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

鬼先生從未如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的即興發揮。

他現在一聽到「規勸」二字,便有股殺人的衝動,尤其對方明顯衝自己而來,砸場的意圖**裸地毫不掩飾。「鬼王於此若有意見,」儘管如此,他仍必須強作大方,從容笑道:「但說不妨。只是一樣的規矩,各人以一次爲限,以免干擾大會進行。」

陰宿冥哈哈一笑,手扶降魔青鋼劍,一拍圍欄翻身越過,輕輕巧巧落於廣場之上,揚聲道:「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客氣啦!喂,大奶妖婦……呃,我是說遊屍門的,本座對你手裡這柄幽凝刀有點想法,我勸你,還是別插上去了唄?」

符赤錦先前聞聲便已停步,編貝般的皓齒輕咬紅脣,視線由下而上,越過前頭的玉斛珠,朝鬼先生投以釁色,吃定他未敢在人前聲張,將擄人勒贖的勾當當衆抖出,此際索性揚起一抹脣勾,眢目狠笑,「潑剌!」霍然轉身,立換過一張燦笑嬌靨,眯眼怡然道: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大人物說話啦。鬼王的話忒有道理,那我還是考慮一下好了。」衆人面面相覷,忍不住想:「陰宿冥到底說了什麼理,難不成只有我沒聽出來?」

媚兒忍着笑,暗忖:「好你個大奶妖婦,存心氣死鬼先生麼?」見那廝臉都歪了,大爲解氣,正想上前同她一搭一唱、再說幾句刻薄話,驀地符赤錦面色微變,檀口輕啓、美陣圓瞠,彷佛白日見鬼,卻發不出絲毫聲響,身子微顫,雄偉傲人的綿軟奶脯抖出成片雪浪,媚兒不由得臉色沉落,咬牙暗罵:

「好端端的來甚下馬威?**便只你有麼?」想起自己的鬼王身份,論雙丸挺碩、肌膚勝雪,未必較這妖婦稍遜幾籌,卻不好當衆晃搖,與她一爭雄長。正罵着妖婦卑鄙,符赤錦卻再度轉身,捧着刀匣,顫巍巍地走上方塔。本候於階上的玉斛珠微微讓過,待她往上走去,才隨後拾級。

這下連媚兒都看出了問題。

(大奶妖婦走路的模樣……同「玉屍」好像!)

那種足下飄忽、身軀卻不住輕顫,猶如附魔,又彷佛不停與所附之物對抗的怪異之感,媚兒在今日以前從未見過。她心念一動,飛快上前幾步,擡頭見鬼先生胸有成竹、諱莫如深的詭笑,又拿不準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連心機百出、鬼靈精似的大奶妖婦都着了道,頓時猶豫起來,目光自然而然瞟往天羅香的方向。

染紅霞見得有異,微微探身,卻被姥姥按住了肩頭,不讓輕舉妄動,只能約略搖頭,讓她切莫衝動。

「切!對手都使妖法了,那老妖怪……怎地還不出來?」媚兒不禁咬牙。

「你這丫頭,老在長輩背後說這種話,當心以後老公不疼你喔!」一縷銀鈴般的笑語竄入顱中,近得彷佛咬耳朵說話,幾能想見其人眯眼掩嘴的模樣。

「……誰、誰有老公了?」

媚兒雙頰脹紅,若非塗着厚厚油彩,這下只怕要露餡。

她急切出口,纔想起四周全都是人,偏生山腹內空間廣袤,石英圓穹之下,不住迴盪着尖亢的「老公老公老公……」,久久未絕,十幾雙滿是狐疑的怪異眼神,紛紛聚焦於廣場中央,就連鬼先生臉上的得色都爲之一凝,愣道:

「什麼老公?鬼王有話,不妨明說,何必打什麼啞謎?」

媚兒明白是中了「傳音入密」的招,至於那人是怎麼猜中心思的,反正是連夢都能侵入的老妖怪……算了,還是別想,省得她真能聽見。況且能讓狐異門混蛋露出這種表情,也非全無收穫,看着都値!媚兒豁出去了,興許是仗有老……呃,有高人撐腰,硬着頭皮揚聲道:

「據本座所知,這位符姑娘她……她……可是有老公的!你讓個婦道人家上去插什麼插什麼的,難道不用先問問她老公?」說得大義凜然,擲地有聲,全場瞬間

靜默,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饒是鬼先生聰明絕頂,也愣了一下,沒弄懂前言後語之間的關連,倒是聶冥途一聽樂壞了,啞聲笑道:「依你這麼說,五帝窟的美人兒宗主以前也是有老公的,一會兒她若也要上去插什麼插什麼的,卻要問誰?」

媚兒沒好氣道:「寡婦就甭問啦,難不成狼首懂降神?」

「那位符姑娘也是死了老公的。」聶冥途好心提醒她。「說不定胤門主他懂降神,一次來倆,都不耽誤。」

媚兒本欲搶白「小和尙又還沒死」,一想不對:「小和尙纔不是她老公!他要敢是……教他死得骨頭不剩!」卻聽聶冥途幸災樂禍道:「不信你問漱宗主。」

全場焦點倏又轉回漱玉節身上,儘管荒謬至極,她也只能拘謹地一頷首,鎮定開口:「本門符神君以前成過親的,不幸良人早逝。」忽覺在盟會這般重要場合,居然得回答這等三姑六婆的問題,令人莫名地臉臊。

「你瞧瞧,多方便?全是寡婦!」聶冥途好心地替所有人下了結論,衝媚兒叫道:「再插什麼插什麼的,總沒問題了罷?」

本來就沒有問題!鬼先生強抑怒氣,實不想令莊嚴肅穆的場面,淪爲一羣渾人纏夾不休的酒樓閒桌,對玉斛珠一使眼色,嬌小豐盈的玉人低垂濃睫,恍如假寐,符赤錦渾身一顫,踮着足尖,飄飄晃晃地上到第一層,至白玉刀座前才停步,取刀在手,「啪!」失神似的把匣子一扔,倒轉刀柄,將那柄形狀姣好的柳葉眉刀一撗而入。

霎時間,三柄妖刀齊聲共鳴,第三座刀臺四周青芒轉赤,幽凝終於歸位。

符赤錦似在共鳴聲中,短暫取回了自主權,身子癱軟,及時以藕臂撐住,瓊鼻香腮沁出點點密汗,浸透鬢絲,咬牙側首道:「超詣真功!你……你是怎麼……」語聲忽止嬌軀一僵,錯愕、憤怒俱凝於蒼白雪靨,說不出的悽婉動人。

鬼先生作勢欲掐她嬌腴渾圓的豐臀一把,見她動彈不得,眸底透出驚怒之色,總算略掃鬱悶,怡然道:「符神君,你在反抗我之前,怕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啦。我能對付你的法子,遠比你想得更多,也要可怕得多。」挨近她背後,確定她能清楚感受溫澤、體味,伴隨而來的侵略性,以及全然無法反抗的無助感,以僅二人能聽見的氣聲輕道:

「我們先來試個較溫和的腳本好了。待會兒你會主動向陰宿冥尋釁,考驗下你倆同盟堅貞的程度,最終能留下誰的命。你若不幸死了,你小師父就會接着來替你報仇,不過明端操縱打鬥的本事不太好,紫靈眼或也難逃一死。

「到得那時,毋須我費心操控,白額煞肯定要下場拚命啦。我猜……鬼王車輪戰不利,擋不住發狂的獸人,這回該換他死了。白額煞亦不能毫髮無傷,我會安排人手在谷外等他,七玄大會結束之際,便是遊屍門自世上徹底除名之時。」

符赤錦渾身顫抖,明明五感俱在,卻像隔了層無形厚膜,整個人彷佛被浸入深水裡,無法擡腿舉臂,遑論開口示警。先前場中詼諧胡鬧的氣氛,早隨符赤錦一步步走上階臺,而煙消霧散。

誰都知道鬼先生動了手腳,卻誰也看不出他是如何辦到。若這種怪異的手法用在自己身上的話……靜默無聲的現場,瀰漫着異樣的危機感,凝重的氣氛正緩緩向上堆棧,不知何時將承受不住,轟然傾落。

鬼先生再度以威懾全場的鋒銳眼神,一一掃過每張面孔,朗聲笑道:「遊屍門雖明確表達了意向,到底沒有響應鬼王的『規勸』,此非立法之本意;若其他宗脈所提異見,皆可輕易忽視的話,『規勸』云云,不過笑話而已。不知鬼王之意,以爲如何?」

