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傳來一聲嚶嚀,接着就是姜氏慌忙起身的聲音。顧朝北還躺在牀上,依舊是起牀困難。
“少夫人。”姜氏裹了衣裳出來,抿着頭髮不好意思地道:“爺昨晚太累了,這會兒起不來,夫人有什麼事不如…”
“無妨。”沈歸燕見她已經穿好了,便擡起頭來道:“我喊他起來便是。”
“少夫人!”姜氏微微皺眉:“爺早上火氣最大的,您…”
沈歸燕擺擺手,已經走到了牀邊去。顧朝北閉眼熟睡,一張臉還是帶着些孩子氣。
伸手捏了他的鼻子,這廝果然又張開了嘴呼吸,繼續睡。伸手把他嘴也捂住,顧朝北便皺眉要伸手來揮。沈歸燕俯身就壓在了他身上,輕聲道:“相公,該起牀了。”
姜氏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少夫人竟然放肆如此。爺早上若是被人吵醒,那鐵定是要發火的,她伺候他這麼多年,早上從來不去親自叫他,免得惹了火氣。
站在一邊看着,爺那樣子定然是要怒了。姜氏心裡也難免有些幸災樂禍,等着看好戲。
結果顧朝北卻是睜開了眼,輕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沈歸燕嘆息道:“外頭出事了,相公還是先起來陪我想想辦法吧。”
“出什麼事了?”顧朝北一個翻身坐起來,身子微微有些不適,尷尬地輕咳兩聲道:“你先去一邊,讓姜氏來伺候我更衣。”
“好。”沈歸燕起身,當真站到了隔斷外頭去。
姜氏微微一愣之後才進去,顧朝北小聲道:“碧月,幫我換件兒寬鬆些的衣裳。”
“是。”
不經意擡眼就能瞧見顧朝北微微上揚的嘴脣,姜碧月抿脣,小聲問:“爺的心情很好?”
“嗯,天氣不錯。”顧朝北眼眸裡滿是醉人的光華:“適合出去走走。”
姜碧月回頭看了一眼外頭的陰天,垂了眸子道:“爺好像當真很喜歡少夫人。”
顧朝北一頓,又笑得無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燕兒那樣的美人,有幾個人不喜歡的?”
“只是因爲容貌?”姜氏挑眉。
“女子除了容貌,還有什麼?”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顧朝北輕笑:“你可也要好好保養啊。”
無心的一句調笑,姜氏卻記到了心裡去。
沈歸燕看着顧朝北出來,便拉着他往外走:“今天有難民冒犯我母親,被她抓進了牢裡去。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救?”
顧朝北微怔:“從牢裡救人?燕兒,你家相公可是隻會吃喝玩樂的,怎麼倒是當我是萬能的了。”
沈歸燕一愣,想想也是啊,顧朝北除了醉生夢死沉迷女色,其他的什麼也不會啊,爲什麼出事了她第一反應竟然是來找他?
暗罵自己傻了,沈歸燕嘆息一聲:“我也是沒辦法了,這事今日鬧得頗爲不愉快,妾身也不好去求丞相。”
“一些難民麼,抓就抓了。”顧朝北淡淡地道:“你有心就行了。”
沈歸燕皺眉。
害了他們的是她啊,要不是她想反將沈夫人一軍,順便好趁機讓衙門查案,也不會想把這些無辜的難民牽扯進來。那些難民也是知恩圖報,纔會那麼義憤填膺。現在她要是不管他們,豈不是不仁不義了?
“我可以去天牢看看麼?”沈歸燕小聲問了一句。
顧朝北搖頭:“牢裡有什麼好去的。”
女人求男人做事兒,態度得軟啊,這是很久以前沈歸燕聽過的一句話。
咬咬牙,沈歸燕學着原先沈府裡那些姐妹的模樣,輕輕一跺腳,拉着顧朝北的胳膊搖晃,嘴也嘟了起來,身子左右扭了扭:“相公,答應人家嘛~”
顧朝北打了個寒戰,跟見了鬼似的看着沈歸燕。沈歸燕臉紅透了,想着是不是這程度還不夠,剛起了個範兒打算再扭狠一點,顧朝北已經舉手投降了。
“去吧,我帶你去。”
沈歸燕眼睛一亮:“你可以帶我進去?”
