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其他人,大概嚇也能嚇個半死。但是沈歸燕不怕嚇,能傷人的只有人,鬼魂輕薄於世間,還能如人那般來給她一巴掌不成?
下牀出門,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當真不是寶扇眼花,外頭有塊兒白布在空中飛,好像還有些頭髮,沒有腳。
左右看了看,沈歸燕去院子裡撿了塊石頭起來,瞄準了,朝那白布狠狠丟過去。
白布好像受了驚嚇,順着屋檐一路飛走,在房頂的地方沒了影子。
鬼還怕人的?沈歸燕挑眉,拍拍手正打算回房去,結果低頭下來剛好看見顧朝北,他好像剛回來,正一臉錯愕地看着她。
“相公。”沈歸燕看着他:“您怎麼了?”
顧朝北擡手將自己的下巴收回去,吞了口口水道:“剛纔那是什麼?”
“哦,你說剛剛那白色的嗎?”沈歸燕滿不在意地道:“是後院曬着的牀單吧,不知道被誰拿了線扯着到處飄。”
“牀單?”顧朝北有些無語:“大半夜的誰做這無聊的事情。”
“誰知道呢。”沈歸燕笑着迎了他來:“相公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顧朝北打了個呵欠,又看了那房頂上一眼,纔跟着沈歸燕進了屋子。
竟然沒嚇到她!有人在暗地裡咬牙,哪有人連鬼都不怕的,一定是故作鎮定。不急,日子還長呢。
沈歸雅的棺材停在靈堂裡,柳姨娘守得打了瞌睡,剛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聽見棺材裡好像有什麼響聲。
“咕——”沈歸雅的肚子叫了一聲。
柳姨娘睡意全無,被嚇得大叫了一聲:“詐屍啊!”
玉梳連忙去看了看棺材,皺眉道:“柳夫人可莫要亂喊,我家小姐好好的,哪裡詐屍了?”
頂多不過是肚子餓了而已。
柳姨娘臉色發白,渾身也開始抖:“我剛纔分明聽見裡頭…”
“你別說了。”關姨娘也不是個膽子大的,連忙吼住她,又看了玉梳一眼:“這麼晚了,我與柳夫人也該回去休息了,這裡便交給你們如何?”
“好。”玉梳沒反對,看着關姨娘扶着柳姨娘走了,甚至還打發了旁邊一些睡意上涌的家奴:“都去歇着,天亮了纔有力氣擡棺材。”
“多謝玉梳姑娘。”家奴們呵欠連天,趕忙回去休息。
這大少夫人死得又不尊貴,靈堂也簡單,自然是沒什麼好守的。其餘丫鬟也都找了藉口離開,最後就剩玉梳一個人。
玉梳左右看了看,小聲對棺材裡道:“小姐,起來吃點兒東西吧。”
一直躺着的“屍體”睜開了眼睛,沈歸雅坐起來,跟着看了看棺材四周,見着確實沒人,才鬆了口氣,接過玉梳遞來的乾糧,大口吃起來。
“裝死人可真輕鬆。”沈歸雅邊吃邊道:“就是聽着哭哭啼啼的煩死了。玉梳,你同宇文大人說好了嗎?”
玉梳點頭:“宇文大人雖然說這是最後一次幫忙,可是還挺靠譜,想了借葬車的法子來。等明日出了城,便拿石頭將您換出來就是。只是小姐,這樣一來,您能去哪裡?”
沈歸雅輕哼一聲,眼神陡然陰狠:“家法和所有的苦,我總不能白受。等我藉着宇文厚德翻了身,定然會叫沈歸燕不得好死。”
“現在我總算明白在這古代就得按照古代的規矩來,不過明白得晚了些,只能從頭再來。”沈歸雅道:“玉梳你等我,等我他日歸來,定然有再次用你之時。”
玉梳連忙跪下給她磕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在這裡等着小姐。”
好像有家丁路過,沈歸雅連忙又躺了回去,嘴巴里還在不停地嚼。
她是與宇文厚德商量好了,她跳池子,拿個蘆葦管兒來呼吸,等時候差不多了就浮上來裝死,等她下葬的時候,宇文厚德想辦法把她換出來就是。
這一場計劃天衣無縫,誰也不會發覺。只是從這次之後,她再也不是自己,要換一個身份回來復仇了。
都給她等着吧!
天亮的時候,宇文厚德按照約定來運屍體,紙錢灑了一路,沈歸燕跟着去看的時候,不知怎麼就在門口看見了遠處街邊上站着的韓江雪。
她怎麼在這裡?沈歸燕有些好奇,連忙走過去看。
韓氏的眼神裡滿是失落,躲在一邊看着宇文厚德護着那棺材上葬車,又從她面前浩浩蕩蕩地走過去。他的眼睛就看着那棺材,也就沒發現旁邊的她。
“宇文夫人。”沈歸燕過去,看着她道:“您在這裡做什麼?”
