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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片刻,蕭錯詢問蕭銳、蕭錚:“想好了?”
“想好了!”兩個人同聲道。
“不改了?”
“不改了。”
蕭錯頷首,瞥過蕭錚,“不要家產的,那就淨身出門,離開之前,記得留下你的姓氏。”不是蕭家的人,那就不用要蕭家的姓氏。
他又看了蕭銳一眼,“你好意思跟我死皮賴臉,那我就好意思把你亂棍打出去。”
他耍賴的時候太少,但他最擅長整治無賴。
“噯不是,大哥!”蕭銳心裡急得要死,額頭上沁出了汗珠,“我們的意思是不分家啊,你這怎麼一竿子就要把我們掃地出門了呢?這什麼事兒都能有個轉圜的餘地吧?往後我們什麼都聽你的,行不行?你就把我們當個護衛、管事……啊不對,把我們當個小廝——不,也不對。”蕭府的管事、護衛,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比他們身手好、反應快,至於小廝,清風、益明那份兒伶俐勤快,也不是他們能比的,“你、你就把我們當成剛進府的小廝,該罵就罵,該訓就訓。”
“我怎麼那麼閒呢?”蕭錯勾脣一笑,透着諷刺,“我府裡的下人,不是用來看我臉色供我發火的。”就算這樣,下人還是有不少看到他就打哆嗦的,那沒法子,也不是壞事。
“可是,可是……”蕭銳詞窮了。
蕭錚擡眼凝望着蕭錯,“可是大哥,爹孃病故之前,叮囑你要照看着我和二哥,你也答應了。”
“沒錯。”蕭錯頷首,“我答應了,要光耀門楣,要竭盡全力照顧你們長大成人。你們年紀還小麼?”
“還、還沒成親就不算大人。”蕭銳真的特別緊張,以前沒發現,他緊張至極的時候,有說話磕巴的毛病,可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三弟……他還沒成親呢。我這、這心智,興許還不及三弟。”
蕭錯斂目看着手裡的茶盅,脣畔現出淺淺的笑意,“你們連送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我只當你們死了。你們死之前,眼裡的我是什麼人?不過是個得了榮華富貴就苟且過活不顧情義的貨色。我哪裡配做你們的兄長。”
蕭銳、蕭錚面色瞬間漲得通紅。
蕭錯語聲徐徐:“這些年,你們也不易,是我疏忽之故。可是沒法子,沒有後悔藥,更沒有回頭路。最要緊的是,我現在不想委屈自己求個看似和睦的局面。”
“……”
話似乎已說盡。
**
二夫人腳步匆匆地走向三兄弟所在的暖閣。
“你慢點兒,慢點兒。”裴羽加快腳步,趕到二夫人身側,“剛下過雪,路滑,萬一有什麼地方灑了水結成冰了呢?”
“是,大嫂說的是。”二夫人由衷地點頭,放緩了腳步。
裴羽拍拍心口,“剛剛嚇得我。”顧大夫給二夫人診脈的結果,是有了喜脈。二夫人聽完之後就往外走,火急火燎的要去見蕭銳。若是不慎滑倒,後果可不是誰承擔的起的。
二夫人定了定神,握住裴羽的手,神色緊張地道:“大嫂,我們相處這些時日,你覺得我這個人可還過得去?”
“這是怎麼說話呢?”裴羽笑道,“你這樣的妯娌,真的是沒得挑剔,這是我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那……”二夫人抿了抿脣,“大哥要是一心分家,而我從中作梗留下來,你會不會怪我多事?”
裴羽思忖片刻,坦誠地道:“不論是侯爺還是你做了什麼決定,我都不會干涉。”兩個人都是她需要尊重的人,只要不涉及她的分內事,她就不能左右他們的心跡。同樣的,他們也一直是這樣對她的,有幫忙的時候,但從沒橫加干涉的時候。
“多謝大嫂。”二夫人停下腳步,要行禮表示心中的感激。
裴羽連忙擡手阻攔,“你是成心要把我嚇出病來麼?”又綻放出和煦的笑容,“我們不管別的,這些日子的情分又不是虛的。”
二夫人抿出個滿含感激的笑容。這就好,她心裡有底了。
到了暖閣外,二夫人看着裴羽,“大嫂,你幫我把二爺喚出來,我跟他說幾句話。”
“好。”裴羽快步進到暖閣,看到的情形,是蕭錯意態閒散地坐着喝茶,蕭銳和蕭錚跪在地上。
兩個人聽得腳步聲,俱是回眸望去,見來人是大嫂,非但沒有一絲的窘迫,反倒稍稍放鬆了點兒,繼而便都眼含祈求地望着她。
指望她能爲他們在大哥面前講講情。
裴羽心裡腹誹着:看我沒用,臉紅成關公也沒用,我就裝糊塗當做不知情。
不管幫理還是幫親,她都沒有瞎摻和這種事的道理。
因爲當着兩個小叔子,她神色柔和地給蕭錯行禮,“侯爺,二弟妹來了,能讓二爺出去跟她說幾句話麼?”