媚兒心想:「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將大奶妖婦押爲人質,這樣下去,不免綁手綁腳。得想法子把她弄下來!」她本無所懼,緊了緊寬大的環腰玉犀帶,昂然上前。

「就怕你不問!姓符的,本座忒有誠意,前來規勸於你,你屁也不吭,揣了刀就往上頭去,是看不起我集惡道麼?滾下來!本座與你大戰三百回合,手底下見真章!」

「說得好!」鬼先生撫掌笑道:

「鬼王豪氣,直衝雲霄!然刀劍無眼,咱們還是化干戈爲玉帛罷。符姑娘,你遊屍門雖支持結盟,但此際盟約未成,在下既無調解之權,也不好有什麼偏袒,望你與鬼王好生談談,總得教衆人都服氣才行。」

媚兒雙手抱胸,冷笑不止,生生將句「聽你在放屁」咬碎在喉底,才未迸出齒隙。

她見下階之際,玉斛珠始終於符赤錦身後兩尺處,差不多是伸出一截小臂的距離,料大奶妖婦必受其所制,當然不會真打,鬼先生肯定找什麼名目虛晃一招,將人押回,索性徑至階下等她,伺機逼退玉斛珠。

誰知離地尙有十數階,玉斛珠卻不走了,駐足侍立,便似靜候小姐歸來的安分婢女。媚兒見符赤錦獨個兒走近,更不猶豫,袍袖一翻,出手如電,一把攫住她的左腕,低喝:「……走!」足尖蹬地,便要拉她出險境。

符赤錦雖有驕人的豐臀盛乳,身子卻頗輕盈,被拉得離地飛出,落地時雙足交錯,如雁平沙。「輕功不壞嘛!」媚兒略微寬心,欲一氣掠過廣場,返回遊屍門據處,驀聽「鏗!」一聲激越龍吟,腰間重量頓輕,降魔青鋼劍已遭符赤錦擎出,寒銳直迫身軀,重袍圍腰亦難稍止。

她本能鬆手,擰身斜讓,一片豪光由下往上一撩,「嚓」的一響,削下袍襴一角,符赤錦連人帶劍,和身撲來,唰唰唰連環三式,照準的都是心口、咽喉、腹間等要害!

「喂……你做……快住手!」

降魔劍鋒銳無匹,足與妖刀匹敵,符赤錦劍勢連綿,雖說不上什麼法度,卻佔先手之便,咬死不讓,招招都攻要害,竟未中絕,迫得媚兒狼狽不堪,卻始終找不到調整體勢的空子,遑論反擊。

「大……大奶妖婦!你發什麼癲……停手啊!」

兩人一進一退,如影隨形,降魔劍青芒閃處,不住飄飛裂帛殘衣,恍如蝶涌,吃眼越過大半個廣場,又回到望臺這廂。

媚兒始終居於劣勢,而且情況極其不妙,可說是險象環生,但恁誰都看得出,她的武功實在符赤錦之上,唯困於手無寸鐵,而降魔青鋼劍又太過鋒銳,若要無血奪之,出手必傷持劍者,兩人終是難以並存。

媚兒兩隻袍袖盡皆完蛋,前襴後裾亦不遑多讓,能用以灌勁、揮開劍刃的部分幾近於無,眼看便到短兵相接的局面。符赤錦ii或說運使超詣真功的翠明端────並不擅劍法,然而這具身軀根骨絕佳,肌肉柔軟而有力,反應機敏;任何招數,翠明端動念即可使出,曉暢之至,比運用自己的身體還要得心應手。

翠明端心性不同常人,不擅與人應對,卻有着超乎尋常的專注和毅力,一旦意志集中,往往能發揮出驚人的效果。媚兒唯恐折了「大奶妖婦」,本沒有還手傷人的念頭,翠明端只攻不守,恰恰避開不擅應對的罩門,而專心攻擊的結果,幾乎將堂堂鬼王逼入死地。

媚兒退無可退,百忙中單掌擊地,掌勁犁開一條七八尺長的深溝,激得鋪石碎裂,應手濺飛,「符赤錦」被大蓬亂石砸得轉頭擰腰,攻勢爲之一挫;媚兒把握機會,提起役鬼令神功,本欲中宮直進,並掌轟她胸膛,最好轟得她回劍自守,這一式「山河板蕩開玄冥」的威力,足以打得她虎口迸裂,長劍脫手,轉念又想:

