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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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笑微微地望着文安縣主,“既然如此,你不妨等一等。”

文安縣主回以似笑非笑地一瞥,“不需想也知道,你這樣的女子,必是將夫爲妻綱視爲金科玉律。如此活法,有什麼意思?”

這是在嘲諷她不能言出必行。“怎樣的活法,也比藏頭縮尾、鬼鬼祟祟有意思。”裴羽微微挑眉,眼裡笑意更濃,“況且,我只是剛好聽說侯爺回來的事,便容着你再逗留片刻。到哪裡做客,激怒主人家都是自取其辱。”

不過是三品的縣主,爲着是皇帝冊封的,人們大多以禮相待,可若是這縣主不知好歹,便怪不得誰對她不客氣。

不要說裴羽如今是一品誥命夫人,便是待字閨中,今日這情形,若惱火發難的話,文安縣主也只能受着——不論怎樣,都是文安縣主找到別人家裡出了是非,這已是缺理在先。

裴羽明白箇中曲折,文安縣主更明白。

“夫人這話說得未免重了些。”文安縣主落座,綻放出豔麗而又親切的笑容,“京城有多大?我們來往的日子還長着,犯不着爲小節傷了和氣。”

裴羽端起茶盞,慢悠悠啜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回道:“蕭府與張府,自然要常來常往,你我麼,還是算了。”對方是險些把她妯娌嚇出病的人,更是讓蕭府內宅險些雞犬不寧的人——跟這種人來往?除非她也瘋了。

她對文安縣主厭煩到了一定的地步,心裡反而是不屑、好笑的情緒最重。是以,無法有個聲色俱厲的態度,甚而語氣一直如常,軟綿綿的,毫無氣勢——這一點,在以往也罷了,在此刻真讓她發愁。

誰能對着覬覦自己夫君的女子仍舊和顏悅色的?

她就能。

明知態度不對,仍是無從轉爲凌厲的態度。

幸好別人完全可以認爲她喜怒不形於色,不然真會讓人懷疑心寬到了沒心肝的地步。

文安縣主笑着搖頭,“來往與否,豈是你能做主的事兒。”

裴羽放下茶盞,凝望着文安縣主,“帝后給人賜婚的情形,不盡相同。”有時是存着懲戒、警告之意,有時是用賜婚這種表面功夫達到平衡臣子權勢的目的,而大多數情形,是爲着給青眼有加的有情人錦上添花,“蕭府無人願意娶你,你認爲皇后娘娘會爲你賜婚?你認爲楚王妃會爲你保媒自討無趣?”

不論怎麼想,裴羽都能確定,皇上、皇后沒有給人賜婚的閒情。要知道,國舅爺江予莫只比蕭錯小一歲,至今未娶妻,皇上、皇后從未張羅過這件事,不是不關心,而一定是願意順其自然。

論遠近的話,帝后看重的是張放,而不是張放這個瘋子一般的女兒,當初賜縣主封號是讓張放面上增光,與文安縣主並沒關係。

文安縣主特地說的那些讓人誤以爲她與皇后情分匪淺的話,裴羽一個字都不相信。

皇后是真性情的人,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對在意的親朋是沒心沒肺,對不在意的人則是冷心冷肺,心腸硬起來,脾氣發作的時候,六親不認的事兒都做得出。

皇后做派方面最叫人頭疼的是對情分不深的人惜字如金。只爲這一點,多少命婦都苦笑不已,說哪一次進宮請安都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被皇后喚到面前問話,回話的時候總少不得不知所措、心驚膽戰。

文安縣主得皇后賞識?——裴羽從未聽說過。文安真得了皇后賞識的話,尾巴恐怕已翹上了天,早就明目張膽給蕭錯添堵了,何需等到今時今日。

“年紀不大,懂的倒是不少。”文安縣主眯了眯眸子,並無心虛、慌亂之色。

這樣看來,是還有別的把柄在手裡?裴羽正要繼續試探,卻見如意跑進門來。

它洗了澡,周身乾乾淨淨的,一身漂亮的毛煥發着油亮的光澤。像是沒看到文安縣主一般,如意徑自到了裴羽近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裙襬,繼而乖乖地坐在一旁。

裴羽不由逸出喜悅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文安縣主也不自主地側目凝眸。她對蕭錯的事情最上心,自然聽說過他的愛犬的名聲。

如意則望向花廳門口,尾巴輕輕地搖着。

甘藍走過去打了簾子,現出站在門外猶豫不前的吉祥。

吉祥探頭往裡看,先對着裴羽輕輕搖了搖尾巴。它不會轉頭就忘記之前給它小排骨的人,並且知道誰是一相見就打心底喜歡它。轉頭看向文安縣主,便有了點兒戒備,再擡頭望了望甘藍、水香,便有些不高興了——三個都是陌生人。