“嗯。”蕭錯頷首,放下茶盞,打算去外院。
“不行,大哥,你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完呢。”蕭銳又往蕭錯跟前膝行兩步。
蕭錯微微蹙眉,“行。你先滾出去見二弟妹。”
“行行行!”蕭銳火急火燎地起身,去門外見妻子。
蕭錚老老實實跪好,垂頭看着地面。
蕭錯攏了攏眉心。服氣了。
裴羽猶豫片刻,看住蕭錯。
蕭錯留意到她的注視,看向她。
裴羽用口型告訴他:二弟妹有喜了。
蕭錯揚了揚眉。
裴羽篤定地點頭。
蕭錯微微頷首。
裴羽放下心來,對他打個手勢,轉身出門。這種熱鬧,她不想看,也該去正廳理事了。
出門辭了正在低聲言語的蕭銳、二夫人,走在抄手遊廊裡,她覺得步子有點兒虛浮,雙腿有點兒發軟。一早起來還不顯,到這會兒是真覺得累得慌。
她想到了蕭錯那句活動筋骨的話,心跳漏了半拍,隨即連忙阻止這類心緒蔓延。大白天的,她得有個當家主母的樣兒。
經過正屋的時候,裴羽不放心如意,問過小丫鬟,得知它在東次間,忙進門去看它。
如意趴在大炕上,正專心致志地瞅着爪子上厚厚的棉紗生悶氣。
“如意?”裴羽喚它。
如意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搖了搖尾巴,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生悶氣。
不待裴羽詢問,水香已笑着上前稟明:“如意嫌棉紗累贅,剛纔用牙撕開了。奴婢連忙去找來清風。清風就順道給它換了藥,重新包紮了一下,然後……在最外面一層的棉紗上灑了辣椒水。”
裴羽看着水香,不知該作何感想。怪不得如意幹瞅着棉紗生悶氣。清風倒是有法子治它,怎麼想出來的呢?
水香解釋道:“燙傷,又在爪子上,不包紮沒個好。只能委屈如意幾日了。”
“也是。”裴羽轉到大炕前,撫着如意寬寬的下巴,“真可憐,你可得快點兒好起來啊。”隨後又找來布偶、不倒翁,“別生氣了,玩兒這些解悶兒。”
有她這一打岔,如意心情好了點兒,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不倒翁上。這個玩具很得它的喜歡。
裴羽笑着叮囑水香兩句,出門去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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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蕭銳已經把妻子有喜一事告訴了蕭錯。
二夫人到了暖閣。
蕭錯指了指一把椅子,“坐。”有喜的人,任誰都要照顧着點兒。
二夫人卻搖頭,屈膝行禮,道:“侯爺,我有幾句不知輕重的話要說,只求你不要動怒。”
蕭錯擡手示意她平身,“說。”
“侯爺,”二夫人鼓足勇氣,道,“你能不能看在未出世的侄兒或侄女的情面上,不要分家?”
“……”
“侯爺,”二夫人再度屈膝行禮,神色特別緊張,“你就答應了吧?”
蕭錯有點兒頭疼,“你能不能坐下說話?”
二夫人猶豫片刻,堅決地搖頭。
蕭銳心裡五味俱全,既擔心妻子因爲自己的事情出了閃失,又怕大哥會因爲她執拗的態度更生氣。
二夫人望着蕭錯,語氣誠摯地道:“侯爺,我不願意搬出去,不是爲別的。我和大嫂一直相處得很和睦,也特別喜歡誠哥兒,總盼着他能過來。要是搬出去,於我沒什麼區別,還是要隔三差五來找大嫂……”
蕭錯擡手示意她不必再繼續說,“換個折中的法子。你坐下聽聽可不可行。”
“是。”二夫人雙眼立時有了神采,依言轉身落座。
“產業還是要均分。我不會繼續幫你們打理。”他犯不着費心費力給別人賺銀錢了,“東院、西院歸你們,日後從速修繕門楣,單獨開門迎來送往。你們明日就搬進去,除了二弟妹,別人不準隨意出入正院,別在我眼前晃。日後你們好自爲之,惹出禍事的話,與我無關。”
“……”其餘三個人陷入沉默。
單獨開門迎來送往?那麼,母親再來對她指手畫腳的話,她不還得跟以前一樣爲難麼?二夫人念頭一起,便掐了掐自己的手。那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孃家,就算不分家,難道就能總指望着侯爺、大嫂幫忙應付這種事麼?那叫沒良心。
她再思忖片刻,看看蕭錯的神色,知道再討價還價的話,下一刻說不定就要收拾箱籠走人了。
她站起身來,語氣愉悅地道:“多謝侯爺。”
“可是……”蕭銳、蕭錚思來想去,最糾結的還是產業——他們憑什麼接受?
