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

要不多時,山下卷塵飄至,一條雄健衣影滾落馬鞍,金冠耀眼、赭袍颯動,正是領軍的「奔雷紫電」適君喻。這位「風雷別業」的主人約莫二十許,至多不超過廿五歲,濃眉大眼,肌若古銅,額間一點殷紅的硃砂痣,眉頭一動,眉心便深刻如鐫;身長膀闊,猿臂通肩,英偉之餘更顯嬌健。

他靴一沾地,身若離弦,倏地掠過高檻,上衣的雲肩兩隅飛銳,形如鷹翼,襯與內袍的雙肩團紋織錦,像極了鎧甲披膊,兼有大將剽悍與書生斯文,寬大的袍袖獵獵舞風,勝似振翅鷹飛,煞是好看。

適君喻一掠而至,單膝落在慕容柔身前,俯首道:「迎駕來遲,驚動大人,君喻罪該萬死!」

慕容柔手掌輕揮,淡淡說道:「風雷別業距此逾百里,你算來得快啦,起來罷。你師傅怎樣?」

「尚未拜見,不得而知。使者絕口不提,只說遠來接應將軍。」

耿照心中一動,回想前度李遠之所言,暗忖;「難道……嶽宸風受了傷?那廝武功忒強,誰能傷他?」

沉吟未止,不覺望向符赤錦。她正攙沈素雲緩步行來,目光與他一碰,旋即低垂粉頸,桃花般的眼角往旁邊勾去,正對着適君喻處。

耿照與她默契極佳,立時會意,正要移開視線,適君喻雙目電掃,見得沈素雲身畔的雪膚麗人,不禁皺眉。只是囿於將軍在場,未敢絲毫有僭,異色一現而隱,幾乎難以察覺。

「君喻,這位是流影城獨孤天威麾下典衛,耿照耿大人。你來見見。」

慕容柔顧盼從容,與受邪派圍困時渾無二致,信口道:「虧得有他,今夜得保不失,不則便是撐到你來,後果亦不堪設想。」

鳳目微睨,透出一股寒意。方兆熊面如白紙,癱坐着撫胸低頭,不敢吭聲,不知是內傷沉重,抑或心中有愧。

適君喻乃五絕莊「小五絕」之首,與李遠之、漆雕利仁等同在嶽宸風座下,豈不知「流影城耿典衛」六字代表的意義?面上卻平平淡淡波瀾不興,抱拳拱手:「在下墉州適君喻,多謝典衛大人仗義援手。」

不卑不亢,頗有大將氣度。

(墉州?墉州在央土道北方,怕沒有千里之遙,豈能從墉州來?

耿照想起上官夫人的話,登時省悟:「適家是前朝的顯貴將門,世代封侯,墉州應是其郡望。」

他猜測無誤,由慕容柔授意籌建的基地「風雷別業」位於東北方的易州,距此約百里,適君喻率騎隊兼程趕路,傍晚才抵達越城浦;人未下馬,便得嶽宸風諭令,立刻掉頭來搜尋將軍車駕。

符赤錦攙着沈素雲嫋嫋而至,將軍夫人似受了極大驚嚇,粉面煞白,偎在符赤錦腴軟的胸懷間,勉強支持。慕容柔斜乜了她一眼,忽道:「多謝你照拂我的夫人。你是……」

沈素雲低道:「她是耿大人的妻子。他倆感情好得很。」

慕容柔本有些話要問,一聽她如是說,面色微沉,索性閉口。適君喻在易州掌理風雷別業,等閒並不輕來,符赤錦他卻是見過的,知道她的底細,聞言一挑濃眉,望了李遠之一眼。

李遠之與他交換眼色,兩人雖未交談,短短一瞥卻已說過了許多事。

漆雕利仁的傷勢很重,鬼先生本擬一刀挑了他的手筋,但漆雕擁有野獸般的靈敏反應,那一刀雖快逾耳目,他仍在刀鋒着體的瞬間側轉手腕,避去筋脈被廢的危險,被砍中腕間動脈,大量出血。

他受傷後仍衝殺不止,悍猛絕倫,血染半身衣袍,深濃如泥墨,待得敵退才脫力仰倒,倚在李遠之臂間荷荷喘氣,脣面自如爍雪,更襯得眼袋烏青浮腫,眉發焦黃。

「老……老大……」

他瞳光渙散,嘴脣扭曲,兀自咯咯笑道:「這回……我有聽他吩咐……殺的……都是能殺的人。你……你問……問問他……」

皮靴在地面上無力踢動幾下,反手揪住李遠之的衣襟。

「知道了,你閉嘴。」

適君喻點了他周身大穴,取出一隻玉瓶傾藥入口,唾在他右腕傷處,撕下衣襬緊緊紮起,纏了一匝又一匝,擡頭吩咐:「會兒騎快馬帶他入城,壓緊傷口不許放,知道麼?」

李遠之沉默頷首。

耿照嗅得一絲清涼藥香,暗忖;「他身懷「蛇藍封凍霜」,必知嶽宸風與五帝窟等枝節。此人貌似磊落,畢竟是嶽宸風的同黨,且不論他前朝名門出身,何以自甘下流,去附那嶽賊的尾巴,既知其勾當,決計不是什麼善類。」

暗自留上了心。

思慮之間,門外馬鳴蕭蕭,十幾條大漢跨馬而至,劈啪作響的炬焰照亮階臺。適君喻振衣起身,揚聲問道:「傷亡如何?」

衆騎士未敢下馬,散作半圓遮護門前,人人均弓刀在手、背向廳門,不顧行禮問候,乃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勁旅。

