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

蠶娘講述前事時,耿照與胡彥之並不在場,不知靈蛇金劍爲何物。

偏偏在座三人中,應有所覺的染紅霞,不知爲何聽故事的本領特別遲鈍,耿、胡明知必有弦外之音,苦無更多線索參照,悄悄換了個眼色,都沒作聲。果然染紅霞「嗯」一聲,喃喃道「是靈蛇金劍啊」,後續也就不了了之。

彙集三方情報,在背後操縱姑射之人的身分,可說呼之欲出,算上分壇被毀這條,桑木陰固有「不得插手武林事」的祖訓,對頭既已殺上門來,那也不用講什麼規矩,有冤報冤,血債血償,算給耿照的反撲大計拉了個可靠的幫手。

況且,行空的身分若與妖刀陰謀聯繫起來,站在胡彥之的立場,等若多一份說服母親的籌碼。

鬼先生之所以落得生死未卜、行蹤不明,平安符陣營的唆擺決計脫不了干係,依「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之理,狐異門和七玄同盟未必是死敵,仍有攜手合作的空間。

默契已成,耿照將以七玄盟主的身分,主導眞相的發掘驗證,以免重蹈當年狐異門陷於孤絕的覆轍────就算灰衣人再一次教唆七大派動手殺人,這回他們要面對的,可不是區區一支邪道分流而已,百年來猶如散沙的七玄高手,首次團結於少年的大鼸下,這可是連胤丹書都不曾達成的目標,足以讓敵人心生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染紅霞臉皮薄,縱使心裡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當着蠶娘與老胡之面,不好跟着耿照離開,蠶娘看穿她的扭捏猶豫,主動開口留人,說有些天覆神功的正宗口訣欲授予女郎,耿照與胡彥之遂起身告辭,並肩行出小院。

「野生的三才五峰等級打手,教你不費吹灰之力便捕來一隻,只能說無量壽佛了。」老胡摸摸頸子,連連拱手。「多謝盟主大人保住小人賤命,免在決戰現場噴作牆上一灘膿血,死得像顆西瓜。以你現下武功,都不夠那灰衣人戳幾下,帶上我幹嘛?擼管開嘲諷麼?」

耿照「噗」的一聲差點噎着,拍拍胸口,一本正經道:「這我倒沒想過,也是一招。要不噴紅的,要不噴白的,總有事做。」

「承教承教,是老師好。」兩人你比比我、我指指你,稀哩呼嚕,俱都一臉壞「雖非敵手,未必不能一戰。」

耿照與他嬉鬧一陣,收斂形容道:

「那晚在冷爐谷外,我與明姑娘連手,以碧火神功爲你重塑經脈,此際你的修爲已不同既往,相信你也有所知覺。我於內功一節的體悟十分粗淺,眼界也不夠寬廣,說不出成篇成篇的口訣來,然而對使用這副經脈還算有點心得,正需你指點一二。」

胡彥之笑罵:「虛僞!傳功就傳功,指點個屁!我有無聊到不承自家兄弟的情麼?」耿照也笑起來。

耿照的鼎天劍脈在近月之中,不僅迭遇大敵,甚且破而後立,於運用上累積許多寶貴經驗,早已跳脫李寒陽的武學範疇。他爲老胡一一詳述,也提出了自己還未參透的疑難,胡彥之與自身的經驗參酌印證,提出見解,兩人有來有往,討論得極是熱烈。

「這武功可不簡單,」胡彥之心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處,感激之餘,忍不住好奇。「有名目沒有?李寒陽李大俠是鳳翼山出身,一身的底子來自儒門正宗的『三省功』,我瞧這套經脈運行之法,儉是夠儉的了,卻沒什麼溫良恭讓處,當勇猛時亦分外精猛,實是一條全新的路子。」

