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談劍笏、許緇衣等一行,不覺已過晌午。
橫疏影在偏廳擺下宴席,與邵蘭生小酌一番,席間就四府競鋒一事交換意見,大抵不脫過往“聯劍攜手”的默契。兩人摒退左右,討論諸多合作分工的細節;商議停當,一頓飯也差不多吃到了頭,邵蘭生起身告辭,不多作逗留。
橫疏影清晨便即起身,除了處理千頭萬緒的城務,更經歷六派齊至的陣仗,好不容易送走邵三爺,獨自一人回到別院。她已吩咐下去,一個時辰內誰都不許來打擾,連霽兒服侍過更衣洗面之後,也不讓繼續待着,打發她回去自個兒院裡歇息。
“你昨兒也折騰了一夜,回去睡一下罷。”
橫疏影換過一身輕便的晨褸,擡起鶴頸般的細長皓腕,閉目支頤。薄如蟬翼的霧露輕紗裡透出細雪般的白皙藕臂,膚光柔膩、曲線腴滑,不知是剛換了新衣又沁出細汗,還是膚質太過細潤,在光線幽暗的寢居之中看來,竟如象牙般泛着一抹柔和的光澤。
說者無心,聽的人卻不由得大羞,霽兒囁嚅道:“我……我不累。”
撩裙跪地,捧着主子肉呼呼的柔膩裸足,用溫水巾子小心擦拭,細細按摩。
自昨晚識得男女之事後,霽兒的世界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從前只覺得二總管的身子美不勝收,盼望自己將來長成後,也能有那樣的動人美貌,因而傾慕不已;此刻再與二總管肌膚相親,腦海裡卻禁不住地涌現昨夜的旖旎情事:他的舔吻,二總管的舔吻;他的撫摸,二總管的撫摸;他的粗長火燙,還有那又疼又美的悍然深入……
想着想着,腿心忽地一陣溼滑,竟爾漏出一小注溫漿。驀地面頰微刺,睜眼只見橫疏影伸出一根姣美纖長的食指,輕颳着羞她:“賊丫頭!臉紅得像柿子一樣,太陽都還沒下山呢!這便春情氾濫了?”
霽兒直想鑽進地裡,又惱又羞,又隱有一股按捺不住的驚慌竊喜,心尖兒彷彿陡被一把抽上了九霄雲外,起身跺腳:“二……二總管!您又欺負齊兒!”
橫疏影掩口失笑,伸手在她柔嫩的俏臀上擰了一把,連連輕拍:“去、去、去!先回院裡睡得飽飽的,晚上再來伺候筆墨。”
這話原本也沒旁的意思,她心中所想,的確是挽香齋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待批公文。霽兒卻活像貓兒給踩了尾巴,氣鼓鼓的漲紅粉臉,一把端了瓷盆巾子,扭着小腰板兒鬧彆扭。
“不、不來了!二總管,您老是……老是笑話人家!”
嘟着嘴扭出門去,又圓又翹的小粉臀裹着裙布左晃右搖,踮步細碎,漸行漸遠;雖仍是小小女孩兒,舉手投足卻多了一絲成熟婦人的韻味。
橫疏影神倦體乏,片刻纔想起昨兒夜裡“磨墨”的香豔事來,噗哧一聲,不禁笑罵:“好個****的賊丫頭!明明是自己心裡有鬼,倒怪起人來啦。”
想起昨夜三人同榻、顛鸞倒鳳的情景,不禁面頰發燒,被恣意刨刮過的細嫩花徑又**辣地一疼,溫溫的汩出一股羞人的豐潤液感。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你回到姐姐身邊,別說霽兒,就算是染家妹子、那姓黃的賊眼丫頭……無論你還歡喜多少女子,姐姐也絕不喝醋,都願意爲你收入牀第,與你同榻纏綿……
她獨坐片刻,勉強打醒精神,起身鎖好門窗,走進那間四面無窗的小小內室。
橫疏影一向睡得不多,眼下也已過了平日午憩的時辰,但她必須強迫自己修養精神,以待今夜的鬼雀召喚。古木鳶劃下的三日之限已至,關於耿照的調查與處置,她必須給組織一個明確交代。
她取出暗格裡的銅管與天珠銅印,拔下發簪,小心拉出卷在銅管內的籙草薄紙,想着該怎麼用最精簡的字句,向神秘的姑射首領提出集會報告的請求。身後,忽響起一把磨砂似的冷冽語聲。
“你到把這事放在心上。”
流影城中本就有秘道通往骷髏,只是她萬萬料不到古木鳶竟會白日獻身,親自走這一趟,嚇得魂飛天外;總算還有一絲清明,強抑着轉身的衝動,玉手輕撫劇烈起伏的雪膩酥胸,垂落粉頭,死咬着不停磕碰的貝齒,顫聲低道:“我……正要向您報告。”
刺探同僚的真實身份,又或窺看其真面目,在姑射裡是唯一的死罪。她無法確定白日裡秘密潛入流影城的古木鳶是否戴着面具,但她一點風險也不想冒。
“說。”
內室一角,不知何時冒起一蓬綠焰,飄散着那股既令橫疏影熟悉、卻又萬般恐懼的濃濁甜香。是猶如掩蓋屍臭一般,濃烈到幾乎讓人難以喘息的香氣。
橫疏影小巧白皙的額頭輕抵着妝臺,一方面是防止自己受不了這逼人的恐懼,不知何時會失控回頭,另一方面也爲了支撐發抖的嬌軀,頓了一頓,顫聲開口。
“是……是。指……指劍奇宮有一門奇異的武學,名喚《奪舍**》可將自身的心智神識,轉移到另一人身上。琴魔臨死之前,便以此術施於耿照之身。”
將從耿照處得來的消息,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鉅細靡遺,毫無保留。
“按你之說,耿照等若是琴魔魏無音的再世之身,甚至繼承了琴魔的武功見識,才得以對付妖刀?”
