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醉心⑩
魚薇音和祖義尚未出門,尋瑜追上來,以手勢問詢用不用她跟着一起去幫着照應什麼的。
“不用了,我想跟妹妹聊點體己話兒!”男人微笑着拒絕了尋瑜的好意。
隨後,兄妹倆相扶着出了角門。
紫衣女怔怔地望着他們相攜着走出去,良久,才悵然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因了炭火早在昨晚就已經熄滅,所以,屋子裡很冷柿。
然,再冷,也給了房間主人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自打來到玄清庵後院,尋瑜的心每天都徜徉在愉悅之中銚。
這是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過去二十年時間裡,儘管自己受盡尊崇,卻絲毫沒有感受過這種感覺。
在榻邊坐了一會,許是覺得有些呼吸不暢,她便信手摘掉了淡紫色帶小黃花的軟皮面具。
就在面具滑下的那一霎,一張帶着疤痕的臉展現出來。
——她,竟然不是女人。
赫然出現的這張男人面孔,並非別人,正是喪母之後萎靡不振的淳王爺貝傲霜。
他假冒成看破紅塵的殘臉啞女,潛伏在玄清庵後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爲了什麼。
自然爲的是魚薇音。
若不是思念蝕骨,他還會在郊外的私宅靜守着。
可是,當他得知女子來了庵裡沒兩天就在山上迷路,還差點丟掉了性命,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時值冬天,即便私宅外滿是眼線,可嚴寒之下,那些人是不會太盡忠職守的。
他就是篤定了這一點,所以才大膽地讓一個與他容貌相似的手下冒充頹廢的淳王爺,他自己則悄然離開。
“她”的“父母”,是在都城郊區僱傭的一對憨厚農戶。
他只說自己的心上人因爲誤解,對他失掉信心,且預備遁入空門。
奈何他去求了幾次,她都不肯見他。
遂,求老夫婦以父母親的名義,把他這個假冒的女兒送到庵裡去。
他不求別的,只爲向心上人解釋清誤會,挽回她的心,成就一段好姻緣。
因了他說的懇切,老夫婦也是沒有防備心的善良之人,不假思索便同意幫他。
臨行前,他給了他們一筆銀錢,作爲答謝。
然,淳樸的老夫婦並未接受,他們說這是積德行善呢,若是接受了他的銀錢,就是交換。
說得也有道理,交換自然就不是做善事了!
就這樣,老夫婦好一頓哀求慈心住持,把他送到了玄清庵後院。
如此,他便可以與魚薇音朝夕相處了。
其實,看他取用的名字,就可以窺見一點端倪。
“尋瑜”,就是“尋魚”,意思便是尋找魚薇音。
再簡單不過的一個解釋。
這其實就是一個男人最直接的表白。
當初住持師太一味地被老夫婦的舐犢情深所感動,忘了問尋瑜的全名。
其實紫衣女的名字是孔尋瑜,——貝傲霜以母親的姓爲己姓,名字是尋找魚薇音,這兩個女人想來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母親孔蜜兒已經不在人世,爲今他唯一的牽掛就是魚薇音了吧!
看到這裡,親們一定要問,俏兒的失蹤,是否與尋瑜相關呢?
答案是肯定的。
我們就把時間推回到魚薇音發現俏兒失蹤的前一天晚上。
當晚,衆人都睡下的時候,尋瑜的房門忽然被敲響。
他不能出口問詢,只有走到門口,打開門板,親自看看敲門者到底是誰。
出乎他預料的是,來人竟然是俏兒。
他一直就對這個婢女印象不是很好。
來到玄清庵之後,俏兒的張狂更令他厭惡。
魚薇音曾經暗地裡跟他解釋,說俏兒是皇上的女人,將來可能要坐上妃位的,所以,要他不必把她的狂妄放在心上,姑且讓她幾分。
他知道女子是好心,生怕他受了無端的閒氣。
其實,不管俏兒怎麼對待他,爲了能夠在玄清庵住得久一點,他都是可以忍受的。
最忍受不了的,是俏兒對魚薇音的態度,簡直有點蹬鼻子上臉了。
天色已晚,狂妄的婢女卻出現了他的門口,這就使得他的警惕性倏然之間提高。
“尋瑜姑娘,俏兒有一件事相求。”婢女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地轉彎,讓人摸不着頭腦。
“何事?”尋瑜以手勢問詢,並沒有把對方讓進屋子裡。
然,俏兒卻顧自閃身入內,且隨手將房門闔上。
“究竟何事?”尋瑜再度追問,對婢女的行爲十分不滿。
俏兒竟然笑了。
“尋瑜姑娘,俏兒不過是一介弱女子,你怕什麼啊?”