耿照道:「當初在蓮臺之上,李大俠甘冒奇險,參酌自身脈行,爲我收拾體內諸元,塑得此脈。爲紀念這份恩情,都管叫『鼎天劍脈』。」

老胡臉一垮,冷哼道:「去你的頂天賤賣!老胡大好男兒,雖非不賣,絕不賤賣!我不管你啊,我身上這副,休想叫你那個破爛名兒,要叫,也只能叫『絕不劍脈』。」

「…………你高興就好。」耿照哭笑不得。

但耿照與胡彥之的情況不同,李寒陽出手之際,耿照體內宛若熔爐,諸元行將崩潰,猶如一塊燒紅的鐵材,李寒陽以己身爲藍圖,爲他復位天地乾坤,只能說是因緣際會,躬逢其盛。

胡彥之不止被鬼先生吸光內息,連精元都耗損極巨,離死不過半口氣而已,就算耿、明以外力拓寬他的經絡氣脈,也不能憑空生出新力來,必是三人的經脈成一通暢無阻的大循環,耿照與明棧雪再以精純的內功推動新脈,使老胡自身生出新的內息來,方能成功。

且不說「重塑經脈」聞所未聞,便是一師所授,兩人的功體亦各自獨立,渡入些許眞氣沒什麼問題,要如推動自身一般,在第三人的體內自成周天,縱以老胡見多識廣,也早已超出他對內功的理解。

「你和那位明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胡彥之雙臂抱胸,罕有地凝肅起來:

「她自稱是你的師父,莫非你這身內功…………是同她學的?『碧火神功』是什麼來頭,竟有這般通天之能。」

「碧火功出自《虎錄七神絕》,即是嶽宸風所修習的『火碧丹絕』。」

耿照猶豫片刻,心知此事難避,若要瞞着紅兒,身邊不能有人反水,遂將從明棧雪雙修碧火功一事說了。

「…………詳情便是如此。當時情況危急,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幸而明姑娘未以師傅自居,或要求我做什麼有違俠義道之舉,於揪出幕後黑手一事,我有信心說服她────」忽見老胡雙頰暈紅,頗有幾分扭捏,胃裡一陣不適,不由失色:

「怎、怎麼了?」

「沒、沒什麼。」老胡害羞道:「只是這麼一想,那天你和她爲我重塑經脈,咱們仨也算間接三修啦,眞沒想到第一次三人行,竟然就這麼…………矮油!討厭啦,人家不說惹。」

「…………信不信我眞的揍你?」

玩笑歸玩笑,龍皇祭殿內,明棧雪的確爲了耿照出頭,替胡彥之重塑經脈時,亦不惜拚着修爲損耗,全力施爲,若是別有居心,斷不致犧牲若此。老胡打量着身畔的少年,沉吟片刻,才道:

「我不擔心她,你心中的分寸,我還是信得過的。但這個女人曾與嶽宸風那廝謀奪虎王祠的家業,日後面對阿傻,恐怕你不易交代,此其一也。其二,嶽宸風的故事,你家二掌院也是聽過的,我就不說三修的事了,以二掌院的剛直,若教她知曉這位明姑娘就是阿傻的大嫂,你就跪死在算盤上吧,到下輩子都別起來。」

胡彥之心思機敏,由碧火功略一發想,登時識破明棧雪的臭史,當初在祭殿內的猜想,至此已無懸念。

「兄弟,你屋院裡的事,我原不該插嘴。符赤錦雖是遊屍門出身,我看她對你是眞情至性,手腕也頗圓融,同染二掌院處得不壞,你要都收了做老婆,料想問題不大。

「但鬼王陰宿冥,還有明棧雪之流,能不沾就別沾;以前沾過也就罷了,你要想同二掌院有個美滿結局,趁早看破紅塵,管好小耿照,否則後院起火,怕你後悔莫及。你知道一一掌院的親舅舅白鋒起,現在人在越浦麼?」