“耿照非是奇宮嫡傳,那《奪舍**》倉促施展,似不完全。他平時並無琴魔的記憶,幾次面對妖刀,均在逼命的一瞬不意使出奇宮武技,才得僥倖逃生,我在雲上樓曾見他與天裂交手,確實如此。”
古木鳶冷冷一哼。
“所以,你認爲他並不危險?”
“我……我認爲他相當危險。”
橫疏影環抱胸脯,儘量不讓自己抖得太厲害。
“據我所知,耿照並未學過上乘武功,胡彥之宣稱他是”刀皇傳人“完全是一派胡言,其目的乃爲向獨孤天威討保此人,才隨口編派,不足採信。但耿照對付天裂的身手,卻連兵聖南宮損都不得不承認,普天之下只有刀皇才能教出。《奪舍**》雖不完全,絕非毫無效果;對姑射來說,此人絕不能留。”
“你也知道,此人絕不能留?”
古木鳶哼的一聲,聲音平板依舊,斗室裡卻如風雲捲動,橫疏影頓覺渾身氣血一晃,滿眼黑掩至,幾乎難以喘氣。古木鳶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莫非縱虎歸山,便是你殺人的法子?”
“他……我……不能在……流影城……”
壓力一鬆,橫疏影附在梳妝檯上無助顫抖,美背不住起伏,宛若垂死羊羔;喘息片刻,終於勻過一口氣來,口脣邊黏着幾綹汗溼得鬢髮,俏臉慘白,艱難開口:“雲……雲上樓一戰,消息傳遍江湖,他若死於流影城,不唯獨孤天威要追究,只怕東南六大派、鎮東將軍府也不會善罷甘休,追根究底,對我等至爲不利。耿照的《奪舍**》承接不全,不受刺激,也說不出個端倪,威脅性不如琴魔急迫。”
“我……我放他下山,假他人之手殺之,耿照死的無聲無息,決計不會牽連到流影城來,滅口、守密兩全其美,乃上上之策。”
古木鳶冷哼,“放下山去,你怎知必死?”
橫疏影定了定神,想起耿照,心頭一暖,益發寧定起來,低聲道:“凡事必有變數,就算親自動手,也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依我的推測,這一路只通往幽冥途,耿照若能逃出那人的追殺,就算是您親自下手,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她小賭一把。
古木鳶在姑射之中,是不容反抗的權威,冷酷無情、生殺予奪,卻非是一位自把自爲、妄自尊大的領袖。與其說他喜怒無常,不如說無關喜怒;他決定要殺得,必然是因爲那人妨礙了組織,不管是喜歡或憎恨,他都會很冷靜的將之除去,不帶一絲情緒,只求精準有效。
這種直如春秋秉筆一般、近乎鐵面無私的性格,令他對阿諛奉承全然免疫,討好他、哀求他並不能改變什麼,但小小的挑釁卻可能激起古木鳶的興趣。
“便是琴魔復生,真有心要殺,他就一定會死。”
“我只知那人的實力,未必在琴魔魏無音之下。”
古木鳶的聲音毫無起伏,平板的像是枯竹曳地,風過林搖。
“這就是你安排胡彥志一路保護他的原因麼?”
“不,那是我確保耿照一定會死的安排。”
橫疏影面色蒼白,脣畔泛起一絲莫可名狀的笑意。那是九分的算計、一分的囂狠,是賭徒臨盅一擲,就連絲毫退路也不留得豁命決絕——“帶上胡彥志,正是他必死無疑的保證!”
※
※
※篷車下的鬼頭嶺,離了盤腸山徑,“咯搭、咯搭”轉入一條筆直郊道,這路說窄不窄,最狹處約容三四輛馬車並舉而行,路面是車馬人步給走出來的,雖然不甚平整,卻無碎石斷樹攔路,比顛簸的山徑要好得多;夾道遍植榆樹,早春的花期未止,高大筆直的樹冠上光禿禿一片,枝丫如十指聚捧、爭相朝天,頗有幾分料峭蕭索的味道。
舉目除了榆林黃土,便是起伏低緩的丘陵;行出數裡,仍不見田舍,道上也無行旅騾馬,不知怎的,耿照卻覺得地景十分眼熟,說不出的親切,掀簾問道:“老胡,我們要上哪兒去?”
“這條路一直往下走,下一個岔口往東邊,就是龍口村了。”
老胡壞壞一笑:“我拜把兄弟家裡,聽說有位貌美溫柔的姊姊,老子可要專程瞧瞧。”
耿照大喜:“這是往龍口村的路?”
胡彥之笑道:“除非你住的是另一個龍口村。要不,再個把時辰你就到家啦!你有幾年沒回家了吧?”