“有什麼事就快點說,我要休息了。”尋瑜不耐煩地比劃着。
婢女稍事停頓,再度開口。
“尋瑜姑娘,我想讓你幫忙找一樣東西。”作出可憐的樣子。
“什麼東西?”以手勢問道。
“是我孃親留給我的一塊玉佩,雖然不值什麼錢,卻是她留給我的唯一念想。”偷眼看了看尋瑜,“我真該死,今天上午到院外去散步,竟然給弄丟了。剛剛準備歇息,才發覺玉佩不見了。本想自己出去尋找的,卻又害怕……”
“那就等到天亮之後再去找啊!”尋瑜“說”道。
“可是外面又飄雪花了,一旦玉佩被積雪壓住,想找就不容易了。我不敢去叨擾芷素師父,更沒辦法哀求腿傷未愈的祖侍衛長,就只能求尋瑜姑娘給我做伴兒,出院子去找一找。若是實在找不到,也不至於太過自責啊……”句句都在情理之中。
尋瑜凝視她好一會,本想“說”:“如若被積雪壓住,就待到雪融之後再找,到時更容易找呢!”
可他更想知道婢女讓他陪同出院是否真的爲了尋找玉佩。
遂,便點頭應允。
緊接着,俏兒提了一盞燈籠,取了角門的鑰匙,開鎖之後,兩人一併走了出去。
之前的積雪並未融化,走在上面“咯吱”作響。
俏兒只管在前面走,以燈籠照着路,似乎很是焦急的樣子。
他便跟在後面,隨便往四處看着,假意幫忙尋找。
天空已經落雪,只是零星飄散,並不大。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了很遠的一段路。
尋瑜並不介意再走下去,反正他又不累。
俏兒反而率先走不動了,撒目四周,她倏然停下了腳步。
然,停下之後,卻打了個趔趄,旋即“哎呀”一聲。
男人停頓一刻,便走到近前,去攙扶婢女。
就在這個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俏兒揚了一下手。
一股白色粉末在雪花間飄散。
尋瑜怔了一霎,轉眼間就栽倒在了雪地上。
婢女揸着手,站直了身子,稍後,用腳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人,確定他沒有知覺,這才矮下了身子。
“醜女人,終於落在我手裡了吧?”她得意地摘掉了鼻子裡的兩團棉花。
粉末是她出宮之前皇上親自賜予的。
當時還曾疑惑,不過是去尼姑庵,又不是到和尚廟,緣何皇上會給她準備這個東西,而不是毒藥什麼的呢!
現在終於明白,這粉末簡直就是最好的武器。
它可以出其不意地弄倒對方,實在是太好用了。
俏兒對尋瑜的厭惡可不是一天二天的,自打兩人初識的那一刻起,婢女就想收拾面具女,只是苦於沒有機會。
隨着尋瑜跟魚薇音、祖義兄妹的關係越來越好,婢女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那三個人排擠了。
受命於皇上,她不可以動魚薇音,祖義雖然腿傷未愈,卻也是她動不得的。
唯一能夠收拾的,只有啞女尋瑜。
想了一個自認爲周全的計劃之後,她便把尋瑜騙到了院外。
一切如她所料,這個身材高大卻沒什麼心眼的女人,一下子就被她給藥倒了。
“告訴你,醜女人,我現在可是準皇妃的身份!你膽敢得罪我,下場便是凍死在這荒郊野地!你放心,你那兩個朋友是絕對不會來搭救你的,因爲他們明早纔會發現你神秘失蹤,卻又不知道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等將來你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來年春天雪融之後了。放心,不管到時你腐爛成了什麼樣子,我都會給你弄副棺材,好生葬了。”俏兒對着昏迷的尋瑜,狂妄自大地叫囂着。
若沒有藥力相助,她根本就不敢跟人高馬大的尋瑜較量半分。
也就是在此時這個狀況下,她才能如此囂張吧!