耿照紅着臉搖頭。

他不怪義兄多事,但老胡若知他招惹的遠不止這些,便在天羅香內,就有蘇合薰、盈幼玉、鬱小娥,五帝窟那廂還有弦子和阿紈姑娘…………估計想殺自己的心都有了,撓了撓後腦勺,沒敢說話。

胡彥之笑着擺手。「喂喂,我可不是讓你清心寡慾,揮劍自宮啊!你哥哥我風流得很,下輩子都做不了道士,沒道理教你吃齋。」

這點耿照絲毫不疑。

谷內衆多俘虜之中,有兩人極是特別。鬼先生爲控制紫靈眼,將翠明端和玉斛珠安插入谷,祭殿一戰老胡破了「超詣眞功」的隔空控心之法,一掌切暈玉斛珠,戰後又在密室中搜出昏迷不醒的明端,兩人遂被嚴密看管起來。

同爲七玄宗脈,又都是美貌少女,玉斛珠臥底的身分雖然曝光,接觸的功法與線報卻是無足輕重,造成的損害與林採茵比起來直可不計,天羅香並不把主僕倆視爲戰犯,甚是禮遇。出於遊屍門紫靈眼要求,監禁二人的雅房就在她院裡,以便就近照拂。

翠明端心性如女童,除以超詣眞功與玉、紫二人溝通,唯一同她說話能有反饋的,僅老胡而已,顯然這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玉斛珠對這位胡大爺十分冷淡,甚且抱持「以叛徒目之」的敵意,即使老胡說了鬼先生以翠氏母女爲棄子,她仍半信半疑,未肯盡卸武裝;兩人每日碰面脣槍舌劍,什麼不中聽專揀什麼說,雖是針鋒相對,卻能嗅出一絲微妙親暱,關係定不一般。

明端、玉斛珠,再加上與之若即若離的小師父紫靈眼,三妹還都同住在一個院裡,人說「三湯相撞」,不過就是這樣。胡大爺還能吃得下飯、睡得闔眼,鎮日活蹦亂跳的,全不擔心性命安全,如非藝高膽大,便是作死已極,總之不是常人,甚得耿盟主欽敬。

胡彥之以爲少年臉皮子薄,受了教訓心中難免不痛快,索性直言。

「你個個都想負責,到頭來一個也負不了,全辜負了也說不定,這就得不償失啦,盟主可要好生思量。」

「明白了,多謝多謝。」耿照苦笑着拱手。

兩人於冷爐谷十分陌生,邊走邊聊,沒留心路向,不知不覺走進一片眼生的花圃,才見腳下無路,相視而笑;驀聞樹牆之後,傳來哀嚎抽打的聲響。

湊近一瞧,七、八名天羅香弟子圍成一圈,裙下蓮尖翻飛,踢着一團抱頭卷身的烏影,縱未悉見,想也知道是金環谷的俘虜。

耿照面色微變:「這是…………虐俘!」正欲穿出樹牆,卻被胡彥之拉住。

老胡搖了搖頭,起身撥開樹叢,負手行出,朗笑道:「忒好的天兒,令姑娘來活動筋骨哇?」衆女聞聲一悚,紛紛讓至兩旁。

爲首之人卻不肯讓,手握彎刀,一身淡藍裙裳,束得柳腰盈握,雙腿修長;一綹青絲自白皙秀額垂落,蹙緊的柳眉益顯淚顏悽豔,麗色逼人,正是那外四部的教使令時暄。

她咬得雪白的腮幫子繃出硬直線條,冷銳的眼神與其說是敵意,倒不如說厭煩已極,彷佛見着蒼蠅蛤蟆,滿臉的嫌惡。

「不幹胡大爺的事,還請回避一二。」

「嘖,再來一回妳不嫌煩麼?」胡彥之嘻皮笑臉。「要打便打,打不贏,這人我便帶走啦。」衝地上蜷成一團的男子伸手,怡然道:

「我姓胡,兄弟怎麼稱呼?」

那人兩隻手掌都未纏繃帶,顯非斷指受刑的罪者,而是早該獲釋、卻自願留下的那一批。「小…………小人姓鄧,叫…………叫鄧一轟。」

這個萬兒胡彥之有印象,據說是兄長佔領冷爐谷期間,曾痛毆過小耿的打手之一,只因未有蹂躪女子的暴行,僥倖逃過斷指鞭笞的懲罰。

「鄧兄,沒傷着罷?」

「還…………還行。」鼻青臉腫的鄧一轟直不起腰來,顯是捱了頓好打,便有胡大爺撐腰,對天羅香的虐打苦刑心有餘悸,小聲道:「多…………多謝胡爺。」

「鄧兄若有意,我請盟主派人送你出谷,即刻起行。如何?」

鄧一轟猶豫片刻,搖頭道:「是俺…………是俺不小心,下回別落單行了。不敢勞煩胡爺。」樹籬之後,耿照心中一陣不忍。誰願意沒事給人當沙包打?願意留下的人,無非是想着谷外營建新壇、管吃管住的那份活兒;離開冷爐谷,意味着繼續漂泊,朝不保夕,只消沒被打到傷筋斷骨的境地,鄧一轟終究是選擇了留下。

胡彥之環視衆女,朗聲道:「前兩日諸位興許都不在場,沒聽盟主說,這位鄧兄是自願留在谷內的,不是俘虜,須得以禮相待。」一名少女怒道:「他們佔領冷爐谷時,怎不見對我們以禮相待了?」諸女紛紛附和,登時一片鶯啁燕囀。

胡彥之不慌不忙,微笑道:「這麼說也是道理。那幾位姊姊打死他好了,來!別客氣,往死裡打。忒好的天光,早些打完,我請幾位美麗的姊姊喝茶。」鄧一轟愕然道:「胡爺────」

胡彥之說得逗趣,再加上他面貌英俊粗獷,身形挺拔,少女們暗生好感,有幾人甚至「噗哧!」笑出來,被面如寒霜的令時暄回頭一瞪,才吐了吐舌頭,沒敢放肆,卻也無人眞上前動手。

「其實也沒這麼大仇,是不?欺凌女子的,都斷了手指打了鞭子,這會兒還起不了身哩。」胡彥之假裝沒看見女郎如電怒目,怡然笑道:「這位鄧兄過去行事,還是比較靠譜的。大家不打不相識,今後見了面拱手一笑,都是盟主麾下,化敵爲友,也是樁美事。」

「他打過盟主哩。」先前那名搶話的嬌美少女一叉腰,杏眼圓睜,像是逮住了話柄,頗有幾分得意。

「非常好!心繫盟主,忠勤可勉,這位姊姊怎麼稱呼?下午我約盟主喝茶吃叉燒包時,一定要同他說說。」

少女還未開口,身畔同儕已嘻笑推搡成一片,只覺這胡大爺也未免太有趣。她板着小臉左右亂揮:「鬧什麼?別添亂!」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暈紅着雪靨輕咬櫻脣,大着膽子應道:「我…………我叫瑞雪。」

「瑞雪姊姊麼?忒也標緻,定是定字部了,久仰久仰。」

少女笑道:「誰說定字部比較漂亮?我就是華字部的。」胡彥之故作恍然,拱手告罪:「記住了記住了,原來華字部最漂亮。」少女們又不肯依,有說自己是玄字部的,也有說外四部不如內四部的,哪還有半分擅動私刑的肅殺?簡直比菜市場還熱鬧。

胡彥之逗得諸女嬌笑不止,纔對那自稱「瑞雪」的華字部少女道:「煩姊姊送這位鄧兄回去,一會兒我與盟主找他喝茶。鄧兄,盟主要問起你這身皮外傷────」

鄧一轟甚是乖覺,趕緊應道:「昨兒不小心從階臺頂滾了下來,不礙事的。」

胡彥之笑道:「如此甚好。有勞瑞雪姊姊,晚點找妳喝茶。」瑞雪笑道:「你一天要喝幾回呀?」

她們本就是受人唆使而來,打也打了、氣也出了,被胡大爺一逗,心花怒放,懶與鄧一轟計較,見他一跛一跛走了出去,三三兩兩跟在後頭,不時拿眼兒偷瞟那笑起來挺好看的濃髭漢子,並頭喁喁,大有春日郊行的爛漫風情。