“要麼就開祠堂,找外人幫着分家。”蕭錯寒了臉。
“……是。”兄弟兩個終究是垂頭喪氣的應聲。
蕭錯站起身來,闊步走出暖閣。一早的好心情,全被這三個無賴毀了。
可是還能怎樣?懷有身孕的人,他惹不起。二夫人要是爲這件事反反覆覆求情費神費力,出點兒閃失的話,他在府裡就沒臉見人了。
況且,雖說只有一牆之隔,到底是分開住了,完全可以眼不見爲淨。
蕭錯到了外院,在書房獨自坐了好一陣子,想起分家事情的結果應該告訴裴羽,給她帶回來的物件兒也要拿回去。
將近巳時,蕭錯回到房裡。裴羽還在正廳,他就歪在東次間的大炕上,看着如意興致勃勃地玩兒不倒翁或布偶,頗覺有趣。
如意感覺得出,他心情不錯,便蹭到他身側,走路時彆彆扭扭的。
蕭錯輕輕地笑,拍拍如意的頭,“好受麼?你跟敗家一起瘋,能得着好纔怪。”
如意臥在他身側,過了一會兒,慢慢往上挪,頭枕上大迎枕才安靜下來。
蕭錯輕撫着它的背。
瞌睡很快光顧,如意打了個呵欠,慢慢地閉上眼睛。
益明過來了,蕭錯讓丫鬟喚他進屋說話,自己仍舊歪在如意身邊。
益明神色肅然地行禮,“侯爺。”
“出事了?”蕭錯一看他的神色就能斷定。
“正是。”益明低聲道,“剛得到的消息,崔大人帶着崔賀進宮面聖,正在途中。崔夫人則是一大早就進宮去見皇后。”
蕭錯一笑置之,“改路數了。”上次,崔家老三傷,手裡死士無一存活,崔大人秘而不宣,把人安置到了別院,只說有些不舒坦。這一次,崔賀的事終於讓崔大人沉不住氣了。
益明憂心忡忡的,躊躇片刻,還是仗着膽子問道:“侯爺,咱們沒留下證據吧?”
“怎麼沒有,崔家老大、老三不都還沒死麼?”只要還活着,就有法子指證他。
“這些我還不知道麼?我問的是別的。”
“那種證據怎麼能留。”蕭錯予以安撫的一笑,“就是要他們空口無憑。”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地笑起來,“簡讓又能有一筆進項。”
收拾崔家的人,是皇帝、皇后的意思。若不是爲這個,他做什麼還要留下那兄弟兩個的活口?而崔家剛到京城,並不瞭解皇帝、皇后的性情,看不出端倪。皇帝、皇后對崔家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態度,這樣一來,崔家便少不得去求簡讓幫忙,尋找能夠指證他的蛛絲馬跡。
益明之前懸着的一顆心落了地,逸出大大的笑容,“這就好,太好了。”隨後又沉吟道,“以崔家那個脾性,日後怕是要一出接一出的鬧事。”
“那多好,看看熱鬧。”蕭錯笑了笑,“你告訴管家,要留心崔振那邊,他進京之日,便是我們打起精神的時候。”崔家的老四,纔是最叫人忌憚的。
“明白!”益明應聲而去。
裴羽走進門來,手裡捏着一封書信,若有所思的樣子。
看到他和如意的情形,裴羽笑了,之後到了他近前,輕聲道:“崔家大小姐叫一個鋪子裡的夥計給我送來一封信。”
蕭錯卻道:“你是沒力氣說話了,還是怕嚇着誰?”
“如意不是在睡覺麼?”裴羽斜睇他一眼,又探頭看看酣睡的如意。
“不累?”他勾住她的頸子,“小身板兒不錯啊。”
“……”裴羽瞪了他一眼,猶不解氣,用力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蕭錯笑起來,知道她是怕丫鬟聽到,便說起她提及的事:“信裡寫的什麼?”
“還沒看呢。”
“怎麼不看呢?”
裴羽無奈地道,“她要是在信裡罵我或是罵你一通怎麼辦?還能罵回去不成?”
蕭錯訝然失笑,“怎麼你顧慮的,總跟尋常人不一樣?”
“那我可以看?”裴羽揚了揚信,躊躇片刻,卻把信放到了他手邊,“你幫我看吧?”她思前想後,最擔心的都是崔大小姐在信裡惡言相向,只能接受不能回擊的事情,划不來,她不做。
蕭錯笑出聲來,摟過她親了一下,又指了指放在炕桌上的匣子,“給你的那件東西,看看喜不喜歡。”
“好啊。”裴羽走過去,見是一個一尺見方的樟木匣子,猜不出他到底給自己搶來了一個什麼物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