「不行!妖婦**雖大,萬一教她胸肋斷裂,倒插臟腑,那可……可惡,這雙沒用的**,只有大而已!」良機稍縱即逝,咬牙擊在符赤錦身前兩尺地面,鋪石如硝藥炸裂,猛將符赤錦掀飛,但畢竟非首當其衝,劍尖一帶,在媚兒左上臂拉了道長長口子,濃漬渲透綠蟒袍。

媚兒低哼一聲,倒退兩步拉開功架,終能勻過一口真氣來,腹間陽丹發動,神采奕奕,周身真氣流轉,頗有淵淳嶽峙之勢,若是尋常長劍,隔空運勁一撞,幾把都盡能斷了,無奈對上降魔青鋼劍這等神兵,卻無此摧枯拉朽的好處。卻聽她揚聲道:

「喂!再不停手,要動真格的啦!」衆人當她是恫嚇符赤錦,只染紅霞明白:她是說給自己這邊的人聽,如無外力介入,停止這場毫無意義的爭鬥,爲求自保,兩人之間必有i名要倒下。

────前輩……爲什麼還不出手?

(不行!不能……不能再等了!〉

戴着蛛網覆眼巾的高眺女郎肩膀微動,正欲發聲,對面一抹瘦小身影已躍下高臺,擎出背上利刃,「鏘!」架住飛撲而來的符赤錦,刀口與降魔劍刃碰出耀目火花,竟無絲毫缺卷,卻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滕!

「錦……」老人猶豫一霎,眸光倏凝,低喝道:

「符姑娘!再打下去,將有性命之憂,快住手!」雙臂運勁,以食塵將她往後一送,逼退開來。翠明端再不通世練,也知拿刀的對手不同於赤手空拳,不是悶着頭猛刺就能取勝;況且,主人並沒有下令讓她殺了這個猴兒似的小老頭。

嬌腴的白衣少婦拄劍而起,卻未擺出防禦架勢,空茫的視線徑投塔頂,詭異得難測深淺,一時間薛百膳、陰宿冥未敢輕近,試圖從她全無道理的舉措中,瞧出點兒端倪來。

鬼先生居高臨下,從老人枯痩如鐵的身形,一路看到他手上的長柄刀,忍着不豫,含笑道:「老神君忽入場中,莫非有什麼見教?」

薛百膳哼的一聲,翻着怪眼,冷笑:

「我對你那『規勸』什麼的無聊把戲沒甚興趣,你這些花樣,我也看夠了,不想再奉陪。我始終知道你不是你阿爹,拿活人同死人比,也沒什麼意思,可惜你自己不知道,你和你爹差得遠了,連模仿他的資質也沒有,只能搞些花俏把式。七玄同盟也好,狐異門也罷,交到你這種人手裡,就是『完蛋』兩字。你弟弟比你象樣多了,起碼是條漢子。」刀指符赤錦,冷道:

「我老人家年月有限,不想浪費辰光,我要帶這女娃娃走,若遊屍門沒意見的話。以後有閣下的什麼事,都毋須叫上我。」眸光微擡,見臺上白額煞壓低笠沿,扭過頭去,衝他擺了擺手,應是答允之意。

鬼先生白挨一陣數落,句句刺耳,全是他不愛聽的,怒火中燒,卻不好當衆破臉,徒顯量狹,強抑殺心,笑道:「神君指教,在下必定銘記在心,殫精竭慮,以求改進。神君去意堅決,我也不敢攔阻,一會兒我讓屬下爲您帶路。請。」抱拳一拱,餘光卻膘向漱玉節。

毋須多此一舉,漱玉節亦知是挺身的時候,清了清嗓,俯首開聲。

「老神君離去不妨,還請留下食塵。待此間諸事議畢,妾身再出谷與老神君會合。」

薛百塍默然良久,擡頭喟嘆道:「宗主,你就忒想合併七玄,由五島之主的身份,降爲所謂盟主的馬前卒,放着宗祠不顧,甘爲野心家驅策麼?」蒼涼痦啞的語聲裡聽不出憤怒或憎恨,只覺說不盡的寥落。