耿照點點頭。“我七歲上朱城山,就沒再回過龍口村啦,也不知變成怎樣。”
他此番亡命天涯,最大的遺憾就是臨行之前沒來得及往長生園與七叔道別,爲此耿耿於懷。對老胡的安排,耿照心中感激,低聲道:“真是多謝你了,老胡。若非這一趟,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阿爹和阿姊。”
胡彥志賊眼一轉,嘖嘖兩聲:“我這忙可不白幫。要是你阿秭不怕嫁給道士做道姑,你可得替老子美言幾句。”
兩人相視大笑。
“若往西去,過了浮仙鎮,可抵赤水古渡;渡江之後你向西去白城山,我則帶阿傻入一夢谷找”歧聖“伊黃粱。”
老胡笑完,正色道:“不過龍口村離赤水也不遠,又是你家鄉,咱們沿着江岸找個無名渡頭,僱一條小船摸過江去,那才叫作神不知、鬼不覺,也省得與赤煉堂、鎮東將軍府那幫爪牙鷹犬硬碰硬。”
耿照喜道:“如此甚好!”
再走片刻,忽見路面變寬,一片平坦。遠處地平線的盡頭,黃土郊道一分爲二,可供三乘並行的大路往西,連夾道種植的白榆都高逾三丈,筆直齊整。
東邊卻只剩一條黃泥小路,沒入一片低矮榆林,林畔搭着一間茅頂草棚,模樣雖然簡陋,篷子裡卻是高朋滿座,似無虛席,路旁還有鄉人挑擔賣菜,沿路並置雞鴨竹籠,反倒比西邊通往浮仙鎮的大路更熱鬧。
胡彥志指着草棚笑道:“看來你家鄉雖是小地方,鄉人卻十分勤奮。咱們去歇歇腿,喝碗茶水,順便打聽一下消息。”
兩人正說話間,忽聽車後一陣馬蹄嗒嗒,三騎碎步而來,當先一人大喊:“讓開、讓開!擋了爺的道,仔細你的狗腿!”
胡彥志冷笑:“老子打狗專吃狗腿肉,看看是誰該仔細!”
不欲生事,將蓬車停在路旁。
誰知那騎馬的疤面大漢“籲”的一聲勒住繮,持鞭一抽車柱,“你這車瘸的麼?要學王八擋路,仔細你的腦袋!”
橫過鼻樑的斜疤隱隱泛紅,似正呼應着主人的騰騰怒火,恍若一條肥大扭動的滴血蜈蚣。
“是、是!”
胡彥志縮成一團,賠笑:“是小人混,大爺莫生氣。”
餘光一瞥,馬上三人都是一身勁裝,背弓跨刀,鞍頭兩側都是掛着沉甸甸的袋子,馬匹蹬跳之間,袋中不住叮噹作響。
三人之中一人疤面、一人禿首、第三名虯髯大漢的身前橫坐着一名少婦,年紀約莫二十出頭,肌膚白膩、容貌嬌美,荊釵布裙難掩其麗色。
少婦身子僵硬,面色煞白,瑟縮在虯髯大漢臂間,一動也不敢動,宛若身陷貓爪的小乳鴿。包裹嚴實的粗布衣襟被扯開一邊,露出雪酥酥的細膩粉頭,既是修長如鵝,卻又極富肉感,裸出的肩線猶如一團雪綿,連鎖骨都只是小小一抹,當真腴潤已極。
她胸前飽滿非常,紮緊的纏腰之上,撐出滿滿一大片隆起,已是溝壑難分,行進間拋彈跌宕、上下起伏,竟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黏膩手感,彷彿拋甩着半融雪脂,可見雙峰之偉岸綿軟,極是傲人。
耿照掀簾望見,面上一陣烘熱,恍惚間竟不自覺地拿來與姊姊相比:橫疏影的**比例完美,既纖美又腴潤,腰細胸大,雙腿修長,當真是再增建一分便覺有憾,堪稱世間絕品。少婦不及她的靈秀優雅,白皙膩潤處差堪彷彿,然豐腴卻猶有過之。
至於相貌,橫疏影之美自非一名村姑可比。但少婦生得眉目清秀,也算是美人。
少婦與他目光相觸,忽地大顫起來,一雙清澈的杏眼中滿是求懇,彷彿將行溺斃之人,連一份浮草也不放過。耿照警醒過來,罷免漢子卻一甩馬鞭,粗聲喝道:“看什麼?仔細你的狗眼!”
另一名禿頭漢字撥轉馬頭,揚聲道:“別跟鄉下人窮蘑菇!到前頭歇歇腳。”
一夾馬肚,與那名虯髯大漢並轡,夾着美貌少婦絕塵而去。疤面漢子自討沒趣,撂下幾句狠話,趕緊撥轉馬頭追上前。
“看樣子……”
耿照舉手遮頭,沉吟道:“那三人似是路匪,鞍袋裡裝的是搶來的金銀珠寶。馬上得女子也是被他們劫奪而來,非是自願相從的。”
老胡笑而不答,駕車前進。
耿照見車行愈左,不像要在草棚歇腳的樣子,詫道:“咱們便不管了?”
胡彥之微微一笑,低聲道:“不忙,再瞧一會兒。”
此時已近傍晚,日頭西移,寫了“茶”字的店招隨風飄揚,氣氛悠閒靜謐。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鉗制了衆人的行動,所有人都縮在座位上低頭不語,連跑堂的堂館都躲在一旁,簌簌發抖。
原本座無虛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籠裡雞鴨振翅亂鳴。鋪子裡靜悄悄的,一點生氣也無。三匪距着最裡頭一張桌子,隔着店鋪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婦還陷在虯髯大漢臂間,總是沒錯。
胡彥志不動聲色,駕車緩緩通過茶肆,並未回頭。
不僅如此,騾車越走越偏,居然駛上了西邊的大路,徑往浮仙鎮的方向行去。
“老胡!”
