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

嫺雅美婦渾身巨震,剎那間柳眉倒豎,杏眼中迸出殺氣,彷彿變了個人,原本略嫌狐媚的麗容,隱約浮露呲牙低咆的樣貌,教人想起狐豺本一家,骨子裡有這般相似也不奇怪。

中了!

鬼先生看在眼裡,料想這份線報該有七八成以上的準確,致令城府深沉的漱玉節難掩激動,露出外人罕見的真面目來,益發從容,好整以暇。

“恰巧故事裡,也有五個一脈所出的宗派,爲奪宗主大位,百年來循環角鬥,無休無止,套上帝窟五島正好。宗主胸襟寬大,該不會介懷罷?”往胸前比了個誇張的半弧,有意無意間瞟向漱玉節雄偉傲人的胸脯,英俊的五官被猥瑣笑意一襯,不知怎的竟有股陰沉之感。

鬼先生好色與否,漱玉節不好說,但這帶有侮辱意味的動作太過刻意,像存心激怒她似的,反倒令美婦心頭一凜,冷靜下來。

野地無人,雖難保周遭林間不會有幾雙耳朵,單最該擔心的薛百螣〔teng〕畢竟不在此間,胤[yin]家小子若想抖出點什麼來,她倒希望快快揭過,免得拖到薛百螣來,反而不美,索性收斂形容,清婉一笑。“妾身不知門主要說什麼,門主請自便。”

“那我就不客氣啦。只是故事而已,若有雷同,純屬巧合,還望宗主莫怪我唐突。”鬼先生怡然笑道:“據說環跳山五島,以紅島符家實力最強,那‘火日玉精’符承明老宗主雖是女流,卻是百年難遇的英主,在他的統治下,大權牢牢握在符家手裡,其餘四家雖恨得咬牙,也非沒有個盼頭。蓋因符承明膝下一雙子女,實不算人才,人哪有不死的?待她兩腿一伸,便是大位拱手讓賢之時。”

符寬淡泊名利,少年時既有隱逸之風,人望不惡,與白島薛百螣又有傳藝的情分,不僅能拉上盟友,樹敵也不多,然其性格優容,太重情義,卻是最致命處,四島都不擔心這位嫡子。付若蘭則一闖禍精,連‘志大才疏’都說不上,成天惹事生非,除了美貌外,舉不出一樣優點;拉她上位,紅島頭一個要倒大黴,根本無此選項。

四島之人心知肚明,況乎符承明?一早便盯上兩名後起之秀,欲揠苗於羽翼未豐,以防身故後,紅島反遭能人壓制;其一是水神島嫡系,號稱‘歷來五島神君最年少’的‘劍脊烏梢’漱玉節,另一人卻是蒼島一名奴隸。

那少年非蒼島封家血脈,來歷成謎,據傳是島外買來,也有所示山腳附近的農家出身,總之平凡已極,渾身上下沒一絲純血。

他雖練不得‘帝’字絕學,卻不知從哪兒學來了一身好武藝,偶然建功,爲主家所知悉,從此便經常出入於各種危險任務的最前線,於生死交關反覆磨礪,居然成了蒼島武功第一人。

漱玉節永遠忘不了第一眼見他的模樣。那是她頭一回與封卻屏直面交談,而不再只是遙遙相望,視線偶一交會之時,才僵硬的點點頭,權作招呼。

封卻屏小着她一歲,是蒼島神君‘瑣文結綬’封素芩的外甥女。

封素芩若非生在神君之家,‘小家碧玉’約是與她最合稱的稱呼——人不壞,但格局小,關注的事極其無聊。偏偏她們五姊妹的肚皮不爭氣,只得這麼個女娃,如無意外,封卻屏既是下任蒼島神君,該要繼承母親姨母們的平庸短淺,任蒼島封家的偉業次第衰頹,如西風凋殘。

這可不是封卻屏的首選志願。

黑島的純血傳承比蒼島更糟,在水神島上,連和封素芩同輩的神君候選都付之闕如,萬不得已,漱玉節剛滿十六歲就被推上大位,如非漱玉節在武功、治理上雙雙展現驚人才具,黑島早被分剮食盡,片甲不留。

在風光的外表之下,漱玉節所承受的壓力、每日忙碌的程度,外人難絕想象,倏忽三年即過,於她卻如一霎眼,纔剛從母親新喪的白孝中回過神,居然就成了全島之所望,怎麼走過來的已記不得了。

封家固守蒼島,一向不歡迎島外之人前來,身爲黑島神君的漱玉節初次踏上木神島,是爲了到封卻屏之母,人稱‘大姑娘’的封素濤靈前弔唁。封素濤是五姊妹中的長女,怎麼說都該由她繼承神君的位子,然而上代神君卻指定了排行第二的封素芩,這對封素濤來說本身就是最大的否定。據說這位‘大姑娘‘從此拒絕本家的調遣,執拗的獨居於僻院,幾乎過着與世隔絕的放逐生活——除了與她精挑細選的男子交媾之外。

此事無關道德,衆人皆明白這是’大姑娘‘最深沉的反抗嘶吼,誰也不敢看輕她的鍥而不捨。事實證明:只有她爲蒼島誕下了合適的繼承人,封素芩暫據十多年的大位,終究還是要還給姐姐。

生下封卻屏後,封素濤像在嘲笑其他姊妹似的,持續受孕,雖無女子,單數量不僅超過妹妹們的總和,贏得還不是普通的多;封卻屏有六個弟弟,卻只有兩位表弟,下世代的股肱之臣也將是她的親手足。