顧朝北一頓,支吾了一會兒道:“剛好和牢房的牢頭認識。”
“太好了!”沈歸燕眼睛亮晶晶的,心想她們說的果然有用,她還是該多學着點兒,下次有事相求,就繼續扭。
顧朝北覺得好笑,沒看過她這個樣子,倒是被嚇了一跳。今天本來是打算去和人商議如何進宮之事的,倒是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答應了陪她去天牢。
嘆息一聲,顧朝北跟着她出門上了馬車,小聲吩咐了追雲一聲,叫他先去打點。
京城牢房的牢頭的確是與他認識,也是青樓楚館的常客,所以塞了些銀子,顧朝北就帶着沈歸燕往裡走。
“今天許多的難民是沈府送進來的。”牢頭無奈地道:“差點沒地方關,那沈家夫人不知道是怎麼了,非要我們用刑割舌頭,沒人喜歡這差事,耽誤到現在呢。”
“能放人嗎?”沈歸燕看着牢裡這黑壓壓的一片人,皺眉問。
“這……”牢頭有些無奈:“沈夫人那邊我們也不好得罪,畢竟是朝廷命婦。沈侍郎與你們丞相府結親,明年定然又會高升。”
說到底也就是沈歸燕和顧朝北的面子不夠大,雖然是丞相府的人,但是無官無職,怎麼好讓他們來得罪沈家。
“狗官,草菅人命!我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指着個兇惡婦人罵了幾句便要進牢房?”有難民怒道:“若是換個比她面子大的來罵,你們關還是不關?”
牢頭一鞭子甩在柵欄上:“吵什麼吵,官家人是你們能罵的嗎?活該被送進來了。”
“進這京城就看見有皇恩說萬民平等,除了皇帝,其他不都是民嗎,憑什麼罵她兩句就得進來?放我們出去!”
“皇上?”牢頭冷笑一聲:“你們去瞧瞧外頭皇恩寫得那麼好,有幾條真做了的?沈夫人可是侍郎之妻,還真以爲能與你們這些命如草芥的難民一樣了?”
沈歸燕微怒:“大人不如直說吧,怎麼能放人?”
“顧四少夫人還真覺得人命值錢啊。”牢頭笑了兩聲:“既然值錢,那便贖出去吧,一兩銀子一個人。您們也知道,這得罪人的事情不好做。”
一兩銀子一個人,這裡好說也有三四十個人,豈不是要三四十兩?沈歸燕微微白了臉,顧朝北卻笑道:“好傢伙,這誰來贖啊,還不如半夜來把人偷走,可值錢啊。”
牢頭皮笑肉不笑:“兩位也看夠了,是該出去了。”
沈歸燕抿脣道:“衙門在哪兒?”
“什麼?”牢頭轉頭看着她。
“我問衙門在哪兒,我要擊鼓鳴冤。”沈歸燕深吸一口氣:“既然人這麼貴,那理當立案來審了。”
牢頭哼笑一聲:“少夫人何必這麼認真,是您母親將人送進來的,你去告狀,不是打自家的臉麼?”
“打了又何妨?”沈歸燕一臉正色:“臉比人命重要嗎?”
牢頭看了顧朝北一眼,道:“顧四公子還是勸着夫人點兒,這年頭衙門都是官家開的,哪有自己去砸自己場子的。不過是些不相干的人,何必傷了自家人的和氣。”
難民堆裡傳來一聲哼笑:“衙門不是給百姓開的麼?”
“放屁!”牢頭又一鞭子甩了過去:“那是說給皇上聽的,你們當真做什麼?”
話沒了,只有幾聲笑。
顧朝北靠着牢門朝那說話的人看了兩眼,眼裡光芒微閃,突然站直了身子道:“走吧燕兒,我陪你去衙門。”
啥?牢頭傻了:“顧四公子,尊夫人瞎鬧,您怎麼也…”
“先走一步了,牢頭還是將人看好了,別真用了刑罰。”顧朝北善意提醒了一句。
然後擁着沈歸燕就往外走。
沈歸燕有些感動地看了顧朝北一眼,後者一臉正氣:“娘子,我們一定要把難民全都救出來!”
“好。”沈歸燕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嫁錯人,微笑着跟着顧朝北去衙門。
沈夫人回到府裡氣還沒消,就聽見說沈歸燕要告她濫用官權,已經去衙門擊鼓了。
“這等不孝女!”沈夫人轉頭就去跟沈老爺哭訴:“燕兒半點沒有顧念母女情分,不僅讓一些賤民侮辱妾身,現在更是要爲了賤民狀告妾身啊!老爺,沈家顏面何存?當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沈老爺今日被煩心事纏身,又聽見這樣的事情,當下便怒道:“你拿了我的官印去,看誰要告了你去!”
“是!”沈夫人笑了,捧了沈老爺的官印便去了衙門。
京兆尹上任以來就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竟然是丞相家的媳婦要告自己的孃家人,這簡直……
堂上站着的人,京兆尹都沒敢讓他們跪下,而是嘆氣道:“你們這是何必…”
沈夫人手捧官印,冷哼道:“賤民無禮在先,女兒告母在後,今日公堂之上,我也什麼顏面都不要了,只求大人打死賤民,不要聽了小女胡言。”
沈歸燕沒有想到父親會將官印都拿出來,這實在太荒唐了。
“燕兒何曾胡言?”顧朝北難得一本正經地道:“爲官就該爲民,請大人放了牢中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