漱玉節淡淡一笑。「老神君所說,此際並未發生,妾身敢擔保以後也不會。」

薛百膳疏眉緊蹙,一指方塔上的鬼先生:「你瞧好了,這等樣人,便與那嶽賊一般無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符家丫頭是傻了,纔會引狼入室,釀成巨災。宗主聰明絕頂,機關算盡,豈能再犯這樣的錯誤?」說到「機關算盡」四字時,切齒之甚,喉底如奔雷滾動,脣齒間彷佛都能嚼出星火渣子來,不知怎的,卻未予人憤怒之感,而是無比沉痛。

漱玉節自知他口裡的「符家丫頭」,指的是符若蘭而非符赤錦,料想祭血魔君既與鬼先生是一路,棄兒嶺上調虎離山,藉機對薛百媵說了些什麼,也不奇怪;對照老人再現時滿臉不豫,怕是東窗事發,難以善了,纔有以食塵刀相托的舉動,一方面是安撫,另一方面,亦是徑行試探。

薛百膳性格雖古怪,行事卻是磊落光明,決心要反,決計不受漱玉節賣好。要是拒接食塵,那是翻臉不認人的意思了,漱玉節反倒頭疼;肯背食塵刀,自當不會違背宗主之命────這點看人的眼力,漱玉節自忖還是有的。

只是到這節骨眼上,她也不得不懷疑起薛百膳的用心,只怕所託非人,反將把柄交到了對頭的手裡。萬一薛百膳堅拒交出食塵,甚至打算攜刀返還五島,乃至奪回瓊飛、另立正統的話……

嫺雅的美婦人微搖螓首,定了定神,從容笑道:「老神君,江湖勢力,合縱連橫,本是常事,因此背上『數典忘祖』罪名者,恕妾身識見淺薄,實未聞見。胤門主自擁基業,決計不是嶽賊可比,妾身亦非符若蘭,老神君若欲先回金神島,妾身日後必親自登門,向老神君稟報今日所議。至於食塵,毋須神君再爲妾身揹負。」

薛百媵仰天哈哈一聲,面上卻無笑意,冷哼道:「說來說去,你是擔心老夫吞了這柄刀麼?你放心,只消你說一句,無論是要將食塵插將上去,抑或攜離此間,老夫都無二話。

「你我之間的舊帳,待回到自家門裡,再行清算。老夫乃金神島之神君代行,非是帝窟宗主,本不能越俎代庖,決定食塵刀的去向。」漱玉節容色稍霽,餘光掠向遠方鬼先生,見他緊繃的面上也略放鬆了些,正要開口,忽聽薛百媵揚聲道:

「……不過胤家小子方纔說了,在場的七玄要人,個個都有一次規勸的機會。老夫想借機請教宗主:你是贊成七玄同盟呢,還是反對?聽了宗主的答覆,我才知用不用得上這個『規勸』……你該要後悔,方纔沒爽快地讓老夫帶人離開。」最末兩句,卻是對鬼先生所說。

他與漱玉節眉來眼去,全沒逃過老神君犀利毒辣、慣見風浪的懾人目光。

在老人看來,漱玉節此舉,直與出賣帝窟無異:分明與胤家小子一路的祭血魔君,能拿瓊飛的安危脅迫自己,何以認爲兩人分走兩路後,這幫宵小沒拿別的好處或罩門,對漱玉節軟硬兼施,威脅利誘?

這就是他倆之間最大的不同。薛百膳在心中暗歎。

白島是不能收買、無法裹脅的,便以瓊飛的性命也不能,但漱玉節顯非如此。她之所以力抗嶽宸風,蓋因嶽賊只想將她變作牀笫間一具供他淫樂、千嬌百媚的誘人**,漱玉節的野心絕不容許它發生;但在鬼先生的野心藍圖裡,她卻自以爲看到了機會。

迷惑聰明人最好的辦法,不是使她變笨,而是變得盲目。

祭血魔君向他透露的秘密縱使爲真,能不能一舉拔掉漱玉節,使她失去既有的一切,尙在未定之天;老人對宗主的狡猾、心計頗有信心,她總能找到藉口從容脫身,或透過匪夷所思的利益交換,令醜聞的傷害減至最低。

所謂「脅迫」,不過是漱玉節替自己找的藉口罷了,她早一頭栽入這場野心遊戲,盲目競逐更高的權力────若真有的話。如果胤家小子看透了這一點,以此爲陷阱,誘她泥足深陷而不自知,那麼手段確實是高;若他以爲漱玉節是屈服於陳年臭史,纔不得不俯首帖耳的話,那他本質上就是個蠢蛋。

(該死的老匹夫!)