耿照忍不住掀簾探頭,急道:“我們不去龍口村了嗎?”
“坐回去!”
胡彥之低喝,片刻緩了緩語氣,小聲道:“先繞繞,晚些再折回去。”
耿照從車尾的遮簾探頭,他耳目遠勝常人,便在風聲車軋之間,仍聽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爺爺頂嘴,仔細你的狗命!”
白光一閃,反手抽出腰刀。鋪裡一片驚叫,夾雜着女子喉音,衆人似已嚇的腿軟,竟無一人稍動。
“老胡!”
耿照回頭大叫。
“坐好!”
胡彥志頭也不回:“別忙。再瞧瞧……”
話沒說完,又是“唰!”
一聲利落勁響,店中一名坐着的客人忽然沒了腦袋,黑影的肩頭之上空空如也,應聲落地的顱狀重物一彈一跳,呼嚕嚕地滾到了一邊去!
耿照本欲縱出,忽一遲疑:“那落刀的聲響——”
陡地聽見女子尖叫,那美少婦身影一晃,已被虯髯漢子壓倒;更不猶豫,提着碧水名刀躍出車篷,飛也似的奔相茶肆!
鋪中的路匪早等着他來。
那名腦門光禿、頭尖如鰻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轉身:“來得……”
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驟覺勁風壓面,脫殼的碧水名刀“鏗”紮紮實實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吼迸血,兩臂被一股駭人巨力壓往胸口,護手的刀盤撞上膻中穴,撞得他仰天跌出,連着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張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揮刀,已被一隻甩出的鮫皮烏鞘砸中鼻樑,拖着噴泉似的血箭撞向櫃檯。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挾持少婦的虯髯漢子!
(好……好快的身手!
那禿頭漢子畢竟是從本島菁英中挑選出來、負責這次行動的好手之一,使個“鯉魚打挺”翻起,吼道:“攔住他!”
環繞虯髯大漢的三、四桌裡,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銅棍、手梢子(與雙截棍相似,兩端長度不同)、月牙刺、鳳頭斧、子母柳葉刀,五樣兵器從五個不同的方位收攏圈子,堪堪在桌前將人攔住。
耿照身形被阻,只覺前後左右都是兵刃呼嘯,比之於當日雲上樓發狂的阿傻、無堅不摧的妖刀天裂,卻大有“除卻巫山不是雲”之感;凝神閉目,陡地大喝一聲,揮刀狂掃,身邊彷彿突然冒起一大片銀燦燦的潰雪刀浪,潑風涌出,無孔不入!
五人陡被斬了個措手不及,瞬間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過兵刃格擋。
交睫之間,各自接下十幾記斬擊,一記重過一記,被砍得手足痠軟、氣血翻騰,每接一刀便不禁小退半步;一輪快斬下來,五名刺客“噔噔噔”退出丈餘,顫着肩膀各尋掩護,哪像五任合打一個?簡直是個個都被五人合圍,幾被刀浪滅頂。
這是耿照頭一次在實戰中使用“無雙快斬”威力之大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鋪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壞。不過這幫東西不是什麼上等貨色,你撿要害處砍,用不上這麼多刀,瞎費力!”
使熟銅棍的那人雙手兀自發顫,忽聽發話之人已來到身後,回身便是一記朝天勢。
老胡擡腳將棍頭踏在地上,膝錘一頂,撞得那人哼都沒哼,當場暈死過去。
被耿照甩鞘打中鼻樑的那名疤面匪,正捂着傷處扶櫃起身,老胡大喝一聲:“躺下!”
吼聲夾着渾厚的內息,那人彷彿被迎面打了一拳,新傷加上舊創,竟爾鼻血狂噴,後腦直挺挺撞在櫃上,這回便沒再起身了。
“仔細你的頭,別撞傻啦!”
老胡踢了那爛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腳,雙手負後,大笑走進茶鋪。
躲在櫃檯後的夥計似被他一嘯震的眼冒金星,掙扎探頭,胡彥之“砰”一拍櫃頂,笑道:“沒你的事兒!躲好、歇息、不捱揍,聽到沒有?”
那櫃檯底面是三片櫃板釘成的“凵”字形,被他這麼一拍,輕飄飄的薄板臺子入地寸許,卻不搖散。
夥計魂飛魄散,見這大鬍子大手一起,櫃上牢牢嵌着一枚銀錠子,面與板齊,又驚又喜,忙縮着腦袋將銀子撬出,躲回櫃底。“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好漢爺您請自便!”
胡彥志伸腳挑了張板凳坐下,見一干刺客不敢妄動,舉手親切招呼:“上呀!大夥兒別客氣,快出點力,打死了算你們本事。要不太陽快下山啦,咱哥倆還得趕路,恕不相陪了。”
利劍般的目光四下巡梭,所到之處無人敢攖,往來幾遍,仰頭打了個哈哈:“小耿,看來他們不打啦!咱們走罷。”
一揮衣袖,便要起身。
耿照遲疑片刻,點頭道:“好。”
刀尖指着虯髯漢子,對那名臉色蒼白的美少婦道:“這位姊姊,煩請你走過來,我們送你回家。”
眼角餘光瞅着,以防虯髯大漢有什麼動作,轉頭揚聲道:“店鋪裡外不相干的人,還請先行離開!店家,茶資都看我們的帳,也請先離開罷。”
他擔心兩人一走,難免連累茶肆裡的無辜百姓,欲連店主一併遣走。
胡彥之笑道:“***,淨是慷老子的慨!那銀錠夠你們全村人喝茶啦,拿了錢還不快滾蛋?”
