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盜穿着一身閒詩從未見過的鐵青色長袍,臉上亦配有鐵青色的遮面面巾,滿頭青絲慵懶地披散着,不見平日那撮高高束起的髮辮,一雙深邃懾人的黑眸像是被星辰覆蓋般閃亮……這些,雖能輕易地牽動她的心,卻不足以撼動她的心,讓她的心猛地往下沉落。
令閒詩移不開眼、心兒劇顫的一幕,是繁星盜所着的鐵青色長袍,自脖頸下大大地敞開,露出的不是他的中衣,也不是他的裡衣,而直接是他光溜溜的男性肌膚,其上似乎還攀爬着一滴滴晶亮的汗珠,瞬間刺傷她的眼。
閒詩的眸光不自覺地往下,看見的又是繁星盜未着鞋襪的雙足,比女人的纖長,卻似乎比女人還要漂亮白皙。
雖然閒詩不知道繁星盜的作息時間,但她偏偏篤定地認爲,他是個大男人,跟其他絕大多數血氣方剛的男人一樣,沒有午後睡眠的習慣,但他這副樣子,顯然是剛剛從牀上起來,倉促地穿上衣裳,卻未來得及穿上鞋襪。
他的雙腳直接接觸冰冷的地面,閒詩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冷,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冰冷到了極點。
聯想到第一次來此處的一幕幕,閒詩第一時間便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猜測此時此刻,繁星盜身後的屋子裡、他剛剛下來的牀上,是不是還躺着一個女人?
雖然她並沒有真正地經歷過夫妻之事,但自從嫁給花流雲之後,也逐漸懂得了許多,領悟了許多,在傳統的觀念中,白日不可宣淫,但是,繁星盜只是個灑脫的盜賊,有什麼事情不敢爲?
情之所至,做什麼都自然而然。
就是曾經的花流雲,不是也差點跟她在白日完成洞房?
憑着她較爲準確的直覺,閒詩幾乎可以認定繁星盜之前剛好與心愛的女人完成了一場歡宴,是以纔會這副樣子出現在她面前,至於爲何會突然這副樣子出來,或許是有其他事情,或許是他聽出了外面有人闖入,是以才跑出來查看。
四目相對的時刻,繁星盜鳳眸裡流露出的,確實有一抹震驚,這震驚之中,似乎還攜帶着極大的尷尬之色。
他們不是在這個地方第一次見面,他爲何面露尷尬,原因可想而知,定然是做了什麼令他覺得難爲情的事。
閒詩不自覺地咬着自己的脣瓣,即便使勁地安慰自己,也許一切只是她在瞎猜,這男人必然是昨晚偷盜了一夜是以白日在這裡補眠,但是,不安與絕望的感覺那般強烈,強烈到她沒法控制自己的心繼續下沉,並且變得愈加冰冷。
在進門之前想好的事,關於強吻,關於表白,此刻她根本無法實施,也沒有勇氣實施,除非……除非她不顧一切地衝進去,確定那屋子裡頭,沒有女人。
但就算是臨別之際,她也不會做出那種出格的事,畢竟,她不是他的誰,而那個女人才是他心尖上的女人,即便在他的牀上躺着,也無可厚非,她沒有資格去譴責去窺視。
離開吧,離開吧!
心中有千萬個聲音在這般催促自己,這個時候馬上離開,她還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她想多了,裡面沒有女人……
只是,她捨不得,捨不得跟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麼永別。
就在閒詩在萬分糾結中猶豫不決的時候,屋子深處傳來一聲嬌滴滴的獨屬於女人的呼喊聲,“賊,水,渴死了,瞧你把人折磨的!”
繁星盜仍像是一根木樁般杵在門口,一動未動,嘴上也沒有迴應屋子裡的女聲,眼睜睜地看着閒詩臉上的面色全部變得慘白,無一絲紅色。
那女人的聲音對閒詩而言,還是那般陌生,即便曾經聽過一次,仍覺得相隔千里般討厭,但是,她又無法否認那聲音中的慵懶、愜意甚至是幸福。
淚水瞬間噙滿了眼眶,閒詩視線迷濛地望着繁星盜,望着他在自己眼眸中越來越迷糊,越來越遙遠。
進門前的計劃就此全部宣告泡湯,在她到來之前,他剛剛與屋子裡的女人親熱過,她如何去強吻那沾着其他女人滋味的薄脣?如何去擁抱那擁抱過其他女人身軀?如何去表白那心裡裝着別的女人的男人?