只令時暄動也不動,冷眼乜斜,握着彎刀緋鞘的小手繃得發白。

「令姑娘,我不拿盟主壓妳。」胡彥之收起那副嘻皮笑臉的懶憊神情,淡然說道:

「盟主的脾氣妳可能不瞭解,那人看似溫和────實際上也挺溫和的啦────但說出的話,決計不會輕易變改。妳揹着他妄動私刑,最後就是逼盟主制裁妳而已,公親成了事主,値得麼?鄧一轟可不是凌辱令妹的疑犯,妳打算把有用之身,浪費在這種無聊的老鼠冤上?」

令時暄低垂濃睫,和聲道:「盟主寬大爲懷,屬下豈敢不遵?制裁罪人的骯髒活兒,自好讓我們這些下人代勞。」平板的語調透着滿滿的不以爲然,但單聽措辭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能栽她個「悖上不恭」的罪名,不欲落一絲口實予胡大爺。

胡彥之笑道:「我不是同妳說笑。妳做的這些事────煽動同僚、教唆私刑、罔顧號令────在妳的盟主眼裡,罪比金環谷的俘虜…………」

「…………那就叫他殺我啊!」

令時暄驀然擡頭,垂覆秀額的髮絲隨風揚動。「就像他殺了那個金環谷的畜生一樣!他本領這般大,殺死這些渣滓不過舉手之勞,殺光他們,別說獻出身子,便是下半輩子給他做牛做馬,我也絕無二話!

「害…………害死我妹子的兇手就在裡頭,我…………我怎能眼睜睜看他們逃出死劫!全殺了,就不會有漏網之魚!

「其他的人冤枉麼?就算未凌辱冷爐谷的姊妹,他們總殺過人罷?打家劫舍、欺男霸女…………隨便抓一條,難道就不該死麼?他到底是這幫畜生的盟主,還是我們的?」

見胡彥之默然無語,女郎越發激動起來,冷笑道:

「你以爲,只有我覺得處罰太輕?我告訴你,谷內絕大多數的人,都覺盟主善待敵人,卻無法替死去的、受辱的姊妹伸張正義!你要眞能同盟主喝茶,不妨問問他:若他的親人手足受此待遇,還能不能這般寬大爲懷────」忽爾噤聲,圓瞠美眸俏臉鐵青,彷佛見到了極可怕的物事。

胡彥之這才發覺,還未走遠的少女一行的嘻笑聲不知何時已然消失,回過頭,見樹籬外一名華服老婦拄着龍頭金拐,雍容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彷佛平靜如湖月,正是蚍狩雲。

耿照搶在鄧一轟、瑞雪走出之前,換了個更隱蔽的位置,衆人絲毫不覺,直到出了院門,才碰上據報而來的姥姥,嚇得不敢吱聲。蛆狩雲兩日間已處理過數起私刑虐俘的事,沒敢驚動耿照;見了鄧一轟的模樣,頓時瞭然於心,教瑞雪一行候於門外,親自來抓唆擺的元兇。

正欲開口,卻見樹影中露出盟主的面容,衝她搖了搖頭。紙狩雲會過意來,不動聲色,曼聲道:「胡大爺好興致,怎地散步到了這等僻處?」胡彥之不知她見過耿照否,推測耿照的心意,也不願見令時暄受罰,打定主意,聳肩笑道:

「眞是糟糕,好事被長老撞破啦。我與佳人有約,爲避人耳目,只得挑個好作案…………呃,我是說好賞花的安靜所在。原來這兒不行麼?抱歉抱歉,我立馬換個地方,決計不會敗壞風俗的,長老放心。」閃身捉住了令時暄的小手,連人帶刀,一把拉進懷裡。

令時暄料不到有這着,回過神時柳腰已被他結實的臂膀攬住,倚着漢子堅硬厚實的胸膛,本能便欲掙扎,一見姥姥冷淡近乎冷漠的神情,心頭「突」的一跳,沒敢使性子,低垂視線,心虛地小聲道:

「姥…………姥姥,我…………」

蜓狩雲淡然道:「胡大爺是盟主的義兄,妳好生陪他,切莫慢怠了。」

「是…………是。」

兩人行出樹籬,胡彥之摟緊她結實的腰肢,低聲道:「做戲做全套,別拿自個兒的性命開玩笑。」令時暄這才發現他的身子有些僵硬,顯是提高警覺,絲毫不敢放鬆。

舐狩雲目送兩人出了院門,聽外頭一聲歡呼,約莫是胡彥之說了什麼,原本候着的丫頭們喧鬧起來,才省起姥姥還在裡頭,趕緊壓低聲音,一行人片刻便去得遠了,頗爲抑制的嬉鬧聲漸不復聞。

耿照從樹影中現身,走到華服老婦身畔,不及點頭致意,喃喃問道:「這種事情…………發生很多回了麼?」

「不過少數害羣之馬,任意妄爲罷了。」紙狩雲恭恭敬敬道:「老身必嚴懲主使,徹底根絕,盟主勿憂。」

耿照回過神來,擺手道:「是我處理得不好,不怪她們。」想起姥姥御下的冷酷非情,加強語氣:「請長老勿要懲罰這些姊妹,這是命令。再有違犯者,帶來見我,我將一一問清情由,酌量裁斷。」

「是,謹遵盟主之命。」

「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過了片刻,耿照才道:「殺人不能解決問題,濫殺尤其不能。但令姑娘說得對,我忽略了平復心情,是需要時間的,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這點的確是我的過失。」

「盟主已經做得很好了。」蚍狩雲笑道:

「況且,老身始終覺得,盟主一意留下金環谷衆人的性命,尙有其他原因,不全是寬大爲懷、珍惜性命之故。我一直在期待盟主何時出招,又教我等驚脫了下巴哩。」

耿照不覺失笑,沉重的心情略放鬆些個,搖頭道:

「看來,得加緊動工,建築谷外分壇了。再教金環谷的俘虜待在這裡,徒然激起谷內衆姊妹的敵愾而已,私刑難以禁絕,致令俘虜、教門雙雙離心,反而弄巧成拙。」

接下來的幾天,耿照都待在冷爐谷裡,鎮日與七玄衆首腦闢室密談,除了進一步劃清權責、建立架構之外,也談到了包括資金在內的活動細節。

「七玄同盟」在數日前,僅僅是句口號,就算龍皇祭殿一戰後,衆人推舉耿照爲盟主,世上也不存在一個名爲七玄同盟的組織實體────沒有銀錢,沒有據地,沒有資產基業,便有名義上的成員也難以成事。

除開目前尙不在盟內的狐異、血甲兩支,七玄同盟裡最富的,當屬天羅香與五帝窟。媚兒雖貴爲一國儲君、孤竹國的公主,集惡道畢竟是她拿自己的歲供支應所需,再加上先代鬼王在南陵境內攢下的一點基礎;此番遠征東海,所費不貲,要讓她再拿出銀錢來,恐怕得殺光孤竹小朝廷裡的那幫老東西才行。

天羅香過往頗有積攢,是以從上到下,日子都過得挺舒適;近年來雪豔青全力開疆闢土,雖然收服了不少遊離勢力,卻沒刮到多少油水,雖不致捉襟見肘,突然要拿出一筆大錢來,也並非不吃力。