夥計唯唯稱是,連滾帶爬地摸出了櫃檯。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卻一動也不動。
虯髯漢子仍是緊抱着懷裡的美少婦,低頭不發一語,茶肆裡的其他個人也像被點了穴道似的,垂首低頭,安靜坐在位子上。整間店鋪裡裡外外,靜得悄然無聲,只餘道旁竹籠裡的雞鴨騷動,兀自呱呱不休。
耿照持刀上前,幾乎到了能抅着少婦的距離,緩緩伸手。
“姊姊別怕,來!把手給我。”
少婦怯生生地擡眸,濃翹的烏黑彎睫猶如排扇簌簌輕顫,當真是楚楚可憐。她似曾鼓起勇氣,想要掙脫虯髯漢子的挾制,終究還是不敢,細嫩的玉手擡起些個,旋又放落,身子不住顫抖。
那四名刺客各持兵器,散了開來,連禿頭漢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懾於胡彥之的武功,誰也不敢造次。虯髯大漢仍是低頭靜坐,猶如泥塑木雕。
胡彥之冷眼看着,心想:“難不成是被人下了藥?”
走進一張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動的莊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穴,一隻尾指悄悄搭上莊稼人的頭脈。
“脈搏、體溫都正常。奇怪……”
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壺茶,掀蓋湊近鼻端。
霎時間,一股奇異甜香撲鼻而來。“不好!”
他急忙閉氣,猛將茶壺擲出。
“當!”
碎瓦四濺,四名刺客如聞信號,一起殺向胡彥之!
幾乎在同時,虯髯大漢擡起頭來,猛把少婦挾在身後,抽刀直劈耿照!
耿照早有防備,誰知虯髯大漢的力氣大得出奇,兩刀交擊,耿照竟退了一小步,大汗身下的板凳微晃,卻未起身。驀地身後一陣破空聲,禿頭漢子也撲了過來,大喝道:“看倒——”
耿照隨手格住,“唰!”
一聲輕響,一股極細極銳利的勁風已至眼前。
殺招臨門,耿照先折腰、才閉眼,髻頂一觸地面,身子便即彈起,揮刀往虛空處一擊,堪堪擋下一道獰惡的奪命黑影。
禿頭漢子本擬將他一招斷首,沒想到這少年竟兩度避過襲擊,應對之巧簡直到了未卜先知的境地。
他出道以來,不知以指間的奇兵格殺了多少成名英雄,從未失手;此番所遇,可說是前所未曾有,不禁堅起大姆指,脫口讚道:“好樣!據聞閣下是刀皇武登庸的當世傳人,看來傳聞不假。”
不再假扮路匪之後,他連口氣都變得冷嚴肅起來,說話間左掌不住的空舞,輕銳勁急的唰唰異音此起彼落,伴隨着一團伸張馳的烏影,每一下都能截下片塊桌板,一截木凳,連瓦制的茶壺杯盅都應聲兩分,鋒銳近乎鬼神。
耿照不敢託大,打點精神聽聲辨位,幸虧他眼力、耳力遠遠勝過常人,不費什麼力氣便能捕捉到烏影的動態,避過殺機。
〔?這〔?甩手刃〕?難在製程,當然操控也是不易。〕?耿照一邊格開烏影,一邊說:〔?只是如你這般使,便以烏金玄鐵打造,早晚也給弄斷。〕另一頭胡彥之聽得哈哈大笑,那禿頭漢益發惱火,恨道:“今日若教你生出此地,我鉤蛇曹無斷從此江湖上除名!〕?左手一收,烏影[啪]!在掌中化成一枚沉黝的圓餅鋼鉈。
此物名爲[甩手刃],本體是一根極細的精鋼絲鋸,須摻以烏金或玄鐵一類的異質材料,以特殊的鍛造之法才能鑄成,非是常見之物。
鍛好的絲鋸連着玄鐵打造的圓鉈,另一頭則接以玄鐵指環,可說通體皆是名貴稀有的材料。圓鉈的剖面呈[工]字形,絲據纏繞於軸心處,使用時以圓鉈的重量離心甩出,斷物後還能借由旋轉之力收回,十分刁鑽難防。
耿照曾爲七叔繪製的兵刃圖樣中,就有這一門甩手刃,七叔還詳細解說了製程用法,不意今日卻救了耿照的性命。否則以鉤蛇曹無斷在江湖買命榜中能佔一度之地,全靠左掌衫藏的這枚甩手刃,許多成名好手一回頭便死於迴旋絲鋸之下,耿照初出茅廬,江湖閱歷有限,一旦遭遇斷難倖免。
胡彥之以一敵四遊刃有餘,連腰後的對劍都沒拔,一雙肉掌打得四人東倒西歪,心思都在耿照這邊,心中暗忖:鉤蛇曹無斷?江胡殺手中,似有這一號人物。難道嶽宸風以爲這種貨色,能取本大爺的性命?隱約覺得不對,百忙中拾起地上的鋼刀,唰唰幾刀殺退四人,將刀擲給耿照:“小耿,別玩了,太陽快下山啦!”
曹無斷又怒又喜,心中冷笑:蠢!待你接刀,瞧老子卸下你的一條臂膀!
甩手刃依恃圓鉈重量去返,在可預計的軌跡之上有着無與倫比的殺傷力,他雖不知耿照爲何能看破鉈刃的去返,但鋼刀從天而降,接刀的方位卻是無可改變的,只消算準時機出手,耿照形同自已把手臂送到絲鋸上頭。
曹無斷本欲以刀纏住耿照,伺機打出甩手刃,誰知耿照自已粘了上來,碧水名刀無得潑水難進,單打曹無斷似不過癮,更回頭與虯鬚大漢過招!