一人應道:「無人傷亡!可要繼續追擊?」

適君喻道:「不必!分做四隊,兩隊戒備,一隊斥候,一隊伐些樹木來做擔架,攜出此間傷患。」

一聲令下,騎士們各自行動。慕容柔靜靜看他發號施令,完畢後才問:「你帶了多少人來?」

「回將軍的話,兩名旗令、三十名馬弓手,共卅二人。」

適君喻恭敬回答。

耿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羅香、集惡道加起來將近四百人,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便是扣掉傷亡,也遠超過三百之譜;適君喻如何能以低於敵方十分之一的人馬突擊,令其倉皇撤退?方纔那陣凌厲箭雨,至少也需百名弓手才能辦到……

適君喻似是讀出了他心中所想,轉頭一笑。

「耿大人有所不知,我風雷別業之下均是射手,此番南來,隨身的弟兄無不擅發連珠箭,在馬上能挽百二十斤的強弓,有個名目叫「穿雲四」。適才卅位弟兄每人三箭連珠,九十支箭作一波,兼且遍插火炬,依序點燃,用以欺敵,幸而邪派草莽不曉軍事,這才僥倖得手。」

馬背上只有鞍鍾可供借力,操能挽得一百二十斤的鐵胎弓,下馬踏地,弓力必然更爲強勁。本朝軍制,能挽弓百二十斤以上者,稱爲「虎力」,是難得的射手;他隨身三十名穿雲直衛士,竟個個都是虎力勁弓,無怪乎幾輪便射得外道抱頭鼠竄,以爲黑夜裡掩來大批官軍。

慕容柔點了點頭,罕有地露出一絲笑容,讚許道:「你練兵練得不錯,確有乃祖之風。」

適君喻抱拳躬身:「能有將軍的百十分之一,君喻便心滿意是啦。」

口中謙遜,神色卻十分歡喜。

大敵既去,穿雲直衛士砍來粗枝捆作擔架,將傷患固定在架上,運下小丘,亦帶走了幾具黑衣刺客的屍體。

原本棄於戰圖外圍的兩輛篷車亦未損壞,連沈素雲的貼身小婢瑟香與那婆子姚嬤也逃過一劫,耿照讓出車輛給慕容柔夫婦乘坐,另一輛車載運婢女與傷患,他自己則與寶寶錦兒同騎一匹馬。慕容柔一行的目的地是越浦驛館,想起嶽宸風正在那廂等待,耿照當然不會傻得自投羅網,便嚮慕容柔辭行;誰知將軍大人只冷冷一瞥,淡然道:「獨孤天威未至,你且與我一道。他有什麼話,儘管找我便是,不干你事。」

眼角稍掠過身旁的妻子,不再言語。

沈素雲面露喜色,拉着符赤錦的手道:「耿夫人,我還沒謝過二位的恩情呢!請兩位一同進城,至少讓我做個東道,與賢伉儷敬一杯,好不?」

明明是少婦裝扮,神態卻是不折不扣的天真少女,軟語企求的模樣當真我見猶憐,令人難以拒絕。

符赤錦輕撫她的手背,笑道:「將軍夫人盛意拳拳,小妹便卻之不恭啦。」

耿照先扶她上了鞍,纔跟着一蹬而上,穩穩坐在她身後,雙手持繮,將雪酥酥的溫軟玉人擁在臂間。

大隊開拔,一路向城頭而去。

耿照策馬緩行,他這一騎載了兩人,走得慢些也不奇怪,漸漸落在隊伍後頭。押隊的那名穿雲直衛正是破屋前應答之人,似是適君喻的親信,名叫程萬里,約莫三十五六的年紀,生得豹頭燕髭、矮壯結實,兩側太陽穴高高鼓起,下馬上鞍身手嬌健,絕非尋常軍戶。

他拍馬上前,與耿照並駕,低頭抱拳:「耿大人!我這匹「浪雪黃驃」是西北望朔之地的名種,腳力甚健。夫人若嫌顛簸,不妨將馬換與小人,也能走得舒這些。」

西山道北的望州、朔州爲着名的產馬之地,名震天下的韓閥勁旅「飛虎騎」,其賴以衝鋒陷陣的良馬即取自二州。

程萬里的坐騎遠較常馬高壯,膘肥腿長、毛色滑亮,一看便知是名種。對戎武之人來說,好的馬匹可能比一口神兵更加名貴,戰陣之上,神兵固可殺敵無算、克建殊功,良馬卻是立身保命的依憑,不能輕易予人。

耿照拱手謝過。「多謝程兄美意。拙荊隨我一路北上,慣乘車馬,此間道路尚稱平這,亦沒甚妨礙。」

程萬里笑道:「如此甚好。小人便在後頭,耿大人若有什麼需要,喊我一聲便是。」

「程兄客氣啦。」

程萬里「籲」的掉頭,又回到隊伍之後。要不多時,另一名身背鐵胎巨弓的中年漢子策馬行來,與耿照錯身時僅微微頷首,不發一語,逕自到隊伍的最末與程萬里並瞥,兩人亦未交談。

此人也是衛士中直接受命於適君喻者,身份不同一般,耿照記得他姓稽,似是叫稽紹仁,所用之弓幾與一人同高,弓身非是竹木角材中夾入鐵脊,通體黑黝黝地回映着鈍光,竟全是鐵製,拿來當兵器也使得;若無兩三百斤的膂力,等閒拉不動此弓。

