺了我。我想補償你,你嫁給我,當我的閼氏,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夏心的心怦怦地跳,幾乎跳出來。
嫁,還是,不嫁?
殺父之仇不報了嗎?假如嫁給他,她怎麼對得起阿爸?
不,她不能嫁。
可是,她又覺得可惜,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北地英雄願意娶她,她卻拒絕了。
她心中在問,阿爸,我該怎麼辦?
禺疆握着她的手,看她片刻,突然抱她,吻她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