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楚國皇帝六十壽辰這日, 空前盛況,幾國都有使臣來慶。爲了舉辦壽辰近乎掏空了半個國庫。
大臣們都只象徵性地上表諫言。誰都知道,楚國皇帝身子可見的不好, 幾乎可以預見這是他的最後一個大壽。帝王想要任性, 也沒什麼機會了。
壽宴過半, 二皇子秦襄懷離開一會兒後突然帶着一女子走進大殿, 且姿態頗爲親暱, 衆大臣在底下各自交換過晦暗不明的視線。
而二皇子妃母族的人已然面色鐵青。
秦襄淮素有風流之名,但都在底線之內。今日這般場合,二皇子帶個不知名的女子到來, 是當衆打臉。
秦襄嶺看好戲般飲盡一口酒,他這二弟要作死, 他自然樂的瞧見。
直到秦襄淮攜着女子到近前, 領着人緩緩向楚帝跪下時, 秦襄嶺嘴角的笑稍滯。
女子蒙面,卻給他莫名的熟悉感。
秦襄嶺直覺出聲阻攔:“這是什麼場合, 二弟你的那些破事,可就別拿來叨擾父皇了。”
秦襄淮不急着反駁,等秦襄嶺說完,方似笑非笑地道:“太子說錯了,這可不是我的糟心事, 別急着反駁, 否則更顯得我們的太子殿下心虛。”
言畢, 秦襄淮面向楚帝:“父皇, 兒臣有要事……”
“好了, 看看現在是什麼場合,有事稍後再稟。”
楚帝冷冷打斷, 目中有警告之意。秦襄嶺是他立的正統太子,他精神日漸不好,只要不觸及底線,他也不願一些會讓國局動盪的事情發生。
秦襄淮眼一暗,這是置秦襄嶺與死地的最好機會,他冷嗤,當做聽不懂楚帝很明顯的要帶過去的話。
“六妹,見了父皇你怎麼不說話呢?”秦襄淮回身對女子溫聲道,音量幾乎能讓全殿的人都聽到。
楚帝皺眉,錯愕之後隱有山雨欲來的趨勢。
秦襄嶺嘴角的笑意仍然弧度完美,只笑得讓人生寒。
殿中氣氛凝滯,許久纔有人回神自言自語般道:“六公主?遠嫁魏國的六公主怎麼會在這兒。”
大殿內唯一沒有變化的只有襄玥一人。
襄玥承受着各色的打量,靜靜站着,身姿窈窕,卻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
秦襄淮很滿意衆人的反應,襄玥沒有答話他也沒在意,環視一圈最後目光定格在秦襄嶺身上,“我也很好奇六妹怎麼會在楚國?還失了神志被囚在太子殿下的一處宅院裡,我很好奇……是想做什麼?”
秦襄嶺與他相視,沉了面色。正待開口,忽有太監快步走來,貼在他耳畔耳語一句。
秦襄嶺蹙眉,淡淡一笑後垂首把玩酒盞。
楚帝見狀一挑眉,彷彿來了興致,“太子怎麼說?”
“兒臣自問行事端方,這般污衊實在無話可說。”秦襄嶺眉眼冷淡,忽而像是想到什麼,“不過,有人能回答。”
“哦?”楚帝奇道。
秦襄嶺看向大殿外,有幾人大步走來。
“父皇勿怪,事關兒臣名譽,兒臣便做主讓人入殿了。”
當先的人停步只端方站着,卻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楚帝稍稍坐正身子,渾身氣勢凝聚看向並不像是友好的來人:“衛王殿下。”
周景安頷首,面色冷沉含怒,看到毫無反應明顯不正常的襄玥眸色顫抖,上前一步把人擁到懷裡,眸中閃過痛色。
周景安掩飾不了怒意,“還請楚國陛下給個交代。”
楚帝面對這番質問也沒有了好面色,卻不能輕瞧周景安,半晌道:“衛王殿下想要什麼交代,請說清楚了。”
周景安冷笑,不捨得完全放開襄玥,他握住她溫軟的手稍上前一步把人擋在身後。
“本王攜王妃來爲陛下賀壽,陛下當收到過公函,卻在楚國境內遭到埋伏,王妃走失,迫不得已落後幾步去追蹤賊匪。本王的王妃,卻出現在楚國大殿。”
周景安暼過殿內的魏國使臣,他們立時意會的點頭,紛紛出言。
“楚國陛下是不是該給魏國,給本王一個交代。”周景安冷聲質問。
楚帝大力握住龍椅,爲周景安的態度不愉,可知曉若真有此事他定得給個交代,心內思量着目光在秦襄淮和秦襄嶺之間打轉。
秦襄嶺沒了笑,迫人地道:“二弟,六妹是你帶進大殿的,你是不是應該給父皇,給衛王殿下一個交代。”
秦襄淮不語,面色難看,看了眼襄玥才緩和,“六妹是我帶來的,是我從太子的宅子裡救出來的,該給交代的是誰?”
