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的嬌笑凝在脣瓣, 永誌不忘,永誌不忘又是多久呢?赤色丹蔻的柔夷輕輕撫上他的胸懷,柔軟的觸感令他沉溺。傅歆含笑湊在她耳際低語:“瑤兒, 該去拜見太后了, 朕隨你一起去。”
傅瑤的笑靨綻放, 腮若初荷新荔。被他牢牢牽着的玉手冰肌玉骨, 竟無一絲薄汗。步入壽仙宮時, 太后巍然正坐,衆妃嬪已在一旁候着。傅瑤目不斜視,穿過重重人靄的屏障。衆人皆是神色各異, 蕭婕玩味的笑,許凌琴隱忍的恨意, 曾琬平靜的垂眸, 裴藍姬眼底的雀躍, 還有順選侍的悵然若失。旁人的心思,皆不過是過眼雲煙。傅瑤挺直身子朝太后下拜, 規矩道:“臣妾淑妃傅氏見過太后,願太后福澤萬年。”
太后並未多言,只和氣地喚她起身。傅瑤依着規矩起身,餘光瞥見了順選侍清明的眼角滑下一行淚。原來,她對傅歆亦是有那樣的心思的。不過只一瞬, 她便無言地垂首掩住了情緒。
傅瑤無暇去顧及其他, 被傅歆牽引着坐於一旁。蕭婕的眸間閃過一寸悲傷, 繼而淚水簌簌落下, 拿着帕子拭淚訴道:“陛下只顧着妹妹, 可忘了畫兒了麼?當初畫兒出事,陛下許諾臣妾要爲畫兒討個公道。如今有妹妹在懷, 可就忘了臣妾和那可憐的畫兒了。陛下,臣妾不依呢…”
她的哭相一如當年初入宮時梨花帶雨,即便是蹙着眉亦不減半分風情。傅瑤發覺她保養的極好,入宮六載,育二子,竟與少女容顏並無分別。舉止間盡露女子柔情,風騷嫵媚之態女子亦不得不多瞧上一目。
果不其然,傅歆被這樣的嬌態纏着,面上已有動容之色:“朕不曾忘記過喬芬儀之事,貴妃莫哭。”
蕭婕以帕掩脣,淚水接連落下,傅瑤只覺噁心至極。只是方做淑妃,終究被人壓下一等,再多不快亦不可越矩。許凌琴適時低低笑着,滿面心機地幽幽開口:“貴妃娘娘您不必心急,這喬芬儀是在冷宮薨的,如今淑妃娘娘已在面前,您何不好好問問淑妃娘娘,也莫錯失了什麼線索呢。”
許凌琴的話正中了衆人心底疑慮,太后面上亦有懷疑之色。傅瑤鳳眼斜瞥,半含感傷的從容相對:“事發當日,傅瑤漏夜出屋漫步,正瞧見喬芬儀近乎瘋魔,爲火焚身的慘狀。傅瑤雖與喬芬儀生前曾有不和,可到底是朝夕相處的姐妹。如此一去,心裡亦是空落落。”
傅歆的面上搖擺不定,猶疑片刻,終是覆上了傅瑤的手:“罷了,瑤兒,朕信你。”
傅瑤的心底沒有暖意,只爲他的猶疑寒心。覷了許凌琴一目繼而笑道:“傅瑤素聞妹妹一向包容隱忍,喬芬儀生前多次拿妹妹家世門第取笑,你亦一貫與她交好。傅瑤雖非奸惡之徒,但若我爲妹妹,定無此寬闊胸襟。”見那許凌琴容色微變,繼而盈盈笑道:“妹妹如斯爲喬妹妹考慮,可是出自一番至誠至性的姐妹情,傅瑤說得可對?”
傅歆面上覆上一層陰鶩,傅瑤心中暗自叫好。許凌琴漲紅了臉垂首低低應着:“是,凌琴…於喬姐姐最親近,她去了,也自然最是難受。”
蕭婕眉宇一蹙,淚痕未乾的面容愈是楚楚可憐,煙波盈盈望向傅歆:“陛下,許妹妹爲畫兒一事盡心盡力,怎奈一直沒有線索…您瞧,許妹妹這些日子清減了多少,臣妾見着也心疼。”
傅歆慣是不寵許凌琴,乍見亦無太多印象。只淡淡瞥了一目,後望着門外的松柏心不在焉道:“嗯。確是消瘦了些,合該回宮好生養着。”
衆人見傅歆此態,紛紛知趣告退。沒了喬玉畫的無理叫囂,傅瑤竟覺着出奇的清淨。傅歆頓了半晌,捏着她的手輕輕磨裟着,語氣間存了幾分憐惜:“淑妃,朕陪你回宮。”
二人一同乘着轎輦朝夕梨宮行去,傅歆無言地將她輕輕擁住,鼻息浮在她面上有些薄熱。傅瑤一動不動地依偎着他的胸懷,良久,胸腔浮動,聽得他沉沉發問:“瑤兒,不是你做的麼?”
傅瑤失笑,萬般悲緒涌上心頭,千言萬語卡在嗓喉卻無話可說。她慘淡笑着,以最無奈最悲涼的語氣反問:“陛下覺得是我做的麼?”