眼看他越打越快,曹無斷一念收起鋼鉈,卻再無出手的機會,只能拼命地舞刀接招,稍一遲疑便即遇險,竟連一口氣也緩不過來。
眼前的少年看似一分爲二,彷佛他與虯鬚大漢都各與一名完整的耿照對打,而非前後夾攻,又過片刻,曹無斷只覺得刀速更快,勢頭更沉,自已似乎受兩人合攻,真氣已應接不暇,刀落聲卻如秋鱗飛散,雨打橫塘,叮叮咚咚不絕於耳;[嚓]的一聲輕響,使刀的右手已然中刀。
他速度一慢,耿照就變得更快,曹無斷心中,已非驚惕兩字所能形容,眼中所看、耳中所聽,肌膚所感、鮮血所流,——-全都是刀,或者說是白茫茫一片的刀風刃雪,身如暴雨扁舟,四周呼號咆哮,彷佛無休無止。
他掙扎着舞刀格擋,眼睜睜看着揮刀的手被看不見的刀風劈得血珠飛濺,緊接着刀鋒粉碎,刀盤迸開——到最後,他的刀已毫無章法,只是雙手胡亂揮動而已,有左掌中的圓鉈及右手殘剩餘的刀柄對抗漩渦碎攪般的雪亮刀流,然後又被吸進恐怖的漩渦裡————曹無斷大叫一聲,奮力後躍,居然就這樣跳出刀光迸裂的圈子。
他累得跪地哮喘,卻難掩雀躍:我——-掙脫了!我掙脫了!他殺不死我——他殺不死我!擲下右手的斷柄,見耿照不知何時已雙刀在握,轉頭急攻虯鬚漢子,雪浪般傾蓋崩下的刀風簡直就象四個打一個,虯鬚大漢單臂舞刀、鬚髮獵獵,渾身都是刀痕,若非此人不知疼痛,早已倒地不起。
曹無斷見耿照背向自已,惡膽橫生:[老子——這便收拾你!]舉起左掌,忽覺空空如也,低頭才見自已一路拖開了一條悽歷血痕,賴以殺人的圓鉈甩手刃落在耿照腳邊,邊有四散零落的五根指頭。
他怔怔瞧着血淋淋的、光禿如鴨蹼的左掌,痛感這才追上了耿照的刀速。
曹無斷握住手腕倒地衰嚎,猶如澆了滾油的耗子,身子不住翻騰扭動。
而虯鬚大漢的承受力也到了盡頭。耿照大喝一聲,右手之刀與虯鬚大漢的單刀相擊、轟然迸碎,如當夜與老胡練習時那樣,數不盡的碎片飛濺開來,刺得兩人遍體鱗傷。
耿照及時停住左手刀,沒將大漢連同少婦劈成兩面三刀半,豈料那虯鬚漢子全無痛感,一隻手直直穿過耿照兩面三刀臂之間,由下而上,牢牢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手掌大如蒲扇,指若鐵鉗,要是換了旁人,這一下只怕已給扼得暴目吐舌。碎骨而死。總算耿照天生怪力,死死扳住他的指掌,右手鬆脫刀柄 ,抓着少婦往身後一拋,嘶吼道:“老——老胡!”
胡彥之一腿將四人掃倒,飛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婦。
少婦軟綿綿的纏在他懷裡,敞開的襟口透出一陣陣溫膩馥郁的幽甜**,依稀見得襟裡雪峰傲人已極,連乳溝都硬生生擠成清淺一線,酢脂堆溢到了鎖骨下,滿懷都是綿軟**。
老胡將她一輕放在一旁凳上,低喝道:“快逃!”
她小手揪緊他的衣角,嗚咽道:“我——腿軟啦,站——不起來。”
兩排濃睫輕顫着,杏眼一閉,怕得滑下淚來。
眼看耿照單膝跪地、面色脹紫,胡彥之當機立斷,讓少婦斜倚着凳上另一名僵坐的茶客,雙足連蹴,封了地下四人的穴道。正要飛身去救人,忽聽少婦一聲驚叫,原本坐在她身邊、似被****制住的那名茶客,陡然間動了起來,回臂將她攫入懷裡;胡彥之應變極快,回身一掌拍去。
這掌輕飄飄的不帶風聲,茶客脖子一歪,右手扼着少婦粉嫩的脖頸,左手揮掌相迎。雙掌相接的瞬間,喀啦,一聲,茶客的右臂骨應聲折斷,呆滯的面上一陣扭曲抽搐,忽如遊園夢驚、入世還陽,表情突地豐富了起來,一怔之後,倒地大聲喊痛。
胡彥之將少婦拉過業,腳尖一踢茶客背心,踢得他暈死過去。
他心中一凜:奇怪!這人出手不像全無武功,掌法確是一流好手的架式,怎地內力如此不濟?將少婦安置於另一張桌畔,陰手將周圍人等的穴道都點了。腦後[啪]!一聲勁響,胡彥之拔劍一格,颼颼颼的一陣,鞭索繞着劍身纏卷幾匝,鞭梢忽朝胡彥之面上一昂,噴出一股腥臭毒液。老胡須鬆脫長劍,側頭避過,長劍被鞭索拖了回去,那奇異的鞭梢兀發出[屐屐屐屐]的單調的聲響,一邊扭曲顫動,宛在活物。