隨即他又看向周景安,一拱手,“衛王殿下,不若讓六妹說一說劫她的人是誰。”
周景安漠然盯視他,握着襄玥和他的手掌相比顯得小巧的手掌,許久後言,“讓玥玥走失,已經是本王錯了。如今尋得她,你們還要用她博弈,本王不捨得。且玥玥都這樣了。”話語漸至黯然。
周景安面上瞧不出表情,卻無人能忽視他身上的柔情和銳利。
一直像個木偶娃娃般的襄玥,露在面紗外的雙眼微微動了動。
這時大殿中響起一個顫巍巍的聲音,是較近的某個上了年紀的官員道:“六公主……”
周景安眼神掃過,那官員心有餘悸地改了話頭:“衛王妃,身上不不……身邊有很淺的迷香味道,早年臣遇到過,這香能迷惑甚至操控人的神志,十分罕見,陛下要查,可從香入手。”
楚帝沉吟,壽宴的心情全然毀了,人強撐着沒露出疲色,“衛王,朕查明後會給魏國交代。”
“好。”,周景安道,“如此便勞煩陛下查明,本王先帶玥玥告退。”
…………
幾日後,楚國皇城的一座宅院裡。
周景安無奈地半蹲在端坐在椅上,毫無反應的襄玥面前。他拽着她的手,攏住又鬆開,又去摸她的臉,劃過她的鼻尖停在脣瓣處,一點一點的。還去摸她的發,摸着摸着變成了揉,但眼前的人無半點反應。
楚帝早已遣太醫來瞧過,說是隻要不再繼續接觸迷香,不會有大礙。在掀開面紗後,卻都變了臉色。襄玥絕美的臉上長滿了紅斑,幾乎看不出面目,最最嚴重的是,太醫竟然找不出病因。
紅斑便算了,反正襄玥變成什麼樣周景安都不會嫌棄。可許多日後,襄玥仍是沒有恢復清明。
於是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周景安放下胡亂動作的手,盯着襄玥墨黑的瞳,緩緩貼近到呼吸相聞,襄玥連眼睫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周景安妥協地把額頭抵上襄玥的發,低嘆:“玥玥,你真的不醒來嗎?”
聲音愈來愈輕,滿是繾綣的愛人低語,“你不知道,我竟然,可惡的,很喜歡你這個樣子。”
周景安有些狡黠地笑了,“你不醒來,就走不開,逃不了,只屬於我……”
周景安的話沒有說完,他一時情難自禁,沒防備被人從身後提溜着衣領扔開。雖很快穩住身體,但襄玥身前已經擋了個人把他隔開。
離郴看着周景安,聲音冷寒:“你說的什麼混賬話!”
面對這個“熟悉的”不速之客,想到襄玥就是同他走了,周景安眼裡的溫情瞬間冷卻,“與你無關,讓開!”
離郴冷笑,鬆了鬆手腕,回身道:“月牙牙,哥哥替你教訓一下他。”
周景安當然不會忍讓離郴,兩人瞬間打作一團,但很有默契地避開襄玥騰昇到屋外。
兩人沒有看到,端坐在椅上的襄玥,纖長的眼睫微微擡起,眸光有一瞬分外靈動。
“對本王動手,楚帝給你的膽子嗎。”周景安很煩躁,他很久沒有那麼近、沒被嫌棄地陪在襄玥身邊了,而離郴一來就