韓江雪嚇了一跳,一看是沈歸燕,眼裡還有些戒備:“我…就隨意看看。”
宇文厚德今日給他說,將軍安排他做事,所以早早就出門了。她總覺得不對勁,也不知是什麼念頭,竟然就跟了出來。
結果就看他護着另一個女人的棺柩。
韓江雪覺得自己可能有些惡毒,看見沈歸雅死了,她竟然覺得很高興。但是看見厚德這樣一路小心翼翼地護着棺材,她心裡又是說不出的難過。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爲什麼他會喜歡上其他人?不是說再也不會騙她,再也不會背叛她了嗎?
嘴上語氣硬邦邦的,表情看起來卻可憐極了,沈歸燕看着韓江雪,輕輕嘆息一聲,拉了她道:“外頭天氣也涼了,宇文夫人還是進府裡去坐坐吧。”
護葬的車隊越來越遠了,韓江雪收回目光,任由沈歸燕拉着自己進了顧府。
天慢慢地就下起了雨,外頭涼得很,沈歸燕泡了杯熱茶給韓氏,她捧了半天才緩過些神來。
“多謝。”
雖然聽過很多沈歸燕的壞話,但是韓江雪坐在她面前認真看了看,覺得她眼神乾淨又一身正直,怎麼也不像沈歸雅說的那般污穢。對她這樣溫和有禮,她也就忍不住軟了下來。
沈歸燕微微一笑,道:“夫人也不必太過介懷,宇文大人今日是受丞相之託纔去送歸雅下葬的。”
韓江雪垂了眼眸:“他若是不想送,想必丞相也不會強迫他,說白了,還是他想。”
沈歸燕一怔。
“是我傻,沒發現他從認識歸雅開始就漸漸的對我不上心了,我還以爲是他累了,想不到他早已與人…也罷,人都沒了,我還說什麼。”韓氏小聲道:“只是我好不敢相信,對我千般好萬般寵的人,竟然會揹着我與其他人…”
說着,竟然又要哭了。
沈歸燕連忙遞了手帕過去,也沒問什麼。看她這樣子也就是想傾訴,她聽就是了。
“你都不知道他剛娶我的時候對我有多好。”韓氏絮絮叨叨地小聲嘀咕着:“好得讓我覺得死而無憾了,他卻又這樣捅我一刀子,可真疼。”
“早知道,還不如不要對我好。”
“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越容易得到的東西,到後頭就越不容易珍惜。”
沈歸燕嘆息一聲,人不都是這樣嗎?總有人會傻傻覺得自己拿那獨一份兒的感情一定能天長地久,到最後不都是被歲月教訓了。
雖然她還沒經歷過,但是書看多了,也有這樣的感嘆。
“不被人珍惜,就好好珍惜你自個兒。”沈歸燕看她說完了,便給她添了些茶:“傷心難過的是你,憔悴的是你,人老珠黃的也是你,白搭麼?還不如好好洗個臉,上點胭脂,開開心心地做點事,不去想就好了。”
“你是宇文大人的妻子,是要陪他共度一生的。若是當真想堅持到最後,那現在可別先垮了下去。”
韓江雪一愣,擡起頭來看着她。
沈歸燕問:“你是不是沒有什麼事情做?”
她點頭:“素日在府裡,他什麼也不讓我做,就吃飯散步睡覺而已。”
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沈歸燕道:“那要不要隨我去外頭走走?”
韓江雪沒什麼心情,但是看沈歸燕一臉期盼,還是點了頭跟着起身。
沈歸燕帶她去了周夫子的學堂裡,恰好下課了,孩子們在學堂外的院子裡瘋跑,嘰嘰喳喳笑笑鬧鬧的,好不熱鬧。韓江雪一進去就被個孩子撞了滿懷,那衣衫襤褸的孩子連忙退後兩步,十分有禮地鞠躬道:“抱歉,夫人。”
雖然是賤民,禮儀學得倒是極好。韓江雪沒生氣,低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頭,那孩子嬉笑,轉身又跑去玩了。
“夫人。”周夫子看見沈歸燕,老遠就拱手。沈歸燕連忙笑着走過去道:“夫子折煞我,今日得空帶個朋友過來看看,您就莫要行禮了。”
韓江雪跟着點點頭,輕輕拉了拉沈歸燕的衣袖:“你也喜歡孩子啊?”
沈歸燕笑道:“幼子乃國之將來,誰不喜歡?他們沒心計,最是天真無辜,夫人在這裡待一會兒,心情也會好些的。”
身後的跟出來的寶扇忍不住多嘴道:“這學堂可是我家小姐出銀子辦的,小姐說,幼有所教,國之將來必不憂。”
韓江雪微微詫異,沈歸燕不過是命婦而已,竟然憂國憂民?
“別聽她瞎說。”沈歸雅看着她道:“只是閒暇的時候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人才不會那麼無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