雪越來越大,婢女不想再做逗留,起身預備離開。
然,只走了兩步,她又回過身來,走回到啞女身邊。
“雖說你的樣貌被火燒壞了,我卻很想看一看你究竟有多醜。”這大概就是一種所謂的攀比心理。
有些人,往往要藉助於別人不如她而感覺到自身的優勢。
想來俏兒的心態也是如此。
遂,她便緩緩地蹲下身子,把手指伸向了淡紫色的面具。
不費任何力氣,她就把假面扯留下來。
可是,當尋瑜的真實面目出現在微弱的燈籠光暈之下,令婢女嚇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手裡的燈籠還在提着,卻顫抖得快要放開。
當她再度把燈籠湊近尋瑜的時候,他忽然睜開雙眸怒視着她。
“啊——”俏兒驚慌失措地丟掉了燈籠,坐在雪地上往後退着身子。
燈籠燃燒的火光裡,男人撲棱坐起,冷冷地凝望着她,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淳、淳王爺,怎麼會是您?”婢女的嘴脣哆嗦着,不知道是因爲寒冷還是恐懼。
“是我。”尋瑜開口應道。
“王爺饒命,俏兒不知尋瑜就是王爺。”女人反應過來,慌忙坐姿換成跪姿,不停叩首。
當她直起身子的時候,頭髮上已經沾滿了白雪。
若是現在光線好,便可以看見她的臉色是慘白的。
白得幾乎可以媲美周圍的積雪。
“饒命?你給本王撒了藥粉,難道不是想要本王的性命嗎?怎麼你沒有想過饒恕尋瑜呢?”尋瑜站起身子,高高地俯視着跪倒在地的女人。
俏兒惶然擡頭,吃驚地仰望着。
皇上明明說過,這種粉末只要吸入一丁點,就可以昏迷十二個時辰。
所以她出門前纔會用棉絮堵住自己的鼻孔。
剛剛他明明就吸入了很多粉末,怎麼好像並未中毒似的呢?
“是不是很納悶本王爲何安然無恙?”男人把婢女的心理活動看得透徹。
婢女不停點頭。
“你以爲你那點小伎倆就能夠瞞過本王的眼睛嗎?”嗤笑着搖頭,“這藥粉是我們玉闊國皇室流傳下來的東西,只要你身上攜帶了,本王都能夠聞得出來。再說了,即便不小心吸入,本王也有辦法解掉毒性。”
俏兒聽罷,心知自己這次是徹底栽了,遂,慌忙不停叩首乞求。
“王爺,俏兒真的不是有心要害王爺。俏兒一直以爲尋瑜暗中挑撥我跟芷素師父之間的關係,才使得芷素師父越來越厭煩我,所以,想出手教訓尋瑜……俏兒不知尋瑜就是王爺,若是知道,打死也不敢造次!”
淳王爺冷笑一聲,“今天你要教訓尋瑜,想來下一次就會輪到薇音。你這麼歹毒的女人,留在世上只會是個禍害。”
說着,往婢女身邊靠近。
“不,王爺,求求您別殺我!”俏兒倉惶坐下,往後退着,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起身子,更無力奔跑。
“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本王已經打算放過你,明天一早就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是你自己非要跑回來看本王的樣貌……”男人止住腳步,“你已經知道了尋瑜就是本王,還可能再有活命的機會嗎?”
婢女趕忙用力擺頭,“不!王爺,打死奴婢也不敢把尋瑜的真實身份暴露出去……”
女人的聲音已經抖成了一團,跟嗚咽的風聲合在一處,有些莫名其妙的詭譎。
男人狂笑一聲,“可是,有一個理由,你卻非死不可!”
“理由?是什麼理由?”俏兒暗自盤算着,她好像從來沒有得罪過淳王爺。
“那就是,”男人倏然目露兇光,“你,是皇上的女人。”
俏兒懵了!
這是什麼論調?
