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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水香來回話,神色透着點兒沮喪,“打聽到的事情不多,不管是清風、益明,還是街頭的百姓,都是一頭霧水。”
裴羽就笑,“沒事。”指了指身邊的小杌子,“坐下說話。”
水香依言坐下,把所知的消息告訴裴羽:“那個小茶館,是兩年前開起來的,老闆從未露過面,有人問過,只說老闆病重,沒法子下地見人。見過老闆娘的人,都說是個大美人,根本就是大家閨秀的做派。
“自去年冬月起,江夏王世子常常去那裡喝茶,有時候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老闆娘說說話。
“昨日,崔四公子湊巧也去了茶館。到底爲何與江夏王世子起了衝突,沒人曉得。
“後來,老闆娘站在茶館門口,看着崔四公子和江夏王世子,看了很久。今日茶館沒開門。”
老闆娘在看的,應該是崔振吧?
兩個人之間,到底有何淵源呢?
站在男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崔振做的大爲不妥:他的官職還沒着落,崔家正是需要廣結人脈的時期,絕不該與藩王之子起這般嚴重的衝突。
根本沒頭緒可查的事情,那就算了,裴羽笑了笑,“不管這些了,過段日子興許就會知道原由。”
同一時刻,簡讓來到蕭府,到書房找蕭錯說話,落座後說道:“那位老闆娘的底細,你可命人去查了?”
蕭錯反問:“茶館的老闆娘?”
“自然。”
蕭錯就笑,“我查她做什麼。”
“你還真該查查。”簡讓笑道,“那位老闆娘,就是當初的藍氏。”
蕭錯微微揚眉,繼而釋然,“那就難怪了。”
“看這情形,崔老四分明是還沒放下。”簡讓對此事有些感慨,“倒是沒看出,他竟是個長情之人。”
蕭錯則問他:“你手裡沒事了?查這種事做什麼?”
“這不是皇上要知道原由麼?”簡讓也是無奈,“江夏王世子到底是他的堂弟,看得上看不上的,也得知道爲什麼被打成重傷吧?”
“也對。”
簡讓喝了口茶,不解地道:“崔振中意的女子,怎麼會淪落到了這個地步?做了茶樓的老闆娘也罷了,還要拋頭露面迎來送往。江夏王世子與女子說話又是沒個輕重的,也難怪崔老四要發難。”
蕭錯笑微微地審視好友片刻,“長了一歲到底不一樣,居然有點兒人情味兒了。”
簡讓斜睨他一眼,卻只是一笑,“這事兒我還真想知道原委,只可惜,人手不足,有幾個得空的,都在忙着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你得幫我。”
“做夢。”蕭錯言簡意賅,“不管。”打死他都不會查崔振這種事情。
簡讓沒轍地瞪了他一眼,“行,我自己查,不勞煩侯爺就是。等有了結果,您聽一聽就好。”
蕭錯笑起來,“有什麼好查的?不外乎是崔家利慾薰心,不同意崔振娶個家道中落的女子。棒打鴛鴦之後,藍氏的日子能好到哪兒去?”
“對啊,這事兒我還是從你手裡看過的一份口供裡得知的。”簡讓費力地思索着,“具體情形只記得幾句,你快跟我說說。”
蕭錯與崔振在南疆交手最激烈的期間,手下抓獲了幾名崔振的親信,其中有一個骨頭軟的,把崔振及崔家的公事私事都抖落了出來。
蕭錯爲着簡讓能少費些工夫,便頷首一笑,道:“藍氏祖上出過兩位大學士,到了她父親藍陌那一輩,捲入了黨爭,站錯了隊,落得個丟官罷職的下場。日子過於清苦,藍陌便以教書爲生,他曾在崔府做過幾年西席,教的正是崔振、崔毅。
“藍陌四年前病故,藍家只剩下了母女兩個相依爲命。崔振去南疆之前,請留在京城的家人照看着母女兩個。後來,崔夫人到了崔耀祖的任上,跟崔振說,藍家母女兩個不知好歹,不辭而別。再往後,崔振連回京的機會都很少。”
說起來不過是幾句的事兒,但不難想見一些情形。
“明白了。”簡讓聽了,笑了笑,“眼下崔夫人遭報應了,崔振擺明了是沒有娶妻的心思。”不然怎麼會讓崔毅先娶妻。
蕭錯提醒道:“清楚原委就得了,至於藍氏如何到了這一步,你不要查。”
“我明白。”怎麼樣的男子,都不會願意有人探尋自己情緣中的細枝末節。崔振與先前的閔侍郎不同,閔侍郎那些風流韻事,關乎的是一條條人命。而崔振與藍氏,不過是此生中一段想起便黯然的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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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臉色鐵青地坐在廳堂裡,望着神色漠然的四兒子,語聲有些發抖:“你素來穩重,眼下這是怎麼了?嗯?竟然做出了那樣的糊塗事!”