鞭索的末端是一隻纏了鞣革的長柄,彷佛遍生鱗片。握着鞭柄的,正是原本縮在櫃檯下直打哆嗦的茶肆夥計。
夥計一揭鞭子,從響尾鞭梢下取下長劍,青白的面孔原來不是出於害怕,而是天生如此。長長鞭索如水一般流下、像蛇一樣盤起,環着身周籟籟抖成了偌的圈子。胡彥之只看了鞭子一眼,便知這茶肆裡所有東西,都在那條鱗皮響尾蔡的攻擊範圍之內,無論躲到那一處都難以倖免。
而鞭索不比刀劍,在技藝精純的人手裡,鞭梢輕輕一掃,便能帶下一塊新鮮的皮肉,瞄準人身如咽喉、軟骨、腰腎等柔軟處,輕則筋摧肢殘,重則殺人取命。他見識過天門鞭索一脈的能爲,對長鞭的威力知之甚深。安排這樣一個人埋伏在此,終於讓胡彥之能稍稍正視這場逼殺。
在少婦與小耿之間,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然而只消一動,毒蛇般的響尾鞭稍所點,可能是他的雙眼、可能是少婦的咽喉,抑或小耿的後腰命門。這賭注稍微大了些,至少超過眼下所能負荷。
他將手腳放軟,四肢百骸鬆到了極處,強攝起焦急之心,面露微笑。[所謂真人不露相,搞了半天,總算等到正主兒啦。]他把全身的靈活者集中到面上,除了誇張的表情,四肢五體就像半截枯木,靜得毫無生機。這爲使對方的殺氣失去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出手,對方形同把先機交到他的手上。
[夥計]淡淡一笑,青白的臉上波紋不驚,既非驚異,也無欣喜,同樣是一片死寂。
[胡大爺客氣。我定是犯了什麼錯,否則方纔那一鞭,原該取了胡大爺的性命。]口氣自尊自大,神態卻無懈可擊。他想讓我覺得他是個忘形之人-胡彥之暗歎一口氣,在對手的秤盤上添了一枚砝碼。
[銀錠。]他笑得一派輕鬆:[我以落羽分霄天元掌]的掌勁,將銀錠打入臺中,豈是一名鄉下茶肆的夥計能徒手撬出?可惜閣下稍一不察,居然在這種小地方露了陷,要不方纔那一鞭,又或是那鞭稍之毒,我可能真的躲不過。]那人想了一想,還是搖頭。
[這就沒法兒了,要殺胡大爺,我真需要那枚銀錠。]胡彥之臉色一微變,強笑道:[是麼?就算你練有守風散息的奇功,可以從外物受的形貌、變化、以及殘留的真氣,準確測出施力者的根基修爲、內息特性、甚至是外人所不知的運勁法門,難道——我就不能誆騙你嗎?]那人淡淡一笑,面如霜映。
[除非胡大爺只出一成功力,如此守風散息難免誤着。]胡彥之額沁豆大汗珠。身後不遠處,耿照氣息將盡,仍扳不開虯鬚大漢的手掌,喉間迸出痛苦嗚咽。胡彥之並未回頭,額汗卻更加明顯;趁他偶一失神,夥計單臂一抖,環繞周身盤成數匝的鞭索颼然飈出,如風似電!
本能地一躍而起,銳利的鞭風掠過身側,爆出一蓬碎布白花!
他慘叫跌落,抱着左腿連滾幾圈,從靴筒外扯落一條被打爛的厚革綁腿,衣褳之下滲出鮮血。鞭稍只不過輕殷過腿側,卻把皮綁腿 、靴 筒、褲管等一併打爛,更打得他皮開肉綻,重傷了左小腿。
長鞭宛若神龍,悽歷的破風聲臨空矯矯,盤繞着掃向後進,鞭梢掃過虯鬚大漢手肘,骨肉應聲二分!肘臂被削斷的一瞬間,指掌肌肉一縮,耿照被斷手扼得仰頭拱腰,如鋼片般結實的身體用力蹦緊、劇烈抽搐,齒縫間迸出長長的悶嚎,似將斷氣。
[小耿!]胡彥之忍痛爬起,赫見鞭索旋繞而回,硬生生拉掉了一名端坐之人的首級,又朝自已捲了過來!他奮力一跳,腦門卻撞上了茶棚的茅頂橫柱樑,刀似的鞭風再度從右小腿側掠過。
他摔下地面掙扎着滾了開來,又從衣褂下拉出一條破爛扯裂的皮綁腿,瞠脹的雙眼溢滿血絲,脖頸粗紅,口裡不住發出[荷荷]聲響,涎汗同流,點滴如注。鞭風着體之痛,竟連老胡也抵受不住。——原來那人鞭梢噴毒的伎倆,只是一條計。
只有武功練不到家的人,纔會用毒當作輔助。然而響尾鞭梢的卻是使對手錯估其本領的陷阱,以他的鞭法造詣,根本不須用毒。
(可——可惡!