罷了,一切就此作罷吧,就當她瘋了,生出了瘋狂的念頭,幸好一切還來得及止住,沒有讓自己在別人面前出醜。
任由過多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這一次,閒詩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跑,不斷地告訴自己,結束了,結束了,從今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繁星盜,也沒有愛上繁星盜的閒詩,只有一個全新的景曦,重新來過的景曦。
閒氏酒坊裡,忙得熱火朝天,誰也沒有注意到閒詩紅着眼睛溜回房間的身影。
藉着屋子外的嘈雜聲,閒詩將自己整個深埋在棉被中,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傍晚快要到來時,閒詩走出了屋子,閒志土三人剛剛空閒下來,同時發現了她,也發現了她紅彤彤的眼睛。
閒燕第一個衝到閒詩面前,關切地問道,“姐,你怎麼哭過了?眼睛紅腫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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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詩癟了癟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解釋,“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所以在夢裡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閒燕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笑眯眯地安慰道,“姐姐一定是想這個家了,所以纔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樣吧,姐姐如今反正已經是自由之身,不如回來住一陣?”
閒詩還沒回答,閒志土冷哼一聲道,“別胡扯八道,這破鳥窩可養不了金鳳凰。”
並沒有將閒志土的話放到心上,閒詩握着閒燕的手道,“有機會我會回來住的,趁着你還沒出嫁。”
在她下了某個決定之後,心裡有些地方突然就不再牽掛擔憂了,原來犧牲掉她自己,換來的卻是更多安心與踏實。
沒有留下來用晚膳,閒詩立即返回了景府,主動找到了景裕父子,不等他們詢問,閒詩第一句話便開門見山道,“爹,哥哥,這兩天爲難你們了,讓你們做了許多無用功,對不住,我改主意了,不逃了,不避了,我願意嫁給他。”
景裕與景東柘望着閒詩仍舊沒有消去紅腫的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了一番,再相繼問道,“女兒,發生什麼事了?”
“妹妹爲何要改變主意?”
閒詩眼眶中的淚水又逐漸盈滿,搖了搖頭,哽咽着說道,“今日,我的心上人死了,所以,嫁給誰還不是一樣?”
景東柘的眼皮子挑了挑,心疼地攬住閒詩的雙肩,想了想,安慰道,“這種類似的話,哥曾經也跟爹說過,但結果如何?娶了自己根本不愛的女人,整日不聞不問,結果還差點連累到了自己的親妹妹,得不償失。”
景裕贊同地接上話道,“東柘說的沒錯,感情無法勉強,既然你對殿下絕無情意,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離開這兒。”
閒詩哭着搖了搖頭,使勁地搖了搖頭,她知道景裕父子倆真心誠意地寵溺自己,但是,若是計劃失敗了,結果會怎樣?肯定會一團糟糕。
即便沒有失敗,他們將失去很多,而她,也會失去一些她不願意捨棄的。
“爹,哥哥,今日我想了許多,其實,我對殿下還是有感情的,只是裝滿了那個人,塞不下殿下,如今那人死了,與其嫁給其他不可能再生感情的男人,不如嫁給殿下。”爲了說服景裕父子,閒詩只能說出了就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
景東柘嘴角抽了抽,玩笑道,“妹妹,這話說給我與爹聽,倒是挺正常的,但若是被殿下聽見,恐怕喜怒參半。”
確實,朝塍若是聽見她那番話,喜悅的是她說對他有感情,憤怒的擇是他變成了其他男人勉強的替代品。
景裕卻一臉凝重地問道,“女兒,這若是你的真心話,爹仍舊支持你的決定,但爹不希望你在撒謊,勉強委屈自己。”
閒詩垂眸想了想道,“爹與哥哥是不是覺得,在這京城,還有比殿下更適合我的男人?”
