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傅歆緊握的手已有些許刺痛並着幾絲薄汗, 黏膩的感覺與心下的慌亂如蟻爬的烈火烹油感遍佈全身,直將傅瑤遍體燒得灼熱。傅瑤眸中的淡淡渾濁昭示着她捏着的心思,須臾後, 精緻的面上擠出一絲極溫柔的笑意:“陛下好大的手勁兒, 勁握着臣妾不肯鬆手都生疼呢。”
這樣的嬌嗔令傅歆緩緩笑了, 英朗的側顏卻漫下一片淡淡陰鶩, 教人猜不准他的心境。蕭婕趁機笑得更爲肆意:“偶感風寒可是蘭姨娘照料不周了呢。這蘭姨娘出自瑤妹妹宮中, 怎生這服侍人的本事還不精進麼?”
紫蘭一向最聽不得旁人妄論其奴籍出身,卻也覷着蕭婕位高權重又與傅瑤翻了臉不敢發作,只通紅着一張臉生生受了這一句嘲諷。傅鈺面上的憔悴與寡淡太過明顯, 輕輕撇過傅瑤時的蒼涼神情更甚,旋即輕描淡寫護住了紫蘭於身後, 朝着傅歆繼而笑道:“臣弟感了風寒那日, 恰巧蘭兒也臥病在牀難以照料。本也不是大病, 故而不曾向皇兄說明。”
傅歆脣角的似笑非笑令傅瑤心驚,他這是在考量傅鈺的話有幾分可信。可嘆他與傅鈺二人親生兄弟, 竟因自己疑心生分了。正思襯着如何應對,傅歆面色捉摸不定地淡淡開口:“阿鈺,春寒料峭天尚寒。既風寒初愈,宮中又人事繁雜,日後無朕的奉誥便不必入宮來了。”
傅瑤眸底的寒意漸入肺腑, 見傅歆此番反應忙跪於傅歆足邊, 鬢邊垂落晃盪的幾縷釵環叮咚作響直惹得人心煩意亂, 難以剋制地急促道:“陛下三思, 若陛下真因此等莫須有之事禁了允王入宮之權, 屆時羣臣揣測,要將臣妾的清白置於何地?”
傅歆扶起傅瑤的動作極其溫柔, 溫柔的令她心顫,語氣間卻盡是不容置疑的頑固:“你是朕的瑤華夫人,你的兒子是朕最爲心愛的四皇子。長久的留在朕的身畔,你的清白,無人敢置喙。”
傅瑤含淚擡首,含了一絲隱恨於眼底,終是未能再講出話來辯解。傅歆命人抱來了尚在襁褓卻身子康健的傅鏡,滴溜溜的雙眸如墨曜般精光,像極了傅瑤那一雙美目。傅歆不由抗拒地將傅鏡輕輕放入她懷中,口中所言卻有千金之重:“你記着,除了鏡兒和朕,還有你的母族、夕梨宮上下,旁人的生死安危,你無須掛懷。”
傅瑤垂眸掩住所有不該存的心思,只一心一意逗着傅鏡嬉戲。傅鏡是極通母性的,適時笑得顏開好看,引得傅歆面上的陰鶩亦散了幾分,方纔的不悅也消去大半。傅瑤將傅鏡抱於傅歆眼前,輕靈靈笑道:“陛下您瞧,鏡兒看父皇,愈看愈愛呢。”
傅歆的面色終有了幾分和緩,喚了歌舞來助興才罷。傅瑤抱了傅鏡於懷,心下亦是五味雜陳:鏡兒,莫怪母妃於襁褓之際便利用於你,若有半分旁的法子自保,也不至淪至拉你下水的地步。
傅歆溫熱的手掌不由分說地覆上她冰涼絲綢衣衫下的手臂,目光卻不曾有半分遊離開少女們的輕歌曼舞,語氣淡淡道:“鏡兒交給乳母去喂罷,今夜朕要與你,不醉無歸。”
傅瑤低垂的眼瞼閃過一絲羞惱,傅歆掌間的力度又深了一分,幾乎握得她生疼。傅歆於傅鈺面前道出今夜的痛飲暢歡,幾杯下肚後呢?那些繾綣的□□雖未訴之於口卻又有誰心下不明。正是此時,恆親王飲畢一壺花間酒後再次失了分寸的瘋魔起來,一張肥胖至流油的漲得通紅的面龐上笑意□□晦澀。今日他身旁伴着的姬妾早已不是往前的舊人,一身玫粉色廣袖長裙的美豔女子正巧笑着爲其斟酒。恆親王酒後失態地一把擁過那女子,肆無忌憚調笑道:“美人兒,今夜你若伺候得本王□□,本王就擡了你做側妃!”
此言一出在座衆人皆變了顏色,傅歆本就心下不悅,此刻更是教他惱得怒火中燒:“恆親王醉酒失儀,往後若無朕的宣誥,所有宮宴不必入宮來了。”
蕭婕凝了眼眸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陛下,這恆親王的罪狀可不止一條。家父日前於街上碰着了當年恆親王帶入宮宴的一粉衣侍妾,那女子一身的傷,且嗓子叫人毒啞了。帶回去細問之下得知,竟是恆親王所做。臣妾好容易才命人治好了她的嗓子,只是那身上的疤痕卻是迴天乏力了。而今這苦命的人兒就在殿外,陛下若不信可傳進來一問。”
傅歆怒意更深,攥緊了拳恨恨道:“好啊,朕往日顧念兄弟情誼容了恆王那些荒唐事,不想竟縱得他到了凌虐女子的地步。”又是狠狠瞪了面色如土的恆親王一目厲聲道:“朕倒要看看,你究竟在外頭做下了什麼債!”