崔振沉默以對。
“爲了一個茶館老闆娘,竟把江夏王世子打成了那個樣子!”崔夫人擡手撫了撫心口,“聽太醫院的人說,起碼要躺個一年半載才能下地。等着彈劾你的言官,怕是早就寫好了摺子,只等皇上上朝時送上去。你倒是與我說說,到時候如何善後?”
崔振依舊沉默。沉默有時候是代表默認,有時候卻代表打心底的不以爲然。
崔夫人的手都有點兒發抖了,“那女子,我猜得出是哪個,心裡也清楚,你一直在怪我當初沒能成全你們。的確,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她語氣哽咽起來,“可是,眼下你明知道,家裡家外都指望着你,該明白身上擔負着怎樣的重任。不爲此,我能由着你把儷娘、容娘隨意發落給兩個芝麻小官?況且什麼事都會過去,眼下她已經嫁了人,你還爲她惹禍上身又是何苦來的?”
“嫁了人?”崔振語氣平靜,“我等着她守寡那一日。”
“……”崔夫人氣得霍然起身,額上青筋直跳,“你!你竟敢說這種話?!你這心思要是不收起來,休怪我把她逐出京城!”
崔振望向母親,脣畔的笑容透着諷刺,“我等着。”
崔夫人身形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沉了片刻,眼淚簌簌落下,顫聲道:“你要是執迷不悟,做出那等淪爲笑柄的事情,我就死給你看!”隨後大聲哭泣起來。
威逼不成,便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崔振有點兒意外,他從不知道,母親原來也擅長這些。
他覺得吵,心裡煩躁,起身踱步出門。
在他走後,崔夫人漸漸平靜下來,命人喚來崔毅。
崔毅見母親雙眼紅腫,心裡清楚因何而起,便只是陪着笑寬慰,說些“過年時落淚不好”的話。
崔夫人緊緊抓住了崔毅的手,“你別跟我打岔,我要跟你說的是藍氏那個賤人!”
崔毅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不明白女子之間一旦結怨,怎麼連個好稱呼都不肯給對方。
“去,去把她逐出京城。”崔夫人說着,眼神轉爲陰冷,“不,去把她除掉!這件事你若是不應,那,我今日就自盡給你看!橫豎這個家也會被那個掃把星毀掉,我不如早些眼不見爲淨!”
崔毅愕然,凝視了母親良久,隨後緩緩搖頭,後退兩步,跪倒在地,“孩兒不孝,恕難從命。娘,您罰我吧,就算是把我逐出家門,我也無話可說。”
崔夫人的臉色變幻不定,許久,緩緩起身,走向裡間,“好,好啊。你們真是我的好兒子……”語聲未落,身形軟軟地倒了下去。
崔毅大驚,忙跑過去扶起崔夫人,一面喚人去請太醫,一面忙着掐人中。
崔耀祖聞訊之後匆匆趕來,問清楚怎麼回事之後,臉色陰沉不定。
崔毅站在父親面前,滿臉羞慚。他哪裡知道母親這次會生這麼大的氣,早知道的話,就先胡亂應下來,轉頭知會四哥就是了。
崔耀祖緩聲道:“你孃的吩咐,你不聽,那我的吩咐呢?你是不是也要當做耳旁風?”
崔毅的心頭一沉,隨後索性又跪了下去,“爹只管吩咐,能辦的,孩兒一定照辦,不能辦的,唯有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