景東柘實誠道,“恐怕沒有了,就算是有,也輪不到你了,因爲我們只要不離開京城,你就必然要嫁給殿下。”
閒詩咬了咬脣,一臉決絕與堅定道,“是,我願意嫁給他,做他的太子妃,不再反悔。”
景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認真道,“即便是嫁給他,女兒也可以反悔,只要爹與東柘有一個人活着,必然還是可以帶着你遠離不快樂、不幸福。”
他的意思很明顯,若是閒詩嫁進宮之後,或者朝塍對她不好,或者她過得不開心,他們都可以像這次一樣,全心全意地謀劃,舉家遷移。
閒詩感動得熱淚滾滾,破涕爲笑道,“我突然覺得,爹與哥哥就是我的翅膀,可以讓我想飛向哪裡,就能飛到哪裡。爹是我左邊的翅膀,哥哥是我右邊的翅膀,只有你們同時幫助我,我纔可以自在飛翔。所以,爹與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並且長命百歲,否則,我就像是一隻斷翅的小鳥,可憐兮兮的了。”
景裕與景東柘臉上也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以眼神發誓,此生定然竭盡所能地好好活着,不讓她受一點點的委屈。
舉家遷移的計劃就這麼宣告結束,但這一家人的心裡,其實都比之前來得要輕鬆,對景裕父子而言,離開也好,留下也好,只要是閒詩喜歡的,他們都會照做,不會考慮自己,但是,對他們而言,留下自然比離開要好得多。
因爲計劃取消,景裕便急着去將事情處理妥當,留下閒詩與景東柘兩人,等着景裕回來再用晚膳。
兄妹倆在碎石小路上散起了步,景東柘想着閒詩最後說的那番話,忍不住開起了玩笑,道,“妹妹,有了我與爹做你的左翅右翅,你算算看,打算這輩子嫁幾次?”
閒詩微微一笑,慨嘆道,“哪個女人不想只嫁一次?即便是當初嫁給陌生的花流雲,我也希望他便是我此生的良人,誰知……如今下定決定嫁給殿下,我仍舊希望,能夠跟他過一輩子,但結果怎麼樣,或許只有老天爺才能決定。”
景東柘贊同地點了點頭,望着天邊漸起的月兒,道,“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你與殿下必然可以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閒詩只當這是哥哥對自己的由衷祝福,並未聯想其他,拱手笑道,“多謝哥哥吉言,我會努力的。”
兩人又沉默着走了走,景東柘忍不住又問,“妹妹,你那心上人其實沒死,是不是?”
閒詩的嘴角苦澀地牽了牽,回答,“哥哥真是慧眼,對,他活得好好的,沒死,只是,我對他的心死了。”
景東柘嘴角抽了抽,“心死就心死,幹嘛非得說他死了?幸虧我不認識他,否則,若是不小心告訴他,他豈不是要被你氣死?”
閒詩搖了搖頭,“不會的,他恐怕巴不得我說他死了。”
那樣,他便少了麻煩,不會多一個莫名其妙的自作多情的女人去糾纏他,打擾到他與他的心上人恩愛。
景東柘這一次沒有再發表言論,而只是無聲地笑了笑。
兩人一邊走着,一邊想着各自的心事,片刻之後,閒詩突然道,“哥哥,妹妹都第二次出嫁了,你什麼時候第二次娶妻?”
景東柘一怔,隨即微笑道,“胡來過一次,第二次哪怕我願意胡來,爹恐怕也絕對不答應。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打算給哥哥做媒嗎?”
閒詩認真地點了點頭,“我進宮之後,定然會遇見許多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哥哥可不可以答應我,若是我看中了哪個,哥哥可以考慮跟她相處相處?”
景東柘又一怔,隨即勾脣道,“我非常相信你的眼光,若是你看上的,哪怕不是達官貴人家的小姐,是個極爲普通的女子,哥哥也願意試着娶她,與她培養感情。但前提是——”
“是什麼呀?”
“你與殿下相濡以沫,恩愛有加。”
“這……”閒詩無奈地撇了撇嘴,勉強應承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