她欲從他的懷裡掙脫開,這個懷抱並不安全,卻被他識破再度擁緊。他呢喃着,控制着她的力道愈來愈緊,像在安撫她,卻更像在麻醉自己:“不…不是你,不會是你。”
他的神態有了一絲悲傷,蹙着的眉宇令傅瑤明瞭了他內心的患得患失,甚至是難以剋制的無助。傅瑤就被他這麼一動不動地擁着,轎輦駛得似乎永無盡頭。算了,她輕輕拿臉頰蹭了蹭他的脖頸,龍涎香又一次給了她孤寂的慰藉。
爲什麼相愛的兩個人依靠着,還會心生孤寂?
行至夕梨宮時,傅歆的臉龐似有淚痕,卻神色陰鶩地兀自下了轎。在很多個滄月寒光的夜晚中,傅瑤都在想那神情的意義。而有時候一個問題的答案,可能要想上一生。
傅歆與傅瑤,一前一後地入了夕梨宮內殿。他的脣貼在她的脣上,溫涼的氣息籠罩了她的全身。他忘情地用手撫着她的面龐,身子盡最大程度地與她貼合。一張一弛,都存了要把她揉進軀體深處的心思。忘卻吧,從前的不悅都忘卻吧,都隨着軀體的快樂化成灰。傅歆的吻牽引着她直至牀榻,她方要伸手去解他的衣襟,卻聽得一稚嫩聲線在一旁響起:“母妃,你與父皇在做什麼?”
傅歆的動作停滯在了這一刻,他面上的頹唐閃過一瞬,復而恢復了往日裡的肅穆神色緩緩放開傅瑤。傅瑤的面容尚存着發燙的潮紅,對不明所以的鏡兒勉力一笑:“母妃累了,你父皇扶母妃上塌歇息。”
傅歆的笑看似玩世不恭,卻莫名地叫傅瑤心下空空。望着鏡兒隨和道:“鏡兒乖,照顧好你母妃,朕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
傅瑤險些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襟,卻在傅歆轉身後退卻了。鏡兒快步跑上前去扭着傅歆的衣袖嘿嘿笑道:“父皇賴皮,說好常來看鏡兒的,結果只顧着和母妃說話。”又是氣鼓鼓地瞪了傅歆一眼,煞有其事道:“而且母妃既然累了,父皇怎麼不陪陪母妃呢?父皇從前說母妃死了,父皇騙人,母妃根本就沒死!”
這話再提起更是令傅瑤如鯁在喉,蹙眉撇過頭去不再理會。傅歆的脣角微微觸動,還是回身將手覆在她的肩上:“瑤兒,朕…”
傅瑤淒冷一笑,默默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可笑她方纔還將他的疑心隱忍,此刻卻是再無法佯裝的若無其事。一身火紅的淑妃服制亦不得挽救她的心如死灰,他的驕傲讓他爲所欲爲,她的自尊就不存在了麼?
傅瑤不欲在鏡兒面前與他發作,只淡淡回道:“臣妾無事,陛下政務繁忙,可回金龍殿批摺子去了。”
傅歆攤手一笑,最後撫了撫鏡兒的臉便要出了門去。鏡兒卻忽而哭鬧着上前抱住傅歆的腿:“父皇,鏡兒聽琬娘娘說,從前您批摺子時都要母妃陪伴的,爲何後來入金龍殿的都是灩貴妃了?鏡兒不要父皇與灩貴妃在一起,鏡兒要您陪着母妃!”
傅瑤忍無可忍,厲聲呵道:“鏡兒!讓你父皇走!”
鏡兒猶似不依不饒高聲鬧道:“父皇不要寵着灩貴妃,她是個壞女人!”
這話令傅歆與傅瑤幾乎同時猛然轉過頭來,皆震驚的望向鏡兒。傅歆蹲下身來,顫抖着手捧着鏡兒掛着淚的臉龐,極爲驚詫地一字一句問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鏡兒毫無畏懼,盯着傅歆的臉氣勢十足道:“沒有誰告訴鏡兒,是鏡兒親耳聽到了許嬪和她的侍女的對話。是許嬪謀劃了一切,要害死喬芬儀!”
這一行話說得傅瑤心驚肉跳,傅歆亦極爲震驚地望向她,緩緩問道:“鏡兒…他跟你說過這些話?”
傅瑤怔怔地搖着頭,眸光落在身量尚小的鏡兒身上。他怎麼可能真的聽聞了而不告知自己?又怎麼瞞得了這些時日?細想之下,原是有人暗中相助呵。
傅歆眼角的震驚未減,卻聽得鏡兒底氣十足地繼而說道:“父皇,許嬪一向投靠灩貴妃,可說已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而那喬芬儀又與灩貴妃頗有淵源。若灩貴妃當真疼愛喬芬儀,許嬪又怎能苟活到今日?所以鏡兒大膽猜測,是灩貴妃默許授意,許嬪又與喬芬儀不睦,才引得這慘案的發生!”
傅歆眼底的驚異不減,冷靜卻回來了七八分:“鏡兒,你同父皇說實話,宮中可有人教你說了這些話?”
鏡兒毫無猶疑地回道:“不,沒有!一切都是鏡兒和宮人在外頭散步時偶然得知,只是後來母妃消失了,鏡兒不敢同父皇說。今日好容易見着了父皇,鏡兒不得不說!”
傅歆脣角劃出一絲冷意,拳攥得極緊:“好,很好。灩貴妃尚無證據,那許嬪在宮中明着謀害他人,是斷不能留了。”眼中厲光一閃,復而起身道:“淑妃,你也同去金龍殿。朕,要重罰許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