“你贏了。阿孃替你拿回了神君大位。”

據說封素濤臨終之際迴光返照,用屋外都能清晰聽聞的、尖亢有力的嗓音告誡女兒。“你要活得越久越好。等你……你的弟弟們長成,再把宗主的位子拿下。別讓人……搶走了你的東西。”門外,封素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僅只一日,因前往探視二躬逢其盛的四島使節把消息帶了回去,連同蒼島神君的尷尬與難堪,傳遍帝窟五島。

封素濤的短壽,鹹以爲與她年輕時不要命似的懷胎生育有關。她吊着最後一口氣,忍死告誡女兒:莫中了姨母的借刀殺人計——倘若有的話——將青春與健康耗費在生出繼承人上。封素芩便能老蚌生珠,立時誕下一名純血女嬰,也捱不到她長成傳位,封卻屏有大把的時間來思考繼承人的問題,毋須以此害生。

漱玉節非抱着看好戲的心思前往蒼島。對她來說,那白素四挽、遍撒紙錢的畫面,清晰得像是剛剛回眸一般,當時來不及細細品嚐、沉澱,就被一股腦兒打包扔進心底的悲傷忽然涌起,如燃着熾亮紅蠅的香頭般嫋嫋直上,不住鑽疼了她的眼眶鼻腔。

而封卻屏就在入山口附近等她。

十八歲的姑娘,發育良好的奶脯鼓漲漲的,結實的大腿與屁股洋溢着青春的彈性與緊緻;緊抿着的脣瓣柔軟紅嫩,更無一絲細紋,遑論吃進紋理的丹朱殘漬,微帶透明感的飽滿鮮潤根本毋須胭脂。她微皺着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島神君,那神情在一干黑島家臣看來,絕對稱得上‘無禮’二字。

漱玉節微一舉手,攔下橫眉豎目的老臣們,微笑着走上前去,柔聲道:“我是水神島的漱玉節,我們之前見過的。”

“我知道。”相較於脆甜的嗓音,硬邦邦的口吻不算友善。

“你叫封卻屏罷?是孔雀開屏的‘雀屏’?”

蒼島保守的家風,亦反映在對外訊息的流通之上。衆人只知‘大姑娘’有個女兒,十有八九是下任神君,但在封素芩未正式向宗主提請之前,連閨名都是通過層層關係、用盡手段纔打聽出來,這還是拜黑島於收集情資一節,向來較其餘三家更積極所賜。漱玉節本想套套近乎,化解少女的敵意,不料卻適得其反。

“是卻敵屏藩的‘卻屏’!”少女陡然發怒,漲紅粉頰、圓整杏眼,衝着比她高了足足一個頭的黑島神君揚起柔荑[ti],悍然揮落!

“……你幹什麼!”“兀那丫頭,不知所謂!”“無禮!”

隨行的黑島家臣多是老成持重之人,然而一踏上蒼島,等於半隻腳跨進敵疆,哪個不是全神戒備?見封家竟安排了人對付神君,紛紛搶上,拼着喋血山道,也要護衛者神君退回黑島。

漱玉節的實戰經驗非封卻屏可比,見她肩頭微微一動,一踩腳跟,苗條的蛇妖韌如緬鋼,稍仰既能避過;正要喝阻不下,一片灰影自少女身後掠起,巨鳥般撲向黑島衆人,呼喝聲此起彼伏,“啊!”“什麼人!”“你……”“韓公留神!”嗆啷啷一陣鈍響,兵器掉滿一地,人人握腕踉蹌,盡阻於一抹肩寬膀闊的高瘦身影之後。

漱玉節餘光瞥見,不由心驚:“好快的劍!”一怔之間,熱辣辣的勁風已刮近玉靨,觸肌生疼。無暇細想,年輕的黑島神君反手一扣,將少女幼細的腕子拿住,封卻屏發出小動物的哀鳴,咬得櫻脣粉白,忍着痛楚的神情倔強已極。

漱玉節這才驚覺出手重了,正欲鬆開,頸後銳風襲至,心頭電光火石般一掠:“教你貪快!”鵝頸輕抖,任由一抹翠影貼頸穿入,在封卻屏鼻尖寸許處硬生生頓住,嚇得她俏臉煞白,杏眸瞠圓,初次顯露出駭異失措的模樣。那蛇竄般的翠影一凝,再也不動,彷彿突然從活物化成山岩,卻是杆小指粗細的青竹,于山嶺放牧的頑童手中常見。

漱玉節在肩頸一動的剎那間就後悔起來。

就算不是自己下的手,蒼島未來的主人翁在黑島神君的面前受傷,哪怕只是擦破一丁點油皮,也決計不是能輕易揭過之事,況乎迎面一刺?換作漱玉節自己,也沒把握能在倉促間收勢;本想教施襲之人偷雞不着,順便嚇嚇封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禮丫頭,卻於頭頸被勁風削疼之際,省覺事態的嚴重。

女郎本能鬆手退開,恰恰撞在來人懷裡,仰見一張瘦削蒼白的面孔,逆光看不清五官形容,只覺輪廓峭冷,宛若山岩;左半邊臉上刺着龍鱗般的黥印,漫過嘴角、面頰、眉眼,蜿蜒至額際腦後,頭頂龍鱗癡情走過處寸草不生,索性剃光了頭髮,只餘圓顱上一層薄薄磣。

