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推諉了去見傅歆的要求, 孩子的事如鯁在喉,令她有些難以面對。
傅歆清醒後的一個清晨,大封的聖旨曉諭六宮:冊傅容華爲傅婕妤, 樑修容爲宜妃, 蕭修儀爲蕭昭儀, 錦嬪死得冤屈可憐, 特追封爲錦貴嬪。皇家的顏面是片刻也不能拋, 楚妃追爲楚貴妃,貞嬪爲趙順儀,袁嬪爲袁德儀。連同傅歆厭惡至極的南昧婕妤也得了死後哀榮, 追封爲愉貴嬪。皇三子傅曦生來體壯,給了傅歆與太后不小的安慰。傅歆言:“曦, 爲晨光早現也。”錦貴嬪的遺物傅瑤已託人送往金龍殿, 傅歆大爲感傷, 對傅曦更是頗爲憐愛。
四月廿四,傅歆駕幸夕梨宮。
傅歆興致勃勃講着些什麼, 傅瑤失魂落魄地應着,傅歆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對,趕忙問道:“難不成是另有隱情?”
一提及這事傅瑤的心便再度似刀割一般疼痛,她很想痛哭流涕地質問他當初的行徑。即便他情非得已尚不自知,傷痛與絕望卻是切切實實存在, 難道就不作數了麼?傅瑤的眼淚已經流乾, 她無謂再去與他說些什麼矯揉造作之語。話到嘴邊只剩了一句:“是陛下不要這個孩子。”
傅歆的瞳孔陡然放大, 面上盡是極不能接受的神色:“朕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傅瑤的面容再也擠不出一絲平靜的假象, 想要平和托出的事實也成了歇斯底里的委屈:“臣妾當時並不知陛下已受歹人控制, 只聽陛下親口告知臣妾不在乎這個孩子。陛下說過不要,您不要了。”
傅歆的面目從震驚, 再到鋪天蓋地的悲憤,直至近乎崩潰的淚流滿面。他與傅瑤的孩子每失去一次,都會禁不住悲拗的放下身段的哭泣,他靠着冰冷的牀板無聲地掩面而泣,白日裡的帝王光華好似也隨着日光流逝而轟然黯淡。傅歆的身子還在顫抖,口舌間也頓然乾燥地沙啞道,語氣間全是不可抑制的哀涼:“朕說過不要了…你就真的不要了?”
傅瑤看着他淚流滿面地似一個絕望的孩子,笨拙地不知所措地抓住了他的手,似冰冷荒原裡最後一絲命途的救贖。她禁不住顫抖着抽泣道:“傅歆,是我太任性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這個孩子生不下來,我又怕你不在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傅歆我快瘋了,我知道你會難過,可我還是在你面前裝不出無所謂。”
傅歆顫抖着雙手輕輕捧起她淚流滿面的臉,兩人的面孔在昏暗的油燈下幾乎重疊,心卻似被生生拉鋸般撕扯地劇痛。他強忍着還要掉下的淚水,眼裡第一次有了恐懼抽離的悽惶:“瑤兒,你要朕拿你怎麼辦?”