鬼先生遙望老人投來的眼神,那**裸毫不遮掩的輕蔑令他狂怒已極,須得攢緊拳頭,纔不致失態色變。

他以更加苛烈的目光戳刺着白衫烏紗的美婦人,除了給予壓力,要她立即解決這枚燙手山芋之外,一邊開始認真考慮起來,當此間一切塵埃落定,他穩坐七玄之主的寶座之後,要怎生對她豐熟欲滴的嬌美身子施加懲罰,權作對薛百滕這老混蛋的連坐。

漱玉節自不知他心中計較,俏臉含春,依舊一派從容,擎出腰間的細劍玄母,一躍而下,筍芯兒似的緞面鞋尖輕巧落地,宛若仙子凌波,旋過魚尾似的大蓬裙襬背紗,微笑道:「老神君既然問了,妾身自不能不答。我帝窟五島,贊成七玄結成同盟,共存共榮,共禦外侮!」

薛百膳雖不意外,畢竟難掩失望,橫刀當胸,立開門戶,嘆道:「宗主這個回答,至少不能代表我金神島。老夫今日,甘冒『以下犯上』的罪名,須規勸宗主,懇請宗主收回成命!」

漱玉節笑道:「這些年來與老神君攜手抗賊,都忘了上回切磋武技,是什麼時候啦。該有……十幾年了罷?」笑意溫煦,口吻親暱,誰都不懷疑她在自家院裡,與感情甚篤的長輩喂招印證時,定然是這番光景。

然而,經祭血魔君揭秘後,薛百膳驀地想起在江邊圍殺嶽賊時、以「靈蛇萬古唯一珠」貫穿其胸的覆面女子,當時便覺身形眼熟,似非生人,此際更無疑義。若激玉節已得肖龍形真傳,使得完整的「天姿惡劍」,帝字絕學爲其所克,此番必是他平生最兇險的一戰。

也罷。就將我……還有瓊飛、帝門的命運交給上天吧!願吾祖有靈,不欲亡卻五帝窟。老人喃喃低誦,擺開禦敵的架勢。他將操使百兵之術化入指法,非屬帝門的上乘刀法也練過幾套,盼能擋住天姿惡劍的蜂刺,再伺機以「蛇虺百足」近身奪劍,去其爪牙。

忽聽身畔一人叫道:「喂,五帝窟的老頭兒!不如咱們換對手打罷,你覺得怎樣?」卻是鬼王陰宿冥。

媚兒見他對大奶妖婦頗有迴護之意,同鬼先生談條件,也沒忘要攜她脫險,再加上帝窟聖器堪敵降魔青鋼劍,可免她與符赤錦自相殘殺,非分出個死活不可。漱玉節她在阿蘭山見過幾回,照面間瞧不出武功深淺,料想並不好鬥,但起碼役鬼令神功能全力施爲,總比縛手縛腳好。

薛百滕亦知陰宿冥處處對寶寶錦兒留手,雖不明就裡,倒是頗承她的情,不由得惡感大消,難得並未冷言冷語,搖了搖頭。「她畢竟是本門宗主,也不能教你傷了。好意心領,尊駕自個兒小心。」

「……那問你借把刀子,估計也不成罷?」

「怎麼你們集惡道的,專門練嘴皮子麼?老夫忝爲神君,守護聖器有責,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耐心終究是一傢伙用完了。這幫集惡道的殺才!不務正業,看來只會說相聲了。

媚兒欣賞這老頭兒的硬氣,也不怎麼惱火,小聲嘟囔着「就是問問而已,說不定多帶了一把」之類,忽見一幢烏影^^天而降,轟然踏地,將場中對峙的兩組四人都震得向後躍開,讓出居中一條大道來。來人揹負彎刀,僧袍獵獵,魁偉身軀如巨靈鐵塔,赫是持有妖刀赤眼的南冥惡佛!