它遲疑地越過門檻,坐在地上,舔了舔嘴角,一步也不肯往前。

它不是生人勿近,是不近生人的彆扭性子。

裴羽打心底笑開來,終究是有外人在場,沒喚它到身邊,也沒再與文安縣主說話——被兩個小傢伙這一打岔,她心緒變得分外愉悅,懶得再探究什麼。

如意不管吉祥,將下巴擱在裴羽膝上,特別慵懶、愜意的樣子。

文安縣主望着吉祥,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它掛在頸間的金葉子上的字。她語氣透着不安,喃喃地吐出兩個字,“吉、祥?”

吉祥沒好氣地樣子,慢吞吞站起身來,走到如意跟前,卻一直神色警惕地瞧着文安縣主。尋常人喚它的語氣無不透着喜愛、寵溺,那個人語氣卻是怪怪的,它對這類情形最敏感。

文安縣主卻沒心思在意這些,心念迅速轉動着。

母親提過兩次,說吉祥還是父親送給皇后的。那時皇后尚未出閣,父親分明是把皇后當做小孩子來哄着。

她隨親人從父親任上進到京城之後,吉祥、如意已經成了京城裡有趣的一道風景、一個話題,可她並沒見過它們幾次。

皇后見女眷的時候,從不讓吉祥露面。有人湊趣打聽起來,皇后總是淡漠的一句“問這些做什麼”把人打發掉。

楚王妃、晉王妃等人不會不曉得皇后閒時的一些小事、趣事,但從來不會與人提及,不想惹得皇后不悅。

如果花廳裡這個吉祥就是皇后的愛犬,那麼……皇后是不是也過來了?裴羽這般柔中帶剛的態度,是不是因此而起?

皇后要是聽到了她方纔那一番話……她險些因爲心裡的恐懼而坐立不安起來。

是的,她怕皇后。

皇后頭上曾經頂着個天下皆知的煞星名聲,一個不高興便會口出一定會應驗的讖語。

那樣的一個女子,便是沒有如今母儀天下的地位,也是衆人畏懼避之不及的。

怎麼辦?她心裡慌亂起來。

這時候,她聽到了小廝在門外通稟:“夫人,侯爺來了。”

她聞言反倒心頭一鬆。

皇后不在蕭府。便是在蕭府,蕭錯也會請皇后即刻回宮,那樣的男人,怎麼會讓外人介入他的家事。

文安縣主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笑容重新在脣畔浮現,從容地站起身來。

吉祥、如意亦在同時精神一振,神采奕奕地跑出門去。

便有男子低沉悅耳地聲音隱隱傳入花廳。

是他。

他的聲音,她聽過,便再不能忘。正如他的容顏,她見過,便在心頭烙下了痕。

身着一襲深衣的蕭錯走進門來,神色平靜,眼神清冷。

吉祥、如意蔫蔫地耷拉着尾巴走進門來。

裴羽與文安縣主上前行禮。

蕭錯一擡手,轉身落座,這才凝了文安縣主一眼,隨後問裴羽:“這是何人?”要確定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就是那個禍根。

文安縣主臉色迅速地蒼白了幾分。他這是什麼意思?根本不記得她,還是用這方式羞辱她?

裴羽如實道:“文安縣主。”

蕭錯頷首。

吉祥、如意期期艾艾地蹭到蕭錯跟前,並排坐下。

裴羽沒來由地想笑,心說這個人,若是訓斥,話不妨重一些,讓它們在外面涼快會兒,現在這情形,委實好笑。她先失禮於人,一句年紀小不懂事就能解釋,可他可是朝廷重臣,全不顧禮數的話,傳出去終究是不好。

難道他們還能指望文安縣主走出蕭府之後能說出好話麼?要是跟她的五軍大都督父親着重訴這一節的委屈可怎麼辦?男子總是很在意麪子的。

蕭錯卻是揚聲喚清風、益明。

兩個人應聲而入。

蕭錯指了指文安縣主,“把她綁了。”

文安縣主驚怒交加,“什麼?!”

裴羽卻是訝然失語。這種事還能這麼處理?蕭錯可真是讓她開了眼界。

清風、益明恭聲稱是,隨後看向甘藍、水香。男女有別,他們總不好親手綁了文安縣主。

“蕭錯!”文安縣主怒極反笑,“你敢動我的話,我輕則讓蕭錚聲名狼藉,重則讓他客死他鄉!不信你就試試!”