適君喻把稽、程二人調至隊末,用意不言自明。

耿照暗歎一口氣,低道:「一會兒我找個機會,放倒那背大弓的稽紹仁,咱們騎馬逃跑,最好引得程萬里追來,再奪他的黃驃快馬。」

符赤錦依偎在他懷裡,咬脣嬌嬌一笑:「你拒絕那廝的提議,便是不讓他起疑心、暗生提防麼?」

耿照擁得滿懷溫香,輕磨她白膩的頸背,笑道:「寶寶錦兒好聰明。」

符赤錦縮頸呵笑,嬌軀乍軟,腿心裡溫膩膩一潤,魂兒都飛了,唯恐馬上失態,慌忙夾緊腿根,着他臂上一擰,佯嗔道:「別亂來!這……這裡不行。再說我是「拙荊」,木柴一根,典衛大人太過謬讚,拙荊可擔待不起。」

耿照爲之失笑。

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個!心中柔情忽動,雙臂一緊,在她耳邊道:「我不怕嶽宸風。不……說不定見到他時,心裡還是會怕的。我在蘆葦灘邊與他交手時心中就很害怕。但就算是心裡害怕,我也不怕面對嶽宸風,總有一天要打倒他的。」

他貼着寶寶錦兒的面頰,飄動的鬢絲撓得他鼻尖有些癢。

「我不能讓你犯險,教你再落入嶽賊之手……連一丁點風險我都不敢冒。我們一定要逃,決計不能進城。」

符赤錦搖了搖頭。

耿照低聲道:「等你身子大好了,我一定陪你回來誅殺嶽賊。那廝也是血肉之軀,只消佈置停當,一定能殺死他!我會讓你親手刺他最後一刀,再平平安安帶你離開。不必爲此賭命,嶽宸風的死活,與你的人生無涉。」

符赤錦嬌軀一顫,突然沒了言語。

耿照環着她見不着神情,正要貼頰細看,忽聽符赤錦低道:「我想……想親眼瞧瞧那廝的傷勢。一有機會,便一刀殺了他!」

聲如碎珠迸玉,切齒之至,可見決心。

耿照聽得頭大,還未加勸,她又續道:「你莫以爲我昏了頭存心送死,我不傻,莫說死得毫無價值,光是落入嶽宸風手裡,絕非是「生不如死」四字而已。你可知,嶽宸風有多懼怕那人?」

下頷微擡,遙指前隊裡的驢車。

這點耿照也覺奇怪。

本以爲鎮東將軍慕容柔是勇武奇英、疾風怒濤似的人物,如太祖武皇帝、虎帥韓破凡,身負絕世武功,所到之處精甲羅列,刀兵簇擁,才能壓服猛虎般的嶽宸風。誰知廢驛中一見,竟一副弱不禁風的病容,看來連遲鳳鈞都比他身子強健,精神飽滿得多。

撫司大人若然鎮不住嶽宸風,慕容柔卻又是憑什麼?以他身邊軍士武人的能爲,一百個慕容柔都教嶽宸風給殺了,說岳宸風是忍耐圖謀,勉強有些道理,「懼怕」云云委實太過,難以讓人信服。

「不,不是圖謀忍耐,他是打自內心地畏服那人。」

符赤錦輕道:「這點連我也不明白是爲什麼,但據我側面觀察,嶽宸風超乎想像地畏懼着他,他是真的盡心竭力爲鎮東將軍辦事,如犬狗討好主人。如非萬不得已,他決計不敢不來。」

「你的意思是……」

「他必定傷得很重。誰能傷他?怎能傷他?又將他傷得如何……這些,難道你不好奇麼?」

她斜頸嫣然,微勾的嘴角抿着一抹淘氣:「有鎮東將軍在場,嶽宸風乖得貓兒也似,這是深入虎穴的大好機會。他決計不敢教慕容柔知曉五帝窟之事,我若突然現身驛館,且看是誰嚇得魂飛魄散!」

耿照遲疑起來。

「沒有萬一。便有萬一,也壞不過現在。」

符赤錦怡然笑道:「你道那程萬里平白無故,幹嘛換馬給你?我幼時在紅島有匹小馬,也是西北名種,我爹請了位馴馬西席,不管小馬跑出多遠,一聲長哨,它便即回頭,哆嗦都不多打一下。此乃「請君入甕」之計。慕容柔不但沒理由對付你,說不定還有些喜歡你;嶽宸風他們無論做什麼,都不能與將軍之意相牴觸,那隻好讓將軍自己,把矛頭指向你啦。」

耿照登時恍然大悟。

他自報了家門姓字,就算順利逃跑,除非此生再也不歸流影城治下,不則鎮東將軍一紙公文快馬遞去,隨時都能將他提回,逃跑乃是天下至愚之舉。現時他對將軍夫婦有恩,以讒言謗之,恐怕被慕容柔看穿,若是耿照自己中途逃跑,以將軍之多疑,便有機會能顛倒黑白,反客爲主。

大隊甫動,不會與人通過消息,嶽宸風也不可能預見今晚諸事,此計必是出自適君喻。耿照喃喃道:「我見他豪邁磊落、指揮若定,端是青年英傑,不想卻如此工於心計!」

符赤錦笑道:「是我家老爺心如朗月,一片光明,猜不透小人心機,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這等卑鄙下流的心思,就交給「拙荊」好啦!」

他被逗笑了,摟了摟懷中玉人,感嘆道:「寶寶錦兒,你真是聰明。若沒你在,我險險中了他人算計。」

符赤錦雙頰暈紅,心裡甜絲絲的十分受用,故意板起面孔,輕擰他手臂,咬牙狠道:「知道就好!你要再說拙荊什麼的,下回人家問:「哎呀,耿大人如此英明神武英雄了得,是你什麼人哪?」