「哈哈哈,說錯話了吧你!」斷垣煙囂間,聶冥途幸災樂禍,若非身子尙不能行動自如,只怕要拍起手來。「薛老兒,你將集惡三冥全罵了進去,老狼的好兄弟南冥看不過眼,來尋你晦氣啦。」

這話但教有點腦子的,恁誰也沒當真。

方塔之上,鬼先生心中一凜,初次露出動搖之色,連始終踞於天裂玉座之後、全神調息的祭血魔君,都微微側首,雖無進一步行動,顯對惡佛的反應格外上心,絲毫不敢大意。

依原本的謀劃,須按部就班,一一將六柄聖器歸位後,再合衆人之力,迫使武力絕強的惡佛就範;萬不得已時,拉上那些個受脅的棋子當墊背,總能以命塡之,連帶除掉些不安分的隱患,怎麼算都不蝕本。

豈料計劃從一開始就出了問題,同買了「平安符」的聶冥途窩裡反,差點賠上祭血魔君;翠明端雖制住了符赤錦,將幽凝刀歸位,紫靈眼卻被搶回,從陰宿冥的反應看來,居然和符赤錦是一邊的,饒是鬼先生聰明絕頂,也沒想透這兩人是幾時搭上的線。

魔君錯估了薛老兒的執拗彆扭,他雖愛惜孫女,顯然五帝窟的宗脈存續更在私情之前,好在他多買了張護符,將漱玉節控制在手,否則五帝窟這着棋,又要白落在空處……

就在這頭痛不已的當口,此行最大的假想敵南冥惡佛,居然就這麼下到場中。這廝若鐵了心搗亂,只能教天羅香以人海戰術擋一擋了i鬼先生飛快在腦中預演了一遍,拜「思見身中」所賜,耗時不過一霎眼,從容道:

「惡佛有什麼見教,要不先待漱宗主、符姑娘等,解決了眼前的爭端,衆人才好專心聆聽?」他打死都不肯再提「規勸」二字。若時光能倒回,他肯定一掌把說出這混賬法子的自己打暈,聶冥途要吠,由他亂吠便了。

惡佛緩緩擡頭,沉聲道:「遊屍門所持,已在臺上;漱宗主說了,五帝窟支持同盟。兩家的意向清楚明白,若有爭議,那也是它們的事。還是你定要先問了其餘兩家,留我到最後?」

鬼先生被叫破用心,總不好繼續堅持,徒顯蹊蹺,只好硬着頭皮道:「原來惡佛是要表明意向。不知惡佛是支持同盟呢,還是反對?」遙遙望向抵狩雲,待惡佛口出反悖,便要她提出規勸,偕染紅霞與天羅香人馬下場,至少在漱玉節、明端兩邊尙未底定之前,莫讓這瘋漢打亂盤勢。

惡佛瞥他一眼,濃眉下的險惡眸光看得鬼先生心裡發毛,旋即邁開大步,一路往方塔行來,速度看似不快,然而他身形魁梧,雙腿極長,由望臺底走上方塔的時間,竟用不到先前諸人的一半。

在鬼先生看來,這鬼神般的昂藏巨漢簡直是倏忽消失,下一霎眼,刺滿鬼子黥紋的光頭便從階下冒出來,及至近處,才覺此獠較遠望時更加高大,光是形體上的壓力,即迫得人難以喘息,遑論內外功練至極處,鋼體透出的森森寒意。

他不覺運起十成功力,以防山一般的兇獸暴起傷人,連祭血魔君都抱傷起身,不敢再倚座閉目,以免應變不及。

惡佛一一自三座刀臺前行過,鬼先生嚴防他出手奪刀,更有甚者,其目標非只一柄,而是將三把妖刀一併帶走,才須登上塔來。卻見惡佛停在空空如也的第四座刀臺前,擎出背上赤眼,沉聲喝道:

「我贊成七玄同盟,以此爲證!」倒轉刀柄,悍然插落!

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矯矢騰空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斬無雙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三十四 折十方轉經越浦鳳儀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五 折劍罡通天地母神箭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五十七 折用無所用虎嗣龍承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七三 折天資惡劍盈貫罪商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 疑愁片片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 疑愁片片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五十七 折用無所用虎嗣龍承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