裴羽神色一滯。原來這纔是文安縣主的後招,難怪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吉祥、如意卻是同時站起身來,周身透着敵意,隨時要撲上去咬人的樣子。

蕭錯輕輕一笑,很有閒情地伸手拍拍吉祥、如意的頭,“老實坐着。”

如意只是往後退了一步,意態已是虎視眈眈。

吉祥聽了卻是立刻開始撒嬌,搖着蓬鬆的大尾巴,直起身形,前爪搭在了座椅扶手上。吃了蕭錯一記輕輕的鑿慄之後,它不滿地哼了一聲,身形落地,乖乖地坐在一旁。

如意護主,覺得情形不對的時候,最在意的只是蕭錯的安危,要不要完全聽從吩咐,要看它地心情。

吉祥則明顯是個沒心沒肺的。也是情理之中,它的小日子的全部內容就是吃喝玩樂被當做掌中寶寵着,根本不認爲對自己好的人會有置身險境的時候。

蕭錯睨着文安縣主,“但願你都能做到。”說話期間,他目光忽然變得分外鋒利、直接,宛若隨時要凌遲人心的刀鋒,“一件做不到,便是十年不得安穩;兩件做不到,便是前程盡毀。”隨後一揮手,語氣變得輕描淡寫,“讓她去牢裡清淨幾日。”

甘藍、水香再無遲疑,快步上前去,手法奇快地一左一右挾持住文安縣主。

文安縣主自知處於弱勢,並不掙扎,冷笑道:“蕭錯,你這是要與張府公然反目麼?!”

益明將話接了過去,語帶輕蔑、嫌惡:“我家侯爺只是要幫張府清理門戶,下作不堪的貨色如何留得?縣主不需想那些不切實際的。”頓了頓,又道,“況且,不是你先用三爺的安危挑釁蕭府麼?”語畢,與清風交換一個眼神,同時從袖中取出繩索,麻利地將人綁了。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饒是文安縣主平素行事再鎮定,到了此時,於她是受了奇恥大辱,臉色不由漲得通紅。情急之下,她看向裴羽,語速很快地道,“這就是你嫁的夫君,他就是這樣冷酷的德行,他就是這樣對待鍾情於他的人的!你可要記住了。你何德何能,可得他善待?來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可別忘了我今日的話!”

每一句,裴羽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她神色不變,轉身親自給蕭錯斟了一杯熱茶,款步送到他手邊,“侯爺,成國公夫人等會兒要來。”委婉地告訴他,自己還要待客。

“嗯。”蕭錯從她手裡接過茶盞,看向清風,“我不想再聽到這東西聒噪。”

“是!”清風笑笑地看住文安縣主,一副“有本事你就再胡說八道試試”的樣子。

文安縣主一時間還不能意識到後果,但她也沒再說話,她被氣得太狠,身形都開始發抖了。他說什麼?不想聽“這東西”聒噪?他這隻要說話便想將人活生生的氣死可真是幾年如一日。她費力地吞嚥着,想問他何苦傷人至此,想問他知不知道她做的很多事的原因只是要報復他的羞辱。

蕭錯啜了口茶,眯了眸子,凝視着文安縣主,“你的品行,給下九流的人提鞋都不配。滾。”

文安縣主怒目圓睜。

清風則是一掌切在她後脖頸。她身形立時一軟,昏厥過去。

裴羽睜大了眼睛,再不能維持鎮定。

等文安縣主被清風、甘藍等四人帶走之後,裴羽看住蕭錯,輕聲問道:“你這是要把人關到哪兒去?”

蕭錯又喝了一口茶,語氣柔和地道:“你猜。”

裴羽瞪着他。這都什麼時候了?誰有閒情跟他打啞謎?

蕭錯卻擡手將她綿軟的小手納入掌中,微微蹙眉,“還冷?”他在室內已覺得有些熱,她的指尖卻有些發涼,“還是害怕了?”

裴羽耐心告盡,擡手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害怕了行不行?”大概就是被他這種跋扈的行徑嚇到了吧?裴家歷代從文,她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他這樣彪悍的做派。

什麼彪悍!分明就是魯莽!他動的人可是五軍大都督的嫡長女,過夠了安生日子不成?