我便回答:「沒什麼沒什麼,家中賤夫而已。」

聽見了沒?」

失笑,背脊弓如活蝦,抖得差點從馬背滾下,兀自咬牙忍耐。符赤錦自己亦「咭」的一聲,連忙雙手掩口,雪綿似的溫軟嬌軀倚着他厚實的胸膛不住輕顫,兩人貼面並頭,遠望便似一對新婚的小夫妻,蜜裡調油、如膠似漆,再也自然不過。

驢車上的沈素雲遠遠望見,不禁幽幽嘆了口氣,放落布簾,垂首不語。慕容柔縮在車廂一角,環着厚重的貂裘,正自閉目養神。兩人自上車以來莫說交談,就連目光也未曾稍對;人前人後,均是一般的冷淡疏離。

穿雲直衛護着車輛抵達越浦城下,適君喻持了將軍手諭,喚醒城將開門。

那輪值的軍官一見鎮東將軍的朱印,嚇得差點暈死過去,慌忙開門放行,只差沒伏地送遠。其時夜已深沉,經過整天的折騰,慕容柔面上難掩倦色,騎隊逕往驛館馳去。

驛館的烏漆大門映入眼簾時,耿照這纔有了「重入虎穴」之感——無論真傷或僞詐,嶽宸風就在此間,到得此際,已是無路回頭。

符赤錦的掌心沁出薄汗,驀地小手一緊,原來是被耿照的手掌所覆,她倚着他結實的胸膛,任由馬匹緩步載入;身後咿的一聲牙酸漫響,厚重的烏漆木門重又閉起,漆黑一片。

車馬一入驛館,適君喻便派稽紹仁領一隊接管前後門戶,劃出將軍起居範圍,撤去原有的婢僕侍衛,全由穿雲直衛取代;有擅入禁區者,不問身份一律格殺。畢竟鎮東將軍遭刺客埋伏,此事非同小可。

穿雲直的衛士人數不多,無法涵蓋疊屋重院的偌大館區,居中的明間大堂既是接見賓客的主要場合,自須優先劃入衛禁,慕容柔與沈素雲夫婦和衣於堂內稍事歇息,以便集中人力保護。程萬里率一隊武裝衛士,領着瑟香、姚嬤至後進整理廂房,沿途所經處亦留人把守,堪稱滴水不漏。

耿照見適君喻調度井然,手下辦事利落,不禁大感佩服:「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嶽宸風那廝一介布衣,不涉軍旅,看來這適君喻的戎事之師,竟是鎮東將軍慕容柔。」

適君喻命人取出自攜的糧食酒水,均是乾飯、肉脯一類,呈上慕容柔夫婦。「將軍,此際夜深,難以外出採買新鮮的菜蔬,埋鍋造飯,請二位先以乾糧果腹。館內的食物並不安全,君喻認爲還是莫食用爲好。」

慕容柔點頭道:「你考慮得極是。」

隨手撕了一條鹽醃的乾肉送入口中細嚼,和水徐徐嚥下,神情看似半點食慾也無,仍勉力吃喝,只是不動酒囊。沈素雲見盛着食物酒水的木盤端至眼前,低道:「我不餓。」

靠着椅背垂斂彎睫,嬌靨寫滿了旅途風霜,體力已至極限。

耿照「夫婦」是將軍的座上嘉賓,自也分到了乾肉食水做爲款待。耿照正斟酌着出言婉拒,腹中卻「呱——」

的一聲枵鳴起來,纔想起自己整日未食。沈素雲被逗得噗哧一聲,精神都來了,慕容柔亦微微一笑,淡然道:「兩位請用,不必客氣。」

符赤錦美眸滴溜溜一轉,笑吟吟地福了半幅,垂頸道:「多謝將軍。」

從盤中撕下肉脯與耿照分食,正是慕容柔取剩的那一塊。耿照恍然:「就算嶽宸風親來,也不敢對鎮東將軍下毒。」

接過入口,又取慕容柔用過的水囊斟了滿杯,與符赤錦一同享用。

須臾問,那將軍的貼身刀衛任宣扶刀而入,躬身稟道:「大人,嶽老師求見。」

李遠之攙着漆雕利仁起身,適君喻也迎了出去。耿照與符赤錦聞言一震,四日相望:「來了!」

不由全身緊繃。

慕容柔拈袖輕揮,擡頷道:「快請。」

一振欄袍,霍然起身。將軍離座,耿、符二人也跟着站起來,手掌交握,汗觸既溼又冷。全場只有沈素雲一人端坐不動,這會兒倒是向從人招了招手,從木盤中取了小片肉脯入口,又飲了杯清水,精神遠較前度健旺。

門外潑啦一聲,烏翼般的黑氅鼓風獵獵,一條魁偉的影子跨入高檻,瞬間彷彿廳外炬焰皆絕,不知是被昂藏挺拔的身形所阻,抑或被黑霾似的絨氅吞噬。

眼前乍黑的錯覺不過一霎,嶽宸風進得廳來,單膝跪地,垂首道:「屬下有失遠迎,請將軍恕罪!」

聲音宏亮,震得衆人氣血翻騰,哪有半點受傷的模樣?耿照與符赤錦交換眼色,面上俱是一白:「莫非……這是陷阱?」

反手按住神術刀,以防嶽宸風暴起傷人,精神繃至極限。

慕容柔細細打量了幾眼,逕自坐下。

「聽說岳老師身子不適,我瞧不像啊!」

嶽宸風自行起身,似乎不覺尷尬,旁人亦習以爲常。

他虎目一睨,精光自耿、符二人面上掃過,詫異不過轉瞬之間,嘴角旋即綻出一抹狠笑,抱拳嚮慕容柔稟報:「屬下前日巡城之際,遭遇一名江湖異人襲擊,受了點傷,現已無甚大礙。多謝將軍關懷。」