本該是挺嚇人的模樣,不知怎的漱玉節卻無甚惡感。

或許……是因爲他有雙好看的眼睛罷?男子俯視她,年輕的黑島神君從未被男人這樣瞧過,他懷裡濃烈的男子氣息衝撞着、蜂擁地鑽入她的鼻腔,與他肆無忌憚的注視同樣無禮,充滿掠食者般的危險氣息。

那一抹隱藏在龍鱗刺青裡的嘴角上揚着,帶着難以言喻的嘲諷,彷彿世間無一事不可笑。那是亡命之徒獨有的笑容,只有活在沒有明天的世界裡才能擁有。

“……神君!”黑島衆人拾起兵刃圍上,漱玉節搖搖手,仰望着異常高大的青年,正色道:“我寬赦你的無禮。讓開!”以她的身份,自行退出男子的臂圍,削的是黑島上下的臉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漱玉節已給足了這人、以及他背後的蒼島勢力面子:有臺階不下,絕非黑島之責。

男子無聲一笑,垂落青竹,側身讓了開來。封卻屏如夢初醒,這才發現自己竟簌簌顫抖着,不由得又羞又窘,二度揚手,‘啪’的一聲清脆利落,摑的卻是那黥面男子之臉。

高瘦的灰袍青年被她打得嘴角破裂,‘呸!‘側首吐出一口血唾,咧開染朱的森森白牙,眥目歪嘴的模樣與其說猙獰,更似桀驁不馴;休說奴隸不應有之,便在五島男性臣屬的臉上亦極罕見。這要是在黑島,毋須漱玉節親來,家臣便要出身叱喝、乃至出手教訓了。但一來在蒼島地接,輪不到黑島之人說話,二來以青年適才顯露的那手快劍,現場恐怕也無人‘教訓‘得了他。封卻屏氣得漲紅了小臉,渾身輕顫,從腰間擎出一柄小巧如牙梳的銳匕,斥道:”笑什麼?跪下“黥面青年冷哼着,面色陰晴不定,幾度變幻,這才單膝跪地,鱗紋爬過的頭頸仍較少女略高,兩人並未平視。彷彿連這點也激怒了封卻屏,她本想一匕扎滅他一隻燦亮的眼瞳,只是如此近距離一瞧,忽覺這殺千刀的賤奴也有雙漂亮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一跳,忽有些着慌起來,反過匕尖,便想往他寬闊結實的胸腹間捅落。五島向有’刑奴‘的傳統,主家不僅對不安分的奴隸有生殺之權,古老的習俗裡甚至有拷掠奴隸以誇耀實力、祭天祈祝的儀式。漱玉節見少女也不端詳仔細,依她二人的身高差距,這一紮不是傷到心肺,就是從脅[xie]肋入體,這人便不死,武功也難復舊觀,不禁可惜起他的身手來,忽聽山道上一聲童喚:”……小六!“一名約莫兩歲的男童掙脫了奶媽懷抱搖搖晃晃跑來,誰知腳下一踉蹌,悶着頭撞向一旁的嶙峋路石。”當心!“封卻屏失聲尖叫,無奈相隔兩三丈之遙,那來得及出手?驀地一陣迅風颳過,激得她發飛衣揚,男童張開雙手跌入一團灰影中,那黥面青年不知何時已至身前,堪堪將男童接住。小娃兒咯咯笑得可歡了,伸手抓他臉上的刺青,疊聲道:”還……還要!再一次,小七……再一次!“奶媽嚇得臉都青了,封卻屏沒想到要斥責,慌忙搶上,一把從青年手裡抱回弟弟,沒口子問:“有沒有怎樣?有沒有怎樣?”男童笑道:“姐姐,還要!跟小六說,還要一次!”少女放下心來,緊繃着的小臉露出一絲笑容,啐道:“教你要!嚇死姐姐了,知不知道?”再看青年的眼神已不如先前那般疾厲冰冷。後來漱玉節才知道,男童乃封素濤的麼子封德馨。’大姑娘‘之所以走得忒急,據說便是懷他的時候失了調養,生產的時候又格外辛苦,以致留下病根。封素濤對老七仍是男子,毫不掩飾失望之情,或許明白這孩子出世時的死命掙扎,不僅使自己再難生育,更劇烈的縮短了壽命,對封德馨甚是冷淡。由是封卻屏對這個麼弟分外憐惜,花在他身上的時間和心力,倒比母親要多得多。“他到底是小六,還是小七?“漱玉節走上前,卻非與大人說話,徑帶着溫柔笑意,不着痕跡地與男童攀談。封德馨笑得更歡了,咧着嘴道:”是小六七!有時小六,有時小七。“興許是漱玉節錯愕掩口的模樣太有趣,封卻屏忍住笑,板起面孔道:”他剛能說話就會數數兒,那是島上新買了批奴隸,我抱他去瞧,數到這廝時一會兒說六一會兒又說是七,我也逗他說’到底是六還是七呀‘,索性就叫他’六七‘啦。“她並非順口回答,說着麼弟會數數兒時,眼底溢着滿滿的驕傲。漱玉節詫道:”這孩子也太聰明啦。話說得這般清楚,還能數數兒,又管得住下人……大姑娘實在教得太好了。“這都是封卻屏愛聽的,到末了一句,眼神才暗淡下來,襯與微紅的眼眶與鼻尖,終於像個十來歲的姑娘。漱玉節握了握她綿軟的小手,柔聲道:”我來給大姑娘上線。我娘生前常說,大姑娘志如金鐵,心比天高,她很是佩服。三年前我娘過世的時候,大姑娘有捎人來行奠,一會兒我要謝謝她。“封卻屏眼眶一紅,搶在落淚前轉身,也沒說什麼,抱着弟弟去遠了。那被稱爲’六七‘的青年奴隸扛着長長的青竹杆子,衝她微一頜首,臉上除了桀驁不馴的輕蔑笑意,還蘊含了某種漱玉節無法解釋、即覺親近又想遠離的莫名物事,充滿危險而致命的吸引力。”我們是一樣的人。“很久以後,在某個偶然的機會,她問過他關於初見面的感想,以及臨別前那一瞥的意義。肖龍形撫着女郎光裸滑膩的腰臀,盡情品味她凹凸有致的動人曲線,悠哉地回答:”我一眼就知道了,我們是同一種人。““什……什麼人?“女郎忍着沒入腿心滑膩處的粗糙指觸,顫着吐息咬牙問。”獵人。“肖龍形哈哈大笑,雙臂一緊,將她壓在身下,深深進入了她。