[鎮東將軍府賬下,只有一名使鞭之人——]胡彥之幾將嘴脣咬破,萬般艱難地說:[敢問閣下,是不是靖波府內人知名人稱神鞭無敵的古魂古長老爺子?]那人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方纔拉掉的那顆腦袋,纔是靖波府神武校場之主神鞭無敵古雙魂。古老爺子使的是一柄 四尺十三節的寶塔雷神鞭,與在下的響尾鞭大相徑庭,胡大爺只怕錯得離譜。]言下之意,是指雷神鞭大不如響尾鞭了。
胡彥之依言望去,果見地上那顆頭顱皓髮銀眉、下頜方正,深刻的嘴角抿着一抹果毅剛強,更像是傳言之中年近六旬的神鞭老英雄。然斷首處烏紫一片,並無慘血,面色也已微微發青,顯是死去多時。
[在下冷北海,人稱[奎蛇]。區區賤名,敢辱胡大爺清聽。]胡彥之當然知道[神鞭無敵]的成名兵刃是一口三十六斤重的硬鱗鋼鞭,先前不過是隨口套話罷了,豈料竟套出了古雙魂古老爺子的首級。
須知鎮東將軍慕容柔的幕府之中,多是東海首治靖波府的武林名宿,那幫世家子弟專聲聞過寶,真要較量手底下的功夫,胡彥之所忌嶽宸風一人。倘若這名自稱[奎蛇]冷北海的神秘殺手是嶽宸風所派,殺了同幕爲僚的神鞭無敵古雙魂,嶽宸風那斯如何向鎮東將軍交代?
〔?你——究竟有什麼企圖?〕?胡彥之咬牙道:〔?嶽宸風派你前來,你卻殺了古雙魂古老爺子,難道不怕嶽宸風處置你?〕那〔?奎蛇〕?冷北海面露微笑,淡然道:〔?誰說古雙魂是我殺的?待胡大爺死後,世人只知〔?神鞭無敵〕?古雙魂是天門掌教的關門弟子、〔?策馬狂歌〕?胡彥之胡大爺所殺。此中因由,自是耐人尋味。〕胡彥之見他並未否認,心中一凜:〔?這批殺手,果然是嶽宸風的人!怪了,他從那裡弄來這些個旁門左道?〕?首疑已釋,餘話慢來,眼下當以救人爲先。他徑自扶桌站起,一跛一跛走向耿照。
冷北海見他大刺刺地背對自已,青臉驟寒,薄脣一抿,響尾鞭裂風旋動,唰的劃開冰冷凝肅的空氣,這回不現牽制下盤,鞭梢直取胡彥之的後腦!
胡彥之的身形,倏然消失不見。
鞭梢卻未落空,胡彥之原本所在處飛來一條板凳,響尾鞭一擊之下,登時爆成飛粉;木屑尚未落盡,又是一條板凳飛至,正撞上鞭勁疾吐——頃俄之間,長鞭接連擊碎數張桌椅,整間茶鋪煙塵瀰漫,如墮五里霧中。
冷北海反應極快,手腕一抖,響尾鞭旋繞而回,將前後門守得水泄不通,心中疑惑:〔?奇怪!他雙腿已傷,怎能如此神速?〕?忽聽胡彥之大笑:〔?想不通麼?瞧瞧這個!〕冷北海一聞聲息便即揮鞭,感覺便是打到了什麼東西,卻無法辯清。猶疑間,一物破霧擲來,他以鞭卷至足畔,只覺入手頗沉,卻是胡彥之被打爛的皮綁腿之一,裂開的綁腿夾層裡露出一條條泛着鈍光的長錠子。
(這是——鉛條!
他一身藝業全繫於〔?守風散息〕?這門奇妙武功,出神入化的鞭法不過手而已,真正使他百戰不殆、得以在買命榜中位列前沿的,其實是這種無孔不入、精準神秘的感知術。
從目標戰鬥過的現場、用過的兵器,甚至摸過的一隻茶杯、睡過的一牀枕蓆,便能洞悉其根基深淺、內息特性,猶如裸身示人,一出手便能攻其最弱,是足以令世間所有學武之人提心吊膽的魔眼。——〔?刺探〕?與〔?估算〕。正是〔?奎蛇〕?冷北海最可怕的克敵法。
現在他赫然發現:自已嚴重低估了胡彥之的輕功造詣。以他留在銀錠上的內息推測,這人絕對不可能擁有這般神出鬼沒的輕身功夫,簡直——簡真就像白日移影、樑間滑行的幽魅一般!
(且慢!留在——銀錠上的內息。銀錠————〔?守風散息〕?的估算,幾乎不可能出錯。——除非只出一成的功力,如此則難免誤差。
他不敢相信胡彥之那掌只用了一成之力,但逼命一瞬,已不容猶豫。
冷北海是一名相當出色的殺手,相信條理而毫不固執,隨時保持調整的彈性——他無法看穿胡彥之鬼魅般的行蹤,卻知耿照身處何地,長鞭〔?唰〕?地一揮,欲使圍魏救趙之計;驀地銀光一閃,鞭柄上突然失去重量,長長的鞭索應聲飛去。
能由柄索相連之處,一劍斬斷舞動中的長鞭,除了高超的劍術、精純的內功,更一等一的手眼身法。
他忽然想起:觀海天門之內,傳有一部名喚〔?律儀幻化〕?的輕功,據說練成之人不僅能平地飛行、易形換位,更能增益根基,使內力修爲一日千里。倘若胡彥之練成〔?律儀幻化〕?,則繼天門祖師雲來子之後,數百年精通此功的觀海第一人!
冷北海終於失去一慣的冷靜算計。
他汗流夾背,卻仍不肯放棄,從鞭柄中抽出箱霜匕,轉身接戰。
胡彥之爲劍柄磕飛他的匕首,左掌劃了小半個弧,輕飄飄地印上冷北海胸膛,渾似流螢不沾羽,點對發勁若雷霆,轟得刺客血霧醺天,仰頭倒飛出去!
〔?瞧好了!這纔是十成功力的〔?落羽分霄,天元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