慕容柔似是饒富興致,俯身道:「普天之下,還有誰能傷到嶽老師?」

嶽宸風道:「天下之大,奇人異士所在多有。我也不知那人是何來歷,一時不察遭受暗算,這才吃了虧。」

慕容柔點點頭,淡然道:「坐罷。我在城外遭遇刺客,嶽老師亦同時受到襲擊,看來這幕後之人也算有心了。幸有流影城耿典衛夫婦相助,此番才能脫險。」

嶽宸風坐到耿、符對面,虎目迸光,微笑道:「典衛大人上回在流影城出手幫助嶽某,今日又救了敝上,與將軍府真是有緣。這位……便是耿夫人麼?」

耿照淡然道:「嶽老師客氣。這位正是內人。」

嶽宸風笑道:「果真是郎才女貌啊!耿大人豔福不淺,嶽某好生羨慕。」

階臺之上,沈素雲間言蹙眉,投來責備的視線,似怪他出言無狀,好生無禮。

嶽宸風淡淡一笑,拱手道:「屬下是江湖粗人,言語不當處,還請夫人海涵。」

沈素雲面無笑容,平平道:「不怪嶽老師。但耿夫人於我有救命之恩,耿大人亦有官職皇命在身,嶽老師說話時,可得謹慎些。」

慕容柔忽道:「任宣,今日遇襲之事,你且與嶽老師說一說。」

年輕的刀衛俯首道:「屬下遵命。」

便將遭天羅香、集惡道圍困,又遇鬼先生率黑衣刺客偷襲之事說了。這段適君喻也是頭一回聽到,慕容柔讓任宣公開說明的用意,自也是爲了讓他知曉。

果然適君喻聽完,眼角餘光不由得瞟向嶽宸風,雖只一瞬,卻逃不過鎮東將軍的銳利鷹眼。慕容柔摩挲着光滑的棗木扶手,婦人般姣好的彎睫低垂,淡然道:「七玄外道不惜犯險,率衆包圍本將軍,只爲索要妖刀赤眼。我心中甚疑:那赤眼刀應該在我手裡麼?」

嶽宸風不慌不忙,起身拱手。

「啓稟將軍,赤眼偶爲屬下所得,正要獻給將軍。賊人不知從何處打聽到此事,竟爾驚擾了將軍行駕,實乃屬下之過,請將軍責罰。」

慕容柔淡淡一笑,低頭細撫扶手,看似渾不着意。

「原來妖刀在嶽老師手裡。」

「是。屬下得此神物,末敢私藏,本想待將軍來此,再呈獻給將軍。興許是消息走漏,爲七玄外道所知曉,料想屬下必不納爲己有,推測妖刀已獻與將軍,故爾大膽攔駕;屬下未得事先防範,亦是大過。」

耿照心想:「你倒會說話!合着七玄鍼對將軍而來,還是聽說了你嶽老師忠心可表?」

差點笑將出來。卻見嶽宸風伸手一招,廳外一名胖大身形匍匐而入,渾身的肌膚黑如鍋底,正是他隨身背刀的崑崙奴殺奴。殺奴呈上一隻紫檀琴盒,盒面上掌印宛然,果是當日蘆葦灘邊耿照所失。

「這便是妖刀赤眼?」

待殺奴匍匐而出,嶽宸風才躬身道:「屬下自得此匣,連匣上鐵鎖亦未輕動,欲以完璧獻與將軍。屬下絕無二心,尚祈將軍明察。」

慕容柔斜乜着階下的琴匣,並未起身探視,隨口問道:「嶽老師是幾時得到這隻匣子的?」

嶽宸風渾身一震,不敢輕易回答。

耿照突然明白過來:慕容柔駐於谷城大營多日,嶽宸風會多次晉見,若無私吞之心,何以隻字未提?

殊不知嶽宸風所慮,正是赤眼刀易招人覬覦,放在將軍身邊徒增困擾,還不如藏在五絕莊的密室裡安全。此間既由慕容柔先提了出來,原本的答案便難釋其疑,老練如適君喻,驚覺將軍不知赤眼之事時,纔會露出「大事不妙」的神情,不由自主瞟了師傅一眼。

他遠在易州,與嶽宸風之間的訊息往來,均倚靠鷹書鴿信。連適君喻都知赤眼之事,嶽宸風絕不可能是這幾日間才新得妖刀,何以在谷城大營時卻隱匿不報?

適君喻這纔想到自己無意一瞥,竟將師傅推入進退維谷的險境,不覺冷汗涔涔,一時無語。卻聽嶽宸風躬身道:「啓稟將軍,屬下先前會奪得妖刀,其後不幸又失,直到前日才重新入手,故不會向將軍稟報。」

說得從容不迫,偶一擡頭,目光竟朝耿照射來。

慕容柔笑道:「喔?卻是自何人手中所得?」

嶽宸風垂首。「屬下非是不說,實不敢說。」

「此人於將軍有恩,屬下即便照實說了,只怕將軍仍是信不過我。」

慕容柔轉頭。「耿典衛,這刀乃前日嶽老師自你手中所得,是麼?」

耿照聞言一凜:「原來如此,好狡猾的嶽賊!」

起身拱手:「回將軍的話,是。」

慕容柔又問:「你從朱城山帶下此刀,欲往何處,欲尋何人?」

耿照老老實實回答:「在下奉命攜帶此刀上白城山,面見蕭老臺丞,將妖刀交與老臺丞處置。」

「中途卻被嶽老師所奪?」

慕容柔盯他片刻,又看了看另一頭的嶽宸風,才淡然揮手:「都坐下罷。」

從懷中取出一封書柬,按在手邊的小几之上。「我今晨收到蕭老臺丞的密封書信,說流影城的耿典衛本欲攜來赤眼刀,半路卻被本府嶽老師所奪,請我務必將刀取回。你二人若誰說了謊話,須騙我不過。」