那幾年,帝窟走了很多耄宿,包括君臨五島多年的女帝符承明。封卻屏接掌蒼島神君大位,是符承明在闔眼之前的最後一項安排——或許隨之而來的蒼島騷亂,本在老宗主的算計內,可惜她無法親睹、乃至出手干預,以致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將五島悉數捲入,付出了極慘烈的代價。

在符承明還清醒的時日,她使了許多手段,想讓漱玉節與那蒼島的奴隸六七自然而然地死於艱險的任務裡,但始終無法如願;青年男女的澎湃情感,在歷劫當中飛快累積,身份、立場上無法跨越的巨大鴻溝,益發激化了這段禁忌之戀。但畢竟她們是‘同一種人’。再一次身陷危殆、幾欲喪命的絕境之中,在尚且不知能否脫險的情況下,兩人在篝火前交換了童貞,更結下攜手對抗紅島符家的同盟。“殺掉符承明那個老虔婆!”六七眯着眼,凝視不停跳動的火焰,明明是咬牙切齒,蒼白的面上依舊帶着那股嘲弄一切似的輕蔑鄙夷,彷彿便要笑出聲來。“在她弄死我們之前。下回……未必還有這般運氣。”“救你的是我,不是運氣。”

漱玉節裸裎嬌軀,抱膝坐在篝火前,帶着迷離的眼波微微一笑,回映火光的俏臉有着平素難見的狠厲與囂狂,連輕聲吐氣的口吻都令人不由驚慄。

“你要讓封素芩知道,你是她的人,與她站在同一邊。莫讓符承明輕易便能支使你送死。”你是黑道神君,都不能反抗宗主之命,封素芩能怎的?“六七冷笑。”你要讓封素芩知道,她已沒有明天,她就會變成我們這樣的人。“漱玉節的猙獰異常平靜,凝視火焰說話的模樣宛若附魔。”符承明要扶植封卻屏,以封素芩與‘大姑娘’的恩怨糾葛,一旦封卻屏上位,她四位姨母都沒好日子過。“”你以爲封素芩不知道麼?“

六七笑得更輕蔑了,稍不留神劇咳起來,漱玉節卻無拍他的意思。六七蜷着身子,苦忍胸中痙攣,以防裹好的傷口又迸開,片刻才掙扎着飲水息嗽,居然也不以爲情人該伸出援手。她兩總這樣,什麼都是自己來,世上既沒有可相信的人,就得做好‘一個人也能活’的準備。

視此事爲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或許纔是這兩顆心得以相互敞開,緊密結合的原因。”她只是以爲自己知道而已。“

漱玉節極有耐心地等他和緩下來,輕聲道:“她要真知道,就不會聽符承明的唆擺,想討好她以爭取紅島支持,拿你的性命來換取大位的安泰。若不能教她看清楚這點,下回就不是借刀殺人,符承明會讓封素芩直接對你下手。”

青年扭曲的笑容一凝,笑意漸褪,換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是封卻屏那邊的,她不會信我。”

“她毋須信你,只要信‘大姑娘’即可。”

六七微微一怔,見女郎枕着膝頭,回過一張似笑非笑的緋紅臉蛋,望之令人砰然,忽明白話裡的意涵。

蒼島是帝窟五派最保守也最古老的一支,階級嚴密,次序井然,絲毫不能逾越。

五島雖以女子爲尊,神君也非興起既能隨意尋男子交媾,爲維持珍貴難得的純血,經過嚴格篩選,能成爲神君入幕之賓的,便封‘敕使’,敕使不能與其他女子交合,一旦神君誕下擁有純血的女嬰,將賜死結下珠胎的敕使,代表功成身退的意思,並防止血脈紊亂、損及正統,衆人均視爲極高的榮譽。

這當中有違人性處甚多,隨着時代演變,逐漸窒礙難行,至封素濤這代,神君與島外婦女已無不同,多半隻配一夫,如同招贅;‘敕使’在其餘四島則成爲神君以下,男子能擔任的最高職務,相當於神君副手,各有家室,與神君並無苟且,也不會有人以古老舊習的眼光來看待這些能人高士,當他們是神君的面首。