按理說,就因爲她是皇上的女人,他才應該既往不咎,放她一條生路的。
“王爺,您也說了,我是皇上的女人。您若是放了我,我既能夠保證爲您保守秘密,還能夠向您承諾,將來我爲妃之後,一定在皇上面前爲您美言,讓您的日子過得更愜意一些。”俏兒對淳王爺的處境多少還是瞭解一點的。
然,就是這一席話,令男人幾乎出離憤怒。
“你這個卑賤的女人,竟敢對本王這麼說話!”大步上前,矮下身子,揪住了女人的衣領,幾乎讓她的身子懸空。
“王爺,我是一片好心啊……”婢女有點呼吸不暢。
“好心?”臉色猙獰起來,“你不是很想成爲貝凌雲的妃子嗎?很好!本王就成全你,讓你先到下面去等他,等本王殺了他之後,他就會封你爲妃了!”
俏兒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王、王爺……,這是……大逆……不道……的……”
幾個字,刺激得男人火冒三丈。
遂,轉手挪在了婢女的脖頸上。
“本王會讓你死得美一點……”獰笑着逼近女人的臉孔,“就讓你窒息而亡,不見血,可好?”
婢女想搖頭,根本動彈不得。
她的眼睛大大地瞪着,致死都沒有弄明白,爲何皇上的弟弟會如此膽大妄爲,竟敢弒殺皇上的女人。
男人的大手逐漸用力,手指關節泛白。
隨着女人喉骨發出的“咔咔”響聲,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隕落在風雪之中。
待到確定婢女已經死掉,淳王爺這才鬆手。
就在他手指鬆開的一霎那,女人的身子軟塌塌地堆了下去。
最後,像一灘稀泥似的,臥在了雪地之上。
男人又駐足站了片刻,直到雪花越來越密集,還是沒有離開。
俏兒死了,他得做點什麼掩蓋一下。
倏然想到了婢女之前想要實施的方案,便決定拿來一用。
其實,他並不怕東窗事發。
想他堂堂一個王爺,殺死一個兩個人,又能怎樣!
就算她是皇上的女人,他也不怕什麼。
他了解貝凌雲,那個人絕對不會喜歡上俏兒這樣的蠢頓女人。
之所以臨.幸俏兒,無非是想用所謂的寶貴雨.露來邀買婢女的心,從而令她心甘情願爲他賣命。
就像當初,他跟蘇雪嫣打情罵俏,爲的不就是讓她乖乖地在貝凌雲身邊做臥底嗎?
如此看來,他們兄弟確是很有默契,都懂得利用男人的優勢來迷住女人,令其捨生忘死地被奴.役。
他們心裡都很明瞭,自己可以寵幸那樣的女人,可以利用那樣的女人,卻抵死都不會愛上那樣的女人。
他們愛的,是無法被利用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有自我,有主見,她不會成爲任何人的工具。
他們深知,就算哪個男人謀得了她的芳心,她也不會迷失自我。
一點發現自己被背叛,抑或是那個男人並不是她喜歡的那個類型,她定會義無反顧地離開,走得遠遠的。
她的倔強令他們煩擾,然,也正是這份不肯妥協的倔強,讓他們無法自拔地迷戀。
貝傲霜以男人的心理去猜度貝凌雲的心思,他知道,就算貝凌雲得知俏兒被他殺死,也不會心生怨恨。
頂多有那麼一絲的不快,——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何況死的是個曾經承恩雨露的女人,總歸是有一點點榻上情分。
這些,都是貝傲霜無所畏懼的。
他只擔心,魚薇音知道俏兒被他殺死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以他對女子的瞭解,一旦知曉尋瑜是他假冒的,且俏兒又死在他手中,想來以後再要接近她,必是難上加難了。
他好不容易跟她在一起度過了這些天,如果沒有紛擾,想來還會一如既往地這麼過下去。
如果可以這樣長久地朝夕相伴,他甚至願意放棄苦心制定的那個宏大計劃。
雖然有點可惜,雖然深覺對不住母親,雖然放縱了貝凌雲的跋扈,他卻寧願就這麼沒有出息地活着,至少,每天能夠看見心愛的女人。
不愛江山愛美人,這事確是容易理解,只因每個人追求的生活不同。
可貝傲霜沒有想到,一場變故之後,他的計劃最終還得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