嶽、耿二人依書而坐,目光隔空相對,宛若實鋒。對比適君喻一抹額汗、鬆了口氣,嶽宸風顯得神態從容;他深知鎮東將軍性格,對付多疑的聰明之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實話實說,不但要說,而且還要搶先說,一旦失了先手,無論解釋得再多,不過徒增疑心罷了。

慕容柔道:「嶽老師是在奪刀之時,被耿典衛打傷的?」

嶽宸風搖頭。

「此事與典衛大人無關。屬下是在回程的路上遭人暗算,這才受了傷。」

耿照想起當時的情況,嶽宸風披風浸水,突然沒入水中,旋即滔浪大作,水底彷彿掀起一場激戰,不覺錯愕:「難道……是那名老船伕所爲?」

一擡頭,見嶽宸風冷冷一睨、目光陰沉,嘴角抿着一抹狠笑,也毫不畏懼地迎視。

慕容柔道:「此事權且揭過,赤眼刀便由我保管,蕭諫紙、獨孤天威若有異議,自有我來擔待。耿典衛,煩你交出此匣的鐵鎖鑰匙。」

目光示意,階下任宣一躬身,扶刀走上前去。

耿照拱手道:「稟將軍,我家二總管爲防妖刀有失,並未將鎖鑰交給在下,只說見到蕭老臺丞時,直接以利刃削斷鐵鎖即可。」

流影城與埋皇劍冢往來密切,橫疏影曾贈送多柄天字號的名貴好劍予蕭諫紙收藏。這琴匣上的鎖頭乃以玄鐵特製,若無流影城的寶刀寶劍,等閒也難輕易開啓。

慕容柔亦不躊躇,點頭:「罷了,斫開鎖頭便是。嶽老師的赤烏角何在?」

嶽宸風道:「在屬下房內。若要削鐵如泥的利刃,此間便有一口。遠之!拿漆雕的「血滾珠」去。」

李遠之恭恭敬敬道:「是。」

解下漆雕利仁背上的皮鞘大刀,唰的一聲抽出來,雪光頓時映亮廳堂,提着鋼刀逕往琴匣走去。

那刀寒氣森森,甫出鞘便覺空氣驟寒,漆雕利仁倚之斷首殘肢,也不知殺了多少人,卻連一抹血痕也無,刀板鑠如明鏡。青銅紋理似冰裂霜凝,煞是好看。慕容柔讚道:「好刀!」

李遠之勁貫刀臂,提起「血滾珠」便要朝琴匣斫去,耿照心中一動,慌忙起身大叫:「且慢!」

李遠之愕然回頭。「什麼?」

耿照對慕容柔道:「啓稟將軍,妖刀赤眼並無刀鞘,刀身酒紅如血,具有奇毒,專事迷惑女子,使之成爲刀屍,身心俱被妖刀控制,極難痊癒。若要開啓此匣,須請女眷退出廳堂,以免遭受傷害。」

嶽宸風皺眉:「有這種事?」

慕容柔看了看兩人,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怡然道:「我想起來啦。老臺丞書信中亦會提及,請耿夫人陪拙荊暫時迴避。」

符赤錦攙着沈素雲避至廳外。此時瑟香、姚嬤亦回到堂前,陪夫人一併在外等候。

李遠之運勁揮刀,鏗鏗兩聲,鎖頭輕巧斷去,猶如泥卻紙紮。耿照在破廟之中會聽明棧雪以特製的利七欲削玄鐵鎖未果,心想:「這「血滾珠」莫非是稀世寶刀!本城之實心鎖純以玄鐵打造,就算以碧火功加神術刀爲之,我也沒有一刀分斷兩鎖的把握。李遠之內力頗不及我,看來是寶刀鋒異,還在神術之上。」

李遠之還刀入鞘,小心翼翼捧匣登階,交給任宣,由任宣捧至慕容柔身前。

赤眼雖不如幽凝、萬劫,一觸便能控御人心,然而慕容柔身無武功,難保不會發生意外,耿照見狀急忙起身,提醒道:「將軍請留神!妖刀詭異,還是莫過於接近爲好。」

嶽宸風也跟着站起來。

兩人氣機相牽,均保持高度警戒,哪個一不小心失了控制,便如洪水潰堤,蓄滿的體力、精神必求出口宣泄,不則將反噬其身,情況極爲兇險。這不約而同的起身一步,竟成相峙之局。

慕容柔望着匣中之物,神色陰晴不定,連一旁的任宣都不禁蹙眉,微露狐疑,似是見到了什麼奇怪的物事。慕容柔打量片刻,忽然開口:「耿典衛,你說赤眼色如酒紅,並無刀鞘,刀上有侵害女子的奇毒是麼?」

耿照想起琴魔的遺書,點頭道:「是。據說刀上散發奇香,女子一嗅便失神智,淪爲受控刀屍而不自知,十分可怕。」

慕容柔按上匣蓋,冷冷說道:「既然如此,匣中所貯非是赤眼妖刀了。你們兩位,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信手一掀,琴匣自任宣手中飛落,匡啷翻覆在三級金階下,匣中的物事滾出內襯,卻是一柄鞘如環決、雕花古樸,通體煥發着燦然銅光的長刀。