而在規矩森嚴、觀念傳統的蒼島,索性拿掉了‘敕使’此一頭銜。

對他們來說,設置‘敕使’,就是要在牀第之間侍奉神君,誕下女嬰後便要賜死的,無論其地位之高、輔佐之力,家臣只能是家臣,不盡傳宗接代的本分,就不能僭稱敕使。

封素芩雖是神君,卻只有一名夫婿,此際已去世多年,其他三位妹妹差不多也都是這樣。唯有‘大姑娘’封素濤未嫁,據說懂事以來就預備做神君,從無婚配之想。她失去繼位資格後,便搬到偏院去,專揀體格健壯、反應機敏的少年爲入幕之賓,不僅包含島外的男子,連奴隸也在‘大姑娘’挑選之列——在生下封卻屏之前,起碼姐妹們對姐姐的行止是不齒的,常當做嘲笑奚落的談資。

事實證明:封素濤纔是對的,施行古老的‘敕使’制度,即使封素芩從未將珍貴化驪漿分給大姐,封素濤依舊如石榴結子,生養滿堂;而在誕下封卻屏之後,封素濤毫不猶豫地殺了那名按時間推算、應是女兒生父的男子,公開示衆,也博得守舊家臣們一片采聲,誰也不敢說她是耽於淫樂的蕩婦。貪圖享樂之人,沒有這般鐵石心腸。

“我沒想錯的話……”六七不禁哂然。“你是讓我上封素芩的牀?”

“對絕對失望的人來說,哪怕‘希望’是世間劇毒,也只能乖乖吞下。”漱玉節認真說道:“沒人比你更合適了。你是‘大姑娘’那邊的,又是奴隸出身……照着封素濤的人生跑一遍,能立時給她個女兒的話,你猜封素芩咬不咬這塊餌?”有一說封卻屏的生父正是島外買來的苦力,其壯如牛,才能教大姑娘一舉懷上。封卻屏如此討厭六七、令他吃了忒多苦頭,與這個傳聞脫不了干係。

“喂喂喂,我怎麼說也算是你的心上人啊,剛剛纔得了你寶貴的處子元紅。”

青年難得笑得無奈,真欲聳肩,不易牽動傷口,疼得呲牙咧嘴,低啐一口。“你讓我幹這種事……我可不想被說是負心漢什麼的。”

豔麗的女郎攏過一邊秀髮,笑得迷離嫵媚。

“辦不成這件事,我就不需要你了。我沒打算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何況拿不下蒼島,憑什麼扳倒符承明?”

六七仰天狂笑,直到緊縛在胸前的白布條又滲出血漬,仍未休止。

而這個瘋狂的計劃居然就這麼定了。兩人拖命逃出死地,恰遇黑道派出的搜救隊伍,這才幸運獲救。

六七返回木神島,過沒多久,黑島的情報系統便收到諸多不堪的流蜚,封卻屏的奴隸高手被蒼島神君收爲己用,還取了個‘肖六七’的名兒,當個小小司統,相當於神君的侍從,但這廝實際卻幹起了敕使的勾當,舊曠的封素芩放下矜持,彷彿要一氣補起過往的缺憾,神君院裡淫聲大作,日以繼夜幾無斷絕;原本還在二姑娘與大姑娘兩派之間擺盪的老臣們,這下也都看不過眼,紛紛倒向年少的封卻屏,勢力天秤便於不知不覺間傾向一側。

這是符承明已纏綿病榻,幾乎無法視事,家臣們赴島外找尋出走多時的少主符寬,以免大權落入符若蘭手裡;而符承明簽署的最後一紙許可令,便是封卻屏派人冒死呈送紅島,請廢神君的訴願文書。

“時機終於成熟了。”符承明在榻上握着代理視事的老臣之手,因用力過猛,指甲刺入肉中猶不自知;原本灰敗乾癟的面頰漲起極不自然的丹豔,喘着粗氣,難以聚焦的雙目放出異光。

“封……封家的小丫頭沒有兵,這紙許可令批還需蒼島,封素芩必殺她……”取出一匣文書,當中有新有陳,全是訴願狀。

“這些……是多年來,蒼島上下遞交的書狀,有替封素濤陳情的,也有?請撤換封素芩以正道統的,當然罵我的也不少……全是那些個冥頑不靈、愚蠢無聊的守舊派,沒幾個較真的,多是吃飽了撐了找點事做,顯示自己也爲主家盡過心。

你把這些,連同許可令一併送回蒼島,告訴封素芩:我就是因爲這樣,才準她卸下神君一職,於長月庵閉門思過,她如不服,也可寫訴願狀來;若合乎情理,或可收回成命。“

老婦人抵押的嗓音迴盪在偌大的寢殿裡,忍着痰聲與笑意,呼嚕嚕響着,宛若溼涼念膩的爬蟲般溜上頭頸,聞之令人驚慄。”無論是她殺這些人,抑或這幫老東西先下手自保,蒼島必亂成一團。你點齊人馬,伺機殺上蒼島,用最快的速度弭平騷亂,但凡姓封的,一個活口不許留;事後推給家臣,也就是了。“

符承明距她真正的死期,還有大半年光景,可惜這充溢血腥的一霎清明後,便沒再甦醒過,彷彿耗盡了所剩不多的福報。老婦人若知她苦候多年的暴亂炮響,始終未能自蒼島傳出,該明白眼闔得早了些。

攜帶殺人書狀的使者踏上蒼島時,半裸身子、風韻猶存的美婦人是在偏院榻上接見他的,似連一刻歡愉也不願放下。使者一如計劃宣讀完畢,封素芩正要攀上高潮,似無想象中的驚恐失措,但連她自己也料不到,最後是在兩瓣雪股之後奮力抽插的黥面青年取了她的性命。

院外中門大開,爲舊臣簇擁而入的封卻屏早換上最隆重的神君禮服,一路來到她那雙目圓瞠、死時尚且不明所以的姨母裸屍前,對使者伸出小巧白皙的手掌,昂起下頜冷冷道:“我的任命文書呢?你是不是太晚拿出來了?”