傅瑤想躲開他的追問,他卻不滿她的躲避又一次用力扳正了她的面龐。二人四目相對,是同樣的心如死灰。傅歆輕輕將額頭抵在傅瑤肩頭,語氣中已有了哀求:“答應朕,從今往後你要愛朕,信任朕,無論怎樣都不能背棄朕。”
背棄?愛情到了這樣的境地,又怎麼還會背棄。背叛,離棄,她曾真的以爲他背叛了她,卻也沒有想過離棄。要有怎樣的決絕和狠心,才能離棄自己愛到骨髓的人。傅瑤不懂。
五月初一,又是春花爛漫開至荼蘼的一季繁華。宮中的嬪妃似被秋風掃過的黃葉一般紛紛凋零,紅顏薄命,情深不壽,自古紅顏皆深情,正所謂紅顏不壽了。太后下旨提早選秀充實後廷,傅歆亦無異議。
傅瑤入宮的第四載,宮中再添新人。正於壽仙宮齊聚一堂,傅歆近年是不打算着再立新後,偌大後廷便由尚體壯的太后一人掌管。太后身着墨色鳳袍,眉目間盡是不怒自威的高華神韻。四位生得好相貌的新貴人在下頭齊齊朝拜,傅瑤等人則坐於一旁接受新人的敬意。
新貴人們向太后行過禮後又分別按位分依次向樑婉怡,蕭婕,最後是傅瑤見禮。傅瑤微笑頷首後細細打量起這四位標緻可人兒。爲首的是包衣驍騎參領之女喬玉畫,人如其名生得極美。一雙鳳眼眼波流轉,瑩白若陶瓷的巴掌玉面微微含笑,卻隱隱有輕佻之色。身着桃粉色繡鳳仙花金織錦緞宮裝,如雲黑髮間以鎏金舞蝶髮飾細細裝扮着。脣瓣間那一抹嫣紅令傅瑤有些似曾相識,正想着便看得蕭婕打着扇子盈盈笑道:“還得多謝了太后娘娘,要不我這表親妹子還不得入宮得見天顏呢。”
太后自是得意笑道:“蕭昭儀真是會說話,玉貴人琦年玉貌,能入宮還是她的造化。”
喬玉畫的美貌嬌豔似蕭婕卻又不及,一張櫻桃小口卻和她姐姐一般厲害,作起勢來更是嬌氣橫生:“蕭昭儀固然有功勞,可畫兒心裡可是認定了太后娘娘這個婆婆。姐姐可不許生氣,要不太后娘娘可是會爲畫兒做主的。”
蕭婕笑得驕矜嫵媚:“怎會?太后娘娘可是最疼臣妾,畫兒可不許與蕭婕搶太后娘娘的寵。”
這兩姐妹的嬉笑打趣令太后不由得開懷大笑,傅瑤雖看不慣那喬玉畫與蕭婕是一路貨色,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們這樣柔媚的性子是極得人喜歡的。站於喬玉畫左側的是通州知府之女曾琬,傅瑤憶起當初劉夫人便是要將曾琬許配給劉武爲妻,只是未能如願。細細看來那曾琬亦是自有一番風華在,雖面容僅僅稱得上是清秀佳人,周身卻隱隱透出一股飽讀經綸的書卷秀雅氣。一襲青衣素紋襯得她身姿有些瘦削,白皙的面眉目清冷不假辭色,冰清玉潔卻不若喬玉畫鮮活而有情致。因着劉武拒婚一事,曾琬今歲入宮已有十八了。
站於喬玉畫右側的女子身着極爲豔麗的玫紅廣袖曳地宮裝,面容姣好,身材婀娜動人。由雪白的脖頸順延而下的是一條細細鮮紅的肚兜繫帶,伴着深刻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豐滿胸乳令傅瑤有些面目燒紅,難以直視。她身上所用香氣極爲魅惑撩人,從太后微微撇下的嘴角來看她是極不滿意的。此女便是蘭翎侍衛之妹,裴藍姬。
喬玉畫輕狂地挑着眉梢道:“裴藍姬?呵哈,這名字一聽便是供人賞玩取樂的,真是有趣。”
太后雖心下贊同,也不免橫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喬玉畫見太后未曾怪罪,更擡高了眼瞼另眼瞧着出身不及她的藍貴人裴藍姬。那裴藍姬宛若無事般輕輕一笑,不置一詞。
站於最右的是通判之女許凌琴,其父本是無名小卒,卻因治水一事有些眉目,這才步步高昇得了這麼個官職。因着家底不豐,許氏穿戴遠不及喬氏曾氏那般考究,也許是生性內斂些,所着卻也不似裴氏那般媚俗。只素花淡紫色緞子草草裁成,本以爲選不進的,誰知傅歆一個走眼也便留下了。傅瑤見她生得小家碧玉,細看來模樣也不差。但一眼望去,喬玉畫的美貌無疑是頭一份兒的驚豔。
新人皆就座而後,自然是聆聽太后訓導。傅瑤與樑婉怡深覺無趣,便攜着告退。
御園的景緻一日又一日的花開盛年,樑婉怡從袖口拿出一開得極盛的薰衣草笑道:“妹妹,陛下而今新人在側,你恐怕要不快活幾日了。”
傅瑤輕輕笑道:“宮中的人只會多不會少,誰進來都一樣。”
樑婉怡將那抹紫韻放於日光下,真心喜樂的露齒一笑:“妹妹,慕千還活着,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