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後,居然放晴了,冰涼的日光從天上灑照下來,將這個冰雪的天地照得如同琉璃,金光與雪光交織在一起,看似繾綣。
劉曜帶我出去逛雪景,策馬慢行,凜冽的寒風鑽入鼻子,直抵心間,分外冰寒。
到處都是皚皚的白雪,雪煙藹藹,這個潔白無垢的天地,一塵不染,令人羨慕。
偶爾有一兩隻飛禽走獸出沒,他彎弓搭箭,立即射殺,當做今日的膳食。
他的射術,百步穿楊,百發百中,精湛高妙。一棵高大粗壯的古木,冷箭沒入一。
我在想,他和劉聰相比,不知道誰的射術更厲害?誰的武藝更高強?
這個無稽的問題,真夠無聊,我自嘲地撇嘴。
這夜,劉曜道:“明日午時送你回金墉城,之後我就離開洛陽。”
心中大喜,我面色如常地問:“你去哪裡?漢軍駐營?”
“嗯。”他好像不願提起太多漢軍之事,“我擔心你在洛陽有性命之危。”
“這些年,我廢立數次,不都是安然無恙?”
“假若有個萬一呢?”
“沒事的,有表哥和陳永在,你不必擔心。”我嬌嗔地笑,“倒是你,如果你沒有幹出一番大業,我可不嫁給你。”
“那我就綁了你,你想逃也逃不掉。”劉曜抱着我,吻下來。
他沒有強迫我,送我回金墉城,與我話別。
當他策馬絕塵而去,我大大鬆了一口氣。
回到寢殿,碧淺迎上來,擔憂地打量我,“皇后,沒發什麼事吧。”
我搖搖頭,那日她取傘回到花廊,找不到我,陳永現身,對她說我的去向,她才放心。
我想起陳永,拉她坐下來,凝重地問道:“你可知道,陳永喜歡你?”
她愕然地呆了呆,羞窘地垂眸。
我又問:“你喜歡他嗎?”
她看我片刻,搖搖頭,我追問:“真的不喜歡他?”
“怎麼了?”碧淺感覺到事情的嚴重。
“陳永以爲你喜歡他。”
“啊?”她錯愕不已,“他怎麼會覺得奴婢喜歡他?皇后,怎麼辦?”
我想了想,“你找個機會對他說清楚罷。”
碧淺眉心微蹙,一張俏臉漲得紅紅的,“奴婢知道了,奴婢會對他說清楚的。”
……
回金墉城第二日,天晴。
碧涵終於來了,帶着大批士兵,耀武揚威。
我知道,她找不到女兒,再也忍不住了,這才興師動衆地來要人。
表哥正巧來看我,立刻召集部屬與她帶來的士兵對陣,可是,我們的部屬與碧涵帶來的士兵懸殊太大,沒有勝算。
她走過來,儼然是一個領兵作戰的女將軍,這裡就是她的戰場,只要她一聲令下,我們所有人就會身首異處似的。她濃妝豔抹,雙脣殷紅,黛眉高高挑起,滿目厲色,“賤人,你最好把宣平公主交出來,否則,我會讓你不如死!”
“宣平公主一事,與她無關。”孫皓橫在我面前,護着我。
“滾開!”碧涵推他一把,沒能推動他,惱羞成怒,“你插什麼嘴!”
“你想怎麼樣?”我決定以靜制動。
“只要你把翾兒還給我,我就放你一馬。”她被激怒了,面容扭曲,充滿了戾氣,“否則,你在乎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她的目光掃向孫皓、碧淺,陰沉駭人,彷彿一條吐着蛇信子的毒蛇,咬一口就令人斃命。
我不怕她的威脅,冷笑道:“我是廢后,你也是被廢的貴人,且不說我不知道宣平公主的下落,就算我知道,翾兒也由我教養,不是你。你不要忘記,翾兒是我和陛下所的公主,不是你。”
碧涵細眉絞擰,美眸中的怒火幾乎噴出來,燒了我的眉眼,“好,既然你不交出翾兒,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話畢,她利落地揮臂,鶴氅掀起,“擡上來。”
後面兩個內侍擡着一個圓木桶過來,擱在地上。
有人驚駭地呼叫,碧淺一震,懼怕地哆嗦着,孫皓也面露不忍,眉宇緊蹙。
那圓木桶不高不大,若要裝下整個人,怕是不可能,可是,那桶中的確是一個活的人,人頭露在桶上面,面色蒼白無血,嘴巴、脖子的血跡已幹,觸目驚心。
這年輕的姑娘是昭陽殿的宮娥,機靈懂事,沒想到變成這樣。
她看見我,眯着的眼睛頓時清亮,咿呀地叫着,劇烈地掙扎,木桶抖動着。
也許,她想求我救她一命。
“這就是呂后懲治戚夫人的手段,人齜。”碧涵得意地笑,那微笑像足了嗜血的母獸,“我讓人割掉了她的舌頭,砍斷她的雙臂、雙腿,然後把她塞進木桶。”
“你怎麼能濫殺無辜?”孫皓怒叱。
“我濫殺無辜?”碧涵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咯咯地笑,“那我的翾兒就不無辜嗎?”