“這自是那女叛徒漱玉節的毒計,讓男叛徒肖龍形假意投靠封素芩,暗裡早與封卻屏串通好了,只等符老宗主入彀。”

“可惜啊,符承明聰明一世,若能醒着看這些小輩掀開底牌,該有一手反敗爲勝的後着,漂漂亮亮除掉紅島的隱患,不幸天年所限,教她不死不活躺了大半年,居然便撒手人寰,未能留下隻字片語,教我等瞧瞧,什麼才叫真正的‘手段’。”

漱玉節臉不紅氣不喘,彷彿真是聽故事般,托腮微笑。“聽來是紅島這廂不仁不義,算計在先。那位老太太若無借刀逞兇、滅人滿門的打算,封素芩亦絕了久據大位的癡心妄想,這條計又能害誰?於此五門世家,叛在何處?”

鬼先生笑道:“宗主休急,這故事還沒說到背叛處哩!這男叛徒與女叛徒還未宗家,已背叛了彼此。正所謂‘共患難易,同富貴難’,沒有這段圖謀蒼島的順遂,說不定……她們一生都不會背叛彼此,迄今仍四手交握,並肩而立。”

有這個可能嗎?漱玉節面上不露聲色,卻忍不住在心底自問。

封卻屏嗣立,功勞最大的便是肖六七。

是他獻計潛伏在封素芩左右、薦身席枕取得信任,算準了紅島符家必定推波助瀾,連封素芩都是他親手所殺……按理,肖六七該是新任神君座畔的首席功臣,便爲安撫守舊派羣臣、不能賦予出身奴隸的蒼島第一高手大權,也該做出合適的酬庸才是。

然而,封卻屏重新任命的八大敕使——其中包括她最年長的兩名弟弟,以表明此一職銜與四島所行無有不同,非盲目尊古——當中,卻無肖六七的位置。

他依舊是神君的司統,但由偏院纏綿,而至枯坐於議事廳之外,瞎子都知道他並未受到擢升,反遭罷黜。

但這依然在漱玉節的算計之中。

她摸透了封卻屏這丫頭的脾性,六七身上有些東西,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跨越的藩籬,譬如奴隸的出身,譬如來自島外……他的存在,過於貼近她心中脆弱無依的部分,不斷提醒着封卻屏,世上許多事是她力有未逮。她註定是一名卑賤苦力的女兒,全身上下至少有一半的血是骯髒污穢的,即使成爲她母親夢寐以求的蒼島神君也無法改變。

如果可以,封卻屏這一生都不想再見到他。將他埋葬於某個不可知的地方也許更好。

沒有了紅島——或說符承明——的威脅,漱玉節暫時不需要六七,至少不需要他如此活躍,襄助封卻屏改變老朽腐敗的蒼島體質,令昔日的偉大氏族脫胎換骨,重現光華。

藉由封卻屏對他的矛盾與規避,使六七空懸在那裡,什麼也做不了,令漱玉節莫名的安心起來。她銳意整頓黑島,放開手腳厚積實力,一邊與白島、黃島合縱連橫,待紅島衆人從痛失領袖的茫然中回神,揮出久違的一擊——擋下了,擅權既就的巨人才會露出空門,方能置其於死地。

很快的,黑島的情報系統發現有些不對勁。木神島相較以往,顯得更封閉也更保守,消息的流出變得困難重重,漱玉節派出最精明幹練的好手,想知道封卻屏到底玩什麼把戲,還未等到迴音,六七居然獨自在光天化日下,大刺刺的出現在黑島議事的玄水殿前,揹着雙手,仰望門楣上‘上玄降鑑’的泥金大字,帶着輕鄙嘲弄的眼神怎麼看都無一絲敬意,倒像是來拆匾的。

黑島衛士暨一干家臣蜂擁而來,忌憚他背向衆人,凜如天神的威勢,沒敢輕舉妄動,刀出鞘槍露尖,散成數重圈子,圍得鐵桶也似。一名黑島老臣認出是他,知道此人本領高絕,攔住左右,揚聲喝道:“肖六七!你敢擅闖玄水殿,這是你家神君的意思?”

龍鱗黥面的高瘦男子蔑笑。“漱玉節呢?叫她出來!我有事同她說。”

“無禮!”“大膽狂徒!”“我家神君之名,豈是小小司統所能擅稱!”