耿照目瞪口呆,失聲道:「修老爺子的寶刀明月環!」

慕容柔冷笑。

「很好,總算有人知道此刀的來歷,這是好的開始。赤眼呢?」

嶽宸風愀然色變,這是自他進入廳堂以來,首度失去從容,手指耿照,厲聲道:「你將赤眼刀藏到哪兒去了?快說!」

耿照憤怒已極,新仇舊恨一併上心,反駁道:「這把明月環與赤眼俱都被你奪走,分明是你掉了包,還敢混賴!」

嶽宸風怒道:「此匣我從未打開過,定是你窩藏鑰匙,暗中取出赤眼,卻以一柄僞刀取代!」

捏緊拳頭,說得咬牙切齒,竟不似作僞。

耿照心念一動,眼角瞥見慕容柔不動聲色,正自冷眼旁觀,暗忖:「在他面前不能說假話!無論嶽賊知情與不,須以「實話」迫得他啞口無言。」

大聲反駁:「這刀原是我的,當日與赤眼一併被你奪走,你敢說不是?」

嶽宸風冷笑:「胡說八道!你……」

忽然醒悟,閉口不語,目光十分怨毒。

他若要說「誰知是不是你偷回去時,暗中掉包」,必將扯出五絕莊機關之事,如此勢難迴避上官夫人母女的存在,一個不小心,連他夥同金無求鳩佔鵲巢的醜事也將被揭破。在此當口,嶽宸風決計不願冒這個險。

耿照不容他喘息,乘勢進逼:「後來我雖將刀匣奪回,卻不見此刀。你旋又將刀匣奪了回去,還在匣上打了一掌,是也不是?」

嶽宸風急道:「是!但……」

耿照道:「這把明月環自始至終都不在我手裡,刀匣卻幾乎都在你手上。莫說沒有鑰匙,就算真有,我要如何掉包?」

嶽宸風幾度欲言,卻不知該如何申辯,面如死灰。符赤錦在堂下聽見,幾乎要替耿照鼓掌叫好起來,心想:「他看起來傻,心思可一點都不傻。看樣子嶽宸風是真不知,卻要背上這個黑鍋啦。」

大堂之上一片死寂,適君喻、李遠之等盡皆傻眼,不知該如何替師傅辯白。嶽宸風奪得赤眼的過程,多涉五帝窟、五絕莊之事,偏偏這些又不能教慕容柔知曉,不則後果難以逆料。他默然片刻,衝慕容柔一拱手,低頭道:「屬下實不知該如何解釋,但此匣我的的確確未曾打開觀視,亦不會掉包。屬下願立軍令狀,限期將此事調查清楚,並將赤眼妖刀尋回,懇請將軍明鑑。」

「所以……匣內並無妖刀之事,你全不知情?」

慕容柔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輕聲說道,轉頭望向耿照。

「匣內並無妖刀之事,你也不知情?」

耿照老老實實回答。

慕容柔輕吐了口氣,細細撫摩棗木扶手,片刻微微一笑,垂眸道:「耿典衛,你知道如嶽老師這般英雄了得之人,何以對我如此懼怕?」

耿照搖了搖頭。

「因爲我天生具有一種異能。」

慕容柔笑起來。

「只消是我出口所問,世間無人能在我面前說謊。無論是何人,只要是我問的問題,都必須據實回答,不則我一眼便能看出,絕無例外。大行皇帝仁民愛物,最不喜歡見血,過往刑訊時總派我出馬,連板子皮鞭都不用動;只要我問對了問題,沒有得不到的情報。」

他口中的「大行皇帝」,便是太宗孝明帝獨孤容。慕容柔從太宗潛邸時期便是他的心腹,一路受太宗的拔擢,才能坐上鎮東將軍的寶座;說起「大行皇帝」四字,已至中年的鎮東將軍仍難掩孺慕之色,連口吻於剎那間都溫和許多,彷彿跌入懷面思憶之中。

「你們兩個說的,都是實話。」

慕容柔回過神來,眸冷依舊,隨口做下結論,舉重若輕。

「但赤眼之失,事關重大,可不能輕易揭過。你二人須在十日之內,爲本鎮尋回赤眼妖刀;若然超過時限,又或在尋刀過程中犯了過錯,我將施行連坐,一體責罰。尋刀期間,流影城七品典衛耿照暫歸我鎮東將軍府管轄,我會正式行文獨孤天威告知此事,你不必擔心。

「誰先把赤眼找回,便由另一個人獨自擔起兩度丟失赤眼的罪責。耿典衛,我得先提醒你:在我鎮東將軍府之內,一切依照軍法行事!你丟了刀,蕭諫紙最多叨唸兩句,橫疏影興許還不欲追究責任,但軍法可不是這麼回事。一百軍棍打下來,骨斷肉爛是家常便飯:稍不留神,便會掉了腦袋。你明白麼?」

符赤錦聽得香汗直流,卻見耿照沉思片刻,拱手道:「將軍說得極是,在下遺失了赤眼,本就該負責尋回。但我受敝城城主之命,須得回稟城主大人之後,才能爲將軍效力。我家城主至多三日之內,必將抵達越浦,請容在下向主上稟明後,再向將軍報到。將軍若信不過在下,我也願立軍令狀。」