漱玉節在越浦以「烏夫人」的名義經營藥材行當,多年來收入可觀,綜觀東海黑白兩道,罕有這等鉅商身價,因此同盟初期的運作資金,漱玉節一口承擔,十分爽快。

耿照爲免餘人心生忌憚,並不白拿她的錢,議定借息分償之法,翌日漱玉節即派人往越浦招募工匠,蜓狩雲與耿照在冷爐谷北面擇一平坦空曠處,動工整地,金環谷衆人亦加入行列。在耿照離開冷爐谷前,已搭起可供食睡起居的簡便工寮,一干漢子移居此間,改由天羅香弟子輪班看守,遂無濫施私刑之事。

「此間數百年來都是一片荒地,教門爲求隱密,着意控制,因此人跡罕至,也無名稱。」蚍狩雲笑顧耿照道:「此後,我七玄同盟由此而興,須有別於冷爐谷之舊名,請盟主爲此地命名。」

耿照捱不過衆人請求,思索片刻,才沉吟道:「那便叫『無爭坪』罷。願天下諸事,至此無爭。」薛百縢擊掌笑道:「盟主此說,乍聽是牛鼻子道士那套清靜無爲的狗屁,其實狂得很哪。不錯不錯,很對老夫脾胃!」

媚兒奇道:「哪裡狂了?我倒是聽不出來。」對寶寶錦兒投以詢色。

符赤錦略一思索,怡然笑道:「我猜老神君的意思是說,無爭無爭,聽來平易謙沖,然而江湖之中,何日無爭,何處無爭?唯我七玄同盟,至尊無上,天下爭端至此,必有裁斷,人人只能歎服。妳想,是誰有這般權勢地位?」

媚兒畫着花臉身着判官蟒袍,不便露出女子嬌態,橫小和尙一眼,既喜且釁,忍笑道:「自是你了,盟主大人。這名兒好!就用這個罷。」胡彥之與染紅霞倒不以爲這是耿照的本意,見七玄衆人無不歡躍,只能認爲符赤錦此番妙解,正合衆人心思,不禁相視苦笑。

漱玉節默默傾聽,突然開口:

「在這無爭坪上建起的總壇,不妨叫混元宮罷。盟主不僅混七玄於一元,日後亦將混天下武林、黑白兩道於一個『理』字之下,德以服人,力亦服人,率領我等縱橫江湖,實現『無爭』的理想。」薛百媵一反先前熱絡,抱臂斜眼,冷笑不止,符赤錦亦笑而不語;漱玉節仍自雍容,絲毫不顯尷尬。

耿照雖覺她話中頗有曲解處,畢竟擡出了「理」字,不好一竿子打翻,正想着如何解釋,媚兒已大聲叫起好來。

雪豔青喃喃唸了幾遍:「無爭坪混元宮,無爭坪混元宮…………蠻好聽的,寫起來也簡便。」染紅霞心有慼慼焉。媚兒暗贊雪婊子還是有些眼光的,不似外表那般腿長無腦,她若虛心以求,倒可以考慮劃歸染紅霞和大奶妖婦那廂去,勉強當她是個人。

耿照本不計較名目等小節,見衆人歡喜,喊得順口,也就是了。

「無爭坪混元宮」之名,自此底定。日後傳遍江湖、震動東海,卻非此際諸人所能逆料────至少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只可惜無人能預先知曉。

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問盜以贓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六二 折坐見悔吝蟬鳴夜柳第百五八 折獸見皆走絲蘿何寄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百三十九 折羣姝無首豈子獨傷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百一 折奔雷殞日明鏡高懸第百零五 折顛鸞錦榻如不勝衣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華遙望奐若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帳嘯月青狼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華遙望奐若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二零三 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二 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斬無雙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喪中道王存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百零三 折本我無相佛映琉璃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五十七 折用無所用虎嗣龍承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 疑愁片片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二零五 折天倫何系負德孤恩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七四 折世間至惡青梅繞窗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零三 折本我無相佛映琉璃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