一片怒斥如沸間,漱玉節從內室掀簾而出,排開衆人,一路走到他身前,低聲到:“有話咱們裡面說,你別嚷嚷。”肖六七笑意猙獰,撫頜蔑笑:“你且放心,我今兒來,不爲在人前抖你的臭史。要說的三件事,無不磊落光明,聽到的人越多越好;下回再來,我會直接進你房裡,用不着你說。”

漱玉節知他是亡命之徒,卻非無智,忍着屈辱不快,抑住渾身微顫的怒氣,冷道:“你要說什麼事來,本座洗耳恭聽。”

“首先,‘肖六七’這名兒老子不用啦。”黥面青年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其形、其勢莫不似獸化人,卻無一絲醜陋之感。“從今兒起,我叫肖龍形,你們一個個都給老子記好了。”

帝窟先祖本爲龍臣,以真龍下屬自居,豈有以‘龍’爲名者?此乃大忌中的大忌,其罪當誅。漱玉節一愣,總算反應之快,還在所有人之上,抓他臂膀,咬牙低道:“你瘋了麼?怎能當衆說這種話!”指尖一觸他肌膚,陡被一股大力震開,見他神態囂狂,卻不像是失心瘋的模樣,一顆芳心沉入谷底。

周圍如夢初醒,勝似沸水炸鍋,唾罵、怒吼、斥責……吵鬧成一片,至漱玉節舉起手示意噤聲,沸騰的哄嚷才漸次沉落。“你口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徑行切割,表明立場。“你家神君可曾知曉?若是五島的長輩耄宿們計較起來,將置你家神君於何地!”

“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肖六七——或者該喚他‘肖龍形’——冷哼一聲,撣襟蔑笑。“封卻屏沒本事壓服蒼島,我已將她攆下神君之位。從今兒起,我便是蒼島神君!哪個不服,儘管找我便是。”

“荒唐!”一名黑島家臣怒道:“你是島外之人,又是男兒身,怎做得蒼島神君!”

“這話你留着痛容相公說罷。又或白島薛百螣其實是女人,只是大夥都不知道?我瞧着不像啊。”他口中的‘容相公’即何君盼之父,時任黃島神君代理,亦是入贅歸化的島外之民,雖非五島出身,卻頗受帝門中人敬重。肖龍形稍舉二例便將那人駁了個啞口無言,只能氣得吹鬍子瞪眼。

漱玉節還在思量蒼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不能教他輕易宰制場面、奪走主控權,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做不做得神君,非是你說了算。神君之位,須得宗主同意,方能任命。是誰準了你做蒼島神君的?”

肖龍形哈哈大笑。

“這便是我要宣佈的第三件事。五帝窟的宗主一向操蛋,在一羣娘兒們手裡轉悠,搞不出名堂……不過你說得有理,現在五帝窟無有宗主,沒人能任命神君;爲防我這神君做的名不正言不順,遭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也不舒坦,只好由我來做做宗主,指派自己擔任神君一職了,是不是?”

全場一片靜默。這話荒謬到了極處,反倒無人笑得出來。

以肖龍形的武功,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玄水殿前,必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口出這等狂言,若非存了全滅現場的心思,既是蒼島已做好了迎接四家問罪之師的準備,毫不介意放手殺人……無論哪個,今日勢必爆發血戰,不知有多少人,現正呼吸着此生最後一口氣息——

而肖龍形的狂悖之言未止。

“我來,是要給你個毋須與我相爭的機會。”他凝視着眼前高挑的麗人,微斂笑意,那張經常猙獰着、鄙夷着的面孔,出乎意料地認真起來,容色平霽道:“嫁給我,你便是五帝窟的宗主夫人,我答應你永保黑島之安泰,到我身歿之日,無人能傷——”

“你把封卻屏怎麼了?”漱玉節打斷他的自我陶醉,森然回望。

“你可親來蒼島一探。”

肖龍形眸子倏冷,又回覆成亡命之徒般的輕蔑。“但我料你必不會來,心裡也不是真的在乎。你正盤算着留下我,須折多少人手,說不定連撫卹所需的銀錢都已算出……但真正棘手的是,你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我。這點我比你強多了,我一直都知道該把你擺哪裡才合適。”身子微傾,閉目輕道:“誰教咱們,始終是同一種人?”

“你乖乖就縛,我不會爲難你。”漱玉節低道:“我手底下人,能教他們把你的話忘得一乾二淨,絕不出玄水殿。封卻屏那廂,無論你闖了什麼禍事,只消沒落個‘殺害神君’的罪名,我都能保得住你。你從此,便待……待在我身邊,別回蒼島了,反正那裡也不是你的家。”

她這幾句聲音壓得極低,也未刻意使媚討好,但言外滿溢的關懷與親暱,委實令人動容。肖龍形閉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氣,似乎頗受震撼,片刻才垂落肩膀,澀聲道:“我一直都記得我們的約定,要聯手打倒符承明,終結紅島專擅的局面。後來纔想起,我忘了問你一件事:符承明倒下之後,我們該怎麼辦?”

漱玉節俏臉微變,玲瓏浮凸的嬌軀一霎繃緊,只礙於‘敵不動我不動’的相應法,尚未決定要先發制人,抑或抽身疾退。

“噓——”肖龍形伸出食指抵脣,無視玉人之如臨大敵,作勢阻她開口,眯眼專心聆聽,不住點頭:“嗯、嗯……我聽見了……你心裡正在罵人,聲音好大。‘誰同你我們?我是高貴的黑島純血,符老虔婆好不容易玩完了,當由我宰制五島!薛百螣年老昏聵,符家兄妹軟弱愚蠢,容相公無心大位,待我將你當做禮物,剝皮剔骨後送到封卻屏那傻丫頭跟前,她必感恩涕零,再演一回對付封素芩的手法,不過反掌間耳。’”

漱玉節面上蒼白,喃喃道:“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

“我看到的是你悄悄打了‘抓住他’的暗號。”肖龍形嘴角歪斜,笑得蔑冷,眸中卻無笑意。

漱玉節順着他的指尖,略一回眸,赫見玄水殿門上擦得銑亮的獅子咬門環,恰恰映出她負在腰後的手掌。但他何以辨得出,只有她心腹能知的暗號?