恆親王一向是在府邸稱霸王,但到了傅歆眼前卻成了過街之鼠。登時連句像樣的話也說不出,隻眼睜睜地看着那女子被人護着進了殿來。那女子一見傅歆,便哭嚎着跪下高聲訴道:“陛下!求您爲妾身與妾身的衆姐妹們做主啊。恆親王那禽獸不如的東西,當年以妾身病重的父親性命相要挾,迫使妾身不敢在陛下與瑤華夫人面前說出恆親王對王府衆姬妾施暴的真相。乃至淪落至今日一言說錯,便一頓暴打掃地出門的下場!”
傅瑤眉間緊蹙,忙問道:“你既已被恆親王掃地出門,怎不去尋了你父親過些安穩日子?”
那女子冷冷一笑,眸子中盡是刻骨的恨意:“夫人以爲妾身不想麼?可惜妾身那可憐的父親前腳兒被恆親王用於要挾妾身,後腳兒便因偶然發現了恆王私收賄賂、結黨營私的證據而被丟到了河裡去餵了魚。妾身不過爲父親說了幾句公道話,他卻乘着酒膽將妾身毒啞了嗓子,暴打一頓後扔出了王府任妾身自生自滅。妾身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她緊咬一口銀牙,語氣決絕道:“那便叫妾身死無葬身之地!”
傅瑤倒吸了一口涼氣,從前只聽聞恆親王極爲貪戀美色,負心薄倖,不曾想竟手段狠辣至此。卻見恆親王早已嚇得跌坐於地,跪行至大殿中央不住磕頭道:“陛下明鑑,小王冤枉。那婆娘不過是被灩妃收買來陷害小王,小王與蕭承嗣在朝中一貫不睦,小王一旦倒臺,那蕭承嗣豈不樂開了花兒啊。陛下,小王冤枉!”
傅歆冷厲的眸光迅然一掃,而後落至蕭婕面上,緩緩道:“愛妃,把證據呈上來。”
蕭婕精緻的嘴角一勾,傾國傾城間盡是得意之色:“玉奴,還不把奏章呈給陛下瞧瞧。”
原來那女子叫玉奴,玉奴淒冷一笑,從破爛的袖口中取出一枚鑲金邊紅底的袖珍卷軸。恆親王惱羞成怒,當下欲上前搶奪撕毀證據。卻見傅鈺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將數年養尊處優的恆親王迅速壓下。傅瑤不禁驚得有幾分咋舌,她從未聽傅鈺提起他的武藝這般厲害。恆親王一時動彈不得,李拓忙下了階梯取了奏章呈給了傅歆。傅歆執起奏章的那刻起,恆親王臉上是心如死灰的絕望。
傅鈺依舊制着恆親王,不令其有絲毫機會逃脫桎梏。傅歆執着卷軸的手開始劇烈顫抖,面色亦愈加鐵青。良久,傅歆狠狠將奏章擲向恆親王,正準准將擊中他的額角,滾燙的鮮血汨汨而出。帶血的奏章滴溜溜滾落於地,傅歆起身衝恆親王厲聲喝道:“白紙黑字,句句皆是老臣甄福隱臨終絕筆!甄福隱一生剛直不阿,不想在朝中受到你的排擠而至抑鬱而死。當年京城石橋水患,朕撥下去的萬兩白銀究竟進了誰的囊中?邱員外的幼女,不過才十三歲。你見其美貌見色起意,竟強行將她擼了來做妾!還有私收賄賂,報送官員之罪狀不下十次!朕今日不賜你死刑,真當大堯是你來做主了!”
恆親王對着玉奴目露兇光,費盡全力掙扎着想要擺脫傅鈺不顧一切將玉奴撕爲碎片。這個女子不惜犧牲自己的名節也要送她下地獄,想來黃泉路上有她作伴亦不會太過寂寞。奈何傅鈺身強力壯,早已察覺了那老不休的企圖。恆親王方要起身撲向玉奴,他便反手一掌正擊中了恆親王的後腦。世人皆知那處痛擊輕則癡傻,重則斃命。傅鈺那一掌來得太過快意,竟一時血液噴射四濺,漾了他一身銀白衣衫朵朵血紅。
傅鈺,看似溫潤如玉的一個男子,殺起人來卻是如此殺伐決斷!皇室之子,想來誰不是踏着兄弟的鮮血坐上那至高之位,享那一世榮華。那份隱匿在血脈裡的狠辣,原來傅鈺亦不曾逃脫。
傅鈺並無半分慌亂的整理儀容,後跪於玉奴身畔請罪:“臣弟一時失手殺了大哥,還望陛下懲處。”
傅歆只淡淡掃了眼恆親王的屍首,面上的神色比那眸光更淡道:“罷了,本是亂臣賊子,死不足惜。”又是鐵青着面孔,似高坐明堂的神靈無情的審判,挺直腰身繼然道:“朕登基五年,不想還有這等鼠輩亂我朝朝綱。傳令下去,恆親王家眷全部變賣爲奴,恆親王的屍首懸掛城門口十日不可摘下,恆親王舉薦的官員盡數貶爲庶人逐回原籍。朕倒要看看,還有誰敢效仿恆親王之流,做這些下流齷齪之事!”
曾琬含了一抹淚痕勸道:“陛下,恆親王再者說也是您的親兄弟呵。”
傅歆目不斜視:“再有爲恆親王求情者,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