“假若小公主有你這樣的親孃,是她的恥辱與不幸。”碧淺氣憤道。
碧涵微微擡手,冷酷道:“碧淺,有朝一日,我也讓你嚐嚐人齜的滋味。”
那兩個內侍得令,抓住那宮娥的頭髮,猛地提上來——這具身軀無手無腳,貼身衣物黏在身上,血肉模糊,令人作嘔。
很多人別過臉,不敢看這駭人的一幕。
碧涵縱聲狂笑,笑聲猖狂,唯我獨尊。
笑畢,她陰狠地瞪我,“再不交出翾兒,她的下場,就是你們三人的下場。”
碧淺駭然道:“你喪心病狂!”
“是!我喪心病狂!我瘋了!”碧涵怒指我們,殺氣騰騰,“找不到翾兒,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奸yin擄掠,殺人放火,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你壞事做盡,一定會遭天譴!”孫皓靠近我,低聲道,“容兒,我掩護你走。”
“遭天譴的不是我,是你,賤人!”碧涵狂怒地下令,“抓住他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頃刻間,對陣的兩方打起來,短兵相接,槍戟森森,金戈錚錚。
碧涵的士兵迅速地包圍了我們,孫皓帶着我和碧淺衝出重圍,奮勇殺敵。
我看見,碧涵站在不遠處,隔岸觀火,陰冷地笑。
槍戟叢中,險象環,我和碧淺互相扶持,在混戰中左奔右衝,怎麼也衝不出去。若非表哥拼死保護,只怕我們早已喪命在此。
這危急的時刻,容不得我分心,我無暇想個妙法躲過這場劫難,只能在兇險萬分的混亂中尋求機。忽然,我聽見碧淺的尖叫聲:“小心!”
我震駭地轉身,看見左側有一支長戟刺過來,嚇得魂飛魄散,立即閃避。適時,孫皓持刀殺過來,殺退敵人。緊接着,碧淺突然撲到我身上,利刃刺入血肉之軀的聲音那麼清晰,令人崩潰。
碧淺身軀僵直,目光微顫,我連忙扶着她,震驚道:“碧淺,你怎麼了?”
“碧淺左肩受傷了。”孫皓一邊殺敵一邊道。
“皇后,快走……”碧淺推着我,嘶啞道,“不要管奴婢……”
一支長槍刺過來,迫得我鬆開碧淺,她軟倒在地,很快就被敵人抓住。
孫皓硬拽着我,“先走爲妙,我會設法救碧淺。”
我害怕看見碧淺被碧涵折磨成人齜的模樣,我不能讓碧淺遭受這樣的罪,我推開他,高聲制止這場激鬥。所有人漸漸住手,碧涵拍拍碧淺的臉頰,陰寒道:“賤人,再不交人,碧淺很快就會變成人齜。”
我道:“要我交人,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如何保證,在我交人後,你會放過我們?”
碧涵道:“我以翾兒的性命保證,只要翾兒回到我身邊,我會饒你們一命。”
“不如這樣,我們離開洛陽,你不許追來,個時辰後,自會有人把小公主送到你面前。”
“我如何相信你?萬一你沒有把翾兒還給我呢?”
“我都離開了洛陽,還扣着小公主做什麼?自然是把她還給你了。”
“你——”碧涵氣得咬牙,“這麼說,你還是不交出翾兒?”
“是你不相信我罷了。”她已經瘋了,我不能相信一個瘋子做出的承諾。
“好!你不交人,我就讓你欣賞、欣賞碧淺變成人齜的模樣!”她的眼中佈滿了戾氣,誓不罷休的模樣駭人得緊。
“容兒,怎麼辦?看來她不會放過碧淺。”孫皓擔憂道。
當即,兩個士兵走上前,揚刀就要砍下碧淺的手臂。
我立即道:“且慢!”
碧涵怒火中燒地吼道:“立即交出翾兒,否則,我先砍下碧淺的手臂!”
怎麼辦?不如交出司馬翾吧,可是,一旦交出司馬翾,恨我入骨的碧涵就會置我們三人於死地,絕不會饒過我們。
我猶豫着,碧淺悲聲道:“皇后,不要管奴婢……奴婢先行一步……”
碧涵再下命令,士兵再次舉刀,刀刃的銀光與涼薄的日光遙遙相映,散發出刺人的芒色。
“且慢!”
我正要阻止,卻聽到一道高揚的喝聲,有一種久違的熟悉。
衆人紛紛轉頭,我望過去,一個身穿甲冑的男子從士兵中走來,匆忙的步履沉穩從容,那張映着風霜雪色的臉龐俊美如昔,風采依舊,傾倒衆。
心怦怦地跳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我望着他,移不開目光,眉骨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