——探子!

心念方動,肖龍形已長身體起,輕飄飄的躍上飛檐,踏着玄水殿的屋脊徑往後山掠去,越跑越深,轉眼失去蹤影。派往蒼島的密探既已落入他的手中,拷掠出幾條進出黑島的隱密路線絲毫不奇怪,漱玉節未緊追倏忽來去的黥面狂人,而是動員全島戒備,重新規劃進出道路,以免自家門戶任人來去,安全堪慮。

此事傳入三島,薛百螣、付若蘭等多半存了看好戲之心,視爲是蒼、玄二島的私怨衝突,眼見過往始終有流蜚飛傳的兩人反目成仇,私下額手稱慶之人也不在少數。肖龍形的娶親宣言更激發了一干紅島家臣的靈感,認真考慮起尋回世子符寬之後,使紅黑兩島聯姻結盟的可能性……

只是,所有人都看錯了肖龍形。

他並不是一名趁着五島無主、伺機篡位的投機者,從未打算利用時局,在夾縫中鑽空子,求取一時的安逸享樂。符承明的百日未滿,紅島符家、白島薛家,很快便嚐到了小看這名‘悍奴’的苦頭,在肖龍形不按牌理出牌的連番攻勢中慘遭挫敗,按形勢之江河曰下,被各個擊破不過是早晚的事。薛百螣對符承明的積怨,比起漱玉節、肖龍形等後生晚輩只多不少,拉不下臉談合作,白島就快被肖龍形攻破了,所有帝字絕學在‘天資惡劍’之前,威力無不大打折扣。高傲的薛神君實無法接受祖傳之學被一名奴隸出身、自學成材的毛孩子打得幾無還手之力,只能認爲是自己練不到家,辱沒五島先輩。

危急關頭,紅島找回了世子符寬,符寬少年時曾得薛百螣指點武藝,兩人情感深厚,無法坐視白島滅亡。符寬沒什麼家族門閥的包袱,寫了封言詞懇切的書信,請黑島漱神君助一臂之力。兩家遂合兵迫退號稱‘無敵戰神’的肖龍形,長達三個月的蒼島侵攻暫時告一段落。

肖龍形對三家瘋狂出手,獨獨放過黃島,蓋因他對人稱‘容相公’的代理神君容間羽一向抱持好感,可能是容間羽善待奴隸,甚至拔擢冷北海等擔任敕使之故。容間羽不顧家臣反對,隻身往蒼島與肖龍形一談;下山後,對薛百螣等語重心長:

“他心中無物,狂氣逼人,我說服不了他。沒見着封神君,他也不讓我見,全島幾無人跡,風裡都飄着血味。”

“你就直接說他發瘋行了。”薛百螣蹙[cu]眉。“封家丫頭約莫凶多吉少,惡奴噬主,斷不能輕易放過;若不能將其正法,五島的奴戶都要反啦。你想他要屠滅多少家,才能在蒼島自稱神君?我等四島若不能捐棄成見,聯手擒殺這廝,祖宗家法何存?神君顏面何存?”

連夜磋商的結果,容間羽獨排衆議,反對以武力壓服,認爲逼急了亡命之徒,後果不堪設想。沒有人會懷疑‘容相公’與那悍奴勾結,容間羽也絕非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徒,他明確指出‘五島無人能勝過肖龍形’的嚴酷事實,認爲縱使肖龍形以恐怖血腥的手段壓制蒼島,仍有在三個月內不間斷地主動出擊、並且勝過紅白二島的實力,希望從內部瓦解他的統治,至少於此際是不切實的。

“那你說怎麼辦?”薛百螣不耐道:“容相公,我敬你是讀書人,學問很大,但姑息養奸,不過是令其坐大罷了。稗子不趁初萌摘掉,莫非要等他長成茁壯、成林之時,再來後悔麼?”

“讓他上桌來談,神君以爲如何?”

容間羽並未反駁他的疑慮,因爲這樣的疑慮,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包括容相公自己。“肖龍形之難當,在於他全不以帝門的方式思考。我等珍視的,他能棄之如敝履;我等所懼,於他則全無威脅。其異於人,人豈能制?須使其爲人,方能以人範之。”

符寬連連點頭,以眼神制止了蹙眉搶白的妹妹,沉吟道:“道理是對的,但要怎生做纔好?連容相公都說了,此人乃亡命之徒,難以說服,如何使其爲人,再以人倫約範之?”

“承認他、正視他、容忍他,施加的壓力越少,越能保全蒼島衆人。這是於他的部分。”容間羽澄亮的目光掃過衆人,緩緩說道:“於我等,須得捐棄成見、緊密團結,使四島結成一強固同盟,令蒼島無從下手。時日一長,他便只能坐上桌來談判了。”

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九三 折一淚映紅妝憐月照影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五 折劍罡通天地母神箭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五 折劍罡通天地母神箭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二二二 折夜刀勝雪素手合凝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八七 折畫虎未成無往不復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百零三 折本我無相佛映琉璃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二二二 折夜刀勝雪素手合凝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百五八 折獸見皆走絲蘿何寄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三十四 折說時依舊·故土黃壞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九五 折一蒲輪替宗隔世違命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