天哪……她覺得鼻尖都要冒汗了。

“沒事。”蕭錯心情不錯地審視了一會兒她緊張又氣惱的小模樣,這才道,“簡讓近期奉命查個案子,我讓他順手把那個不人不鬼的東西關一陣。古氏的供詞在他手裡,他會去張府說一聲。”

“簡讓是誰?”裴羽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應該是在皇帝、皇后跟前行走的一個什麼統領。

“暗衛統領。”蕭錯敷衍地解釋給她聽,“先帝留給皇上一批暗衛,毫不遜色於錦衣衛,皇上便另行安置。簡讓與我是兄弟。”

“哦,那就好。”裴羽拍了拍心口,仍是不安,“那三爺呢?萬一……”

蕭錯眉心一蹙,“他要是着了別人這種道,活不活的都多餘。”

“一聽就是違心的話。”讓他說出對身邊人擔心、關心的話,能要了他的命似的。裴羽暗自失笑,又柔聲問道,“你一直都命人照看着三爺,是不是?”

“嗯。”蕭錯又蹙了蹙眉,“過兩日就讓他滾回來。”

裴羽聽出話音兒,完全放下心來,綻放出喜悅的笑容。

“我去安排。”他站起身來。

到底還是很擔心的,不然不會急着去外院。裴羽點頭,“快去吧。等你得了空,我再跟你說說文安縣主跟我說過的話。”

“不聽。”蕭錯攬住她身形,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說那些做什麼?你就不上火?”那個混賬東西之前對她說的一番話,要是換個人,很可能會胡思亂想。

裴羽卻不明所以:“我上什麼火?又不是我惹的禍。”

蕭錯笑了,溫熱地脣落在她眉心,“我是真服氣了。”他的小妻子,可不是一般的心寬。嗯,很好。

吉祥不是老實的,圍着兩個人團團轉,又直起身形,把爪子搭在蕭錯肩頭。

蕭錯不輕不重地拍拍它的頭,“找打呢吧?”

吉祥不滿地哼哼着,一雙圓圓的爪子收得更緊,肯定會把衣料勾破。

“你個敗家的東西。”蕭錯無奈地申斥一句,把那個起膩的推開,嫌棄地拍了拍肩頭那雙爪子印兒,“又懶又饞又敗家,你說你哪兒要得?”

吉祥不爲所動,歡天喜地地圍着他打轉兒。

裴羽已是忍俊不禁,“快去換衣服吧。”

蕭錯只能如此,舉步向外。

吉祥嗖一下跑出去,先他一步出了花廳。

如意則顯得有些猶豫。

裴羽俯身摟了摟它,“去玩兒吧。”

如意往她懷裡拱了拱,這才翹着尾巴,步調不疾不徐的出門去。

裴羽強行斂起滿臉的笑意,到了門外,吩咐丫鬟快去給他找出替換的衣服,心裡則覺得這日子真是越來越舒心了。

成國公夫人這次過來,運氣很差——在垂花門外與蕭錯不期而遇。

二人走近之前,已有小廝先一步飛跑着到了蕭錯面前,低聲通稟兩句。

蕭錯望向成國公夫人,多看了跟在她身側的中年婦人兩眼。

奉管家之命來傳話的小廝說,那婦人姓吳,是個算卦、看風水的,被成國公夫人和幾名貴婦捧出了個半仙兒的名聲。

——成國公夫人勇氣可嘉,耳目也真是不靈便——居然把這種人帶到了他的府中。

要不是打心底把如意、吉祥當孩子,蕭錯真想讓它們去把她攆走。

可終歸是親戚,給她留點兒顏面吧。

而這情形意味的是,二夫人沒將成國公府與羅坤之事告訴她,成國公倒是已命人來傳話,說晚間過來,要告訴他一件舊事。這樣看來,二夫人還算個行事有分寸的。

蕭錯走向垂花門的時候,斟酌着:把這人交給裴羽,還是他打發掉?

想到裴羽前日見成國公夫人之前的忐忑與計較,按了按眉心。處置一個跟打發一雙有什麼差別?順手給她減輕點兒負擔吧。

他不動聲色上前去,拱手行禮。

“侯爺也在家啊。”當着外人,成國公夫人對蕭錯再看不上,面上也是和顏悅色的。

“嗯。”蕭錯用下巴點了點吳氏,“您帶她來做什麼?”

這話裡的意思,像是知道吳氏是什麼人。成國公夫人不由微愣,隨後笑容更深更和煦,“我請她來給你二弟妹看看,這段日子都不安生。你們小一輩人百無禁忌,可我們做長輩的卻不敢如此,凡事都想圖個心安。”

蕭錯牽了牽脣,視線鎖住成國公夫人的面容。

那笑容煞是悅目,那視線卻是冷颼颼的。片刻之後,成國公夫人只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心裡暗恨這武夫着實可惱,這不就是當着下人給她臉色看麼?

“您這幾日是非纏身,先管好自己的事情爲妙。”他笑意加深,眼神卻更冷,“蕭府是御賜的宅子,您覺得不好?蕭府的門檻,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