慕容柔看了片刻,笑道:「你說的是實話,不是想趁機逃跑。」

耿照忍不住微笑,抱拳道:「將軍明鑑。在下家有老父親姊,還有妻子要照拂,實不想亡命天涯,漂泊以終。」

慕容柔點頭。「我也愛照規矩辦事,如此甚好。不過我話說在前頭,十日之期不會更改,你等了獨孤天威幾日,便須扣掉幾日,連一個時辰也不得通融。誤了時限,你自己看着辦。」

「在下理會得。」

「這幾日你夫妻權且住下,待獨孤天威入城,你再去見他。」

他瞟了門外一眼,一見妻子微露喜色,又將目光轉開。

耿照卻搖頭道:「多謝將軍美意。我內人家住城中,久未與親人相見,正欲返家省親。待明日一早,我再攜內人來晉見將軍與夫人。」

他這話倒也不是扯謊,原本便答應了寶寶錦兒要回棗花小院,去見她最親的三位師傅。

果然慕容柔細細看望片刻,點了點頭。

「這也是人情之常,你們去罷。」

又道:「明日早些來,吃了晚飯再回去。我有些妖刀的事想問你,讓你夫人陪着拙荊四出散心。」

沈素雲原本微露失望之色,聽得雙眼一亮,拉着符赤錦的手低聲道:「姊姊也是越浦人氏,那真是太好啦。明兒陪我到處走走。」

符赤錦笑道:「小妹自當從命。」

耿照好不容易尋得脫身的機會,鎮定地拜別將軍,拉着符赤錦的手便要離去。忽聽一人沉聲道:「且慢!」

卻是嶽宸風。

「啓稟將軍,爲免有個什麼意外,還是請幾位護送耿典衛夫婦離去。」

他陰沉一笑:「又或請典衛大人交代一下去處,倘若將軍或夫人一時有事尋找,難不能教下人將偌大的越浦翻了過來?」

慕容柔本想說「不必了」,一見耿照目光凝起,心意忽變,點頭:「也好。耿典衛,你夫人府上何處?翁家姓誰名甚?」

耿照自是答不出,但心知眼下是脫身關鍵,切不能慌張,俯首道:「在下泰山姓符,居處須問內人。越浦我也是頭一次來。」

短短三句裡沒半個虛字,自不怕被慕容柔看穿,卻未實答。

這下輪到符赤錦接口了。

她心中猶豫:「世上真有「每問必實」的異能麼?也不知是不是虛張聲勢。」

須知一旦透露去處,以嶽宸風的脾性,只怕她二人前腳剛出驛館,殺機隨後便至;棗花小院的三位師父全無防備,豈非糟糕至極?若然扯謊隱瞞,萬一被慕容柔看穿,又勢難生出此地。

(這……該怎辦纔好?這個險,到底該冒不該冒?

符赤錦手裡捏了把冷汗,卻無法考慮太久——瞬間的遲疑,是以教慕容柔在心中做出判定,將情況一下子推到最糟的境地。她咬着櫻脣正欲開口,突然堂中「惡」的一聲,嶽宸風單膝跪地,竟嘔出大口鮮血,魁梧如鐵塔般的身軀倏然倒落,模樣極是駭人。

適君喻、李遠之雙雙搶上,將他扶入太師椅中,嶽宸風吐血不止,濺得胸口、腳邊大片殷紅。他嘔出的血量極爲驚人,若是換了餘子,恐怕早已氣絕;饒是如此,嶽宸風亦嘔得面色煞白,手是癱軟,氣息奄奄。

「快去請大夫來!」

適君喻回頭虎吼,見殺奴伏在門外,鍋炭似的大臉咧開一抹幸災樂禍的冷笑,心頭火起,一個箭步竄出廳門,單手揪領,將殺奴幾百斤的胖大身軀重重損上門板,怒道:「這是怎麼回事?說了!」

殺奴被扼得青筋暴露、雙眼翻白,張着腥紅色的血盆大口荷荷喘氣,但不知是錯覺抑或其他,扭曲的肥厚嘴脣看來還是在笑。

「他……受……受傷……每天……血……一個時辰……哈、哈、哈……」

適君喻神智稍復,想起將軍及夫人都在場,自己更是身負穿雲直的指揮大任,鬆手摔開,整了整衣襟,吩咐道:「派人去請大夫!館內若有駐醫也先喚來。速備清水布巾,快去!」

程萬里領命而去。

李遠之接連點了幾處穴道,見師傅仍嘔血不止,寬闊的額頭沁出油汗,回頭道:「老大,沒……沒用!我拿補心丹……」

伸手往襟裡掏。

適君喻喝止道:「不成!嘔血不止,恐將噎息!」

李遠之陡然醒覺,頓時手是無措。

慕容柔撩袍奔至,目光一睨殺奴,森然道:「這是怎麼回事?說!」

殺奴撫着半頸似的肥厚喉管,貪婪地吞息着,咧嘴道:「主……主人受了傷,很怪的傷。每天有一個時辰會吐血不止,吃藥、點穴都沒用。這兩天主人都將自己反鎖在屋裡,吐……吐完了才肯出來見人。」

衆人面面相覷,相顧愕然。太師椅上,嶽宸風面色煞白,嘔出的鮮血已不如初時洶涌,卻難以頓止。他以手掩口,血水不住從指縫間溢出,眼袋鳥清浮腫,滿布血絲的雙眼陰沉得怕人,宛若傷獸。

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二零二 折泥犁淨業十六遊增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七三 折天資惡劍盈貫罪商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六三 折玄囂八陣伊夢黃粱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二二二 折夜刀勝雪素手合凝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潔何守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七七 折宜在上位提借鋒芒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百 廿三折夢外冰凝古石含菁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百八四 折舊人長隨陽差陰錯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懼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二零三 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百六六 折誑世瀰瀰第三十三 折佛入東海阿頂山門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觴堪治魘疾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三十三 折佛入東海阿頂山門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棗花幾度第百四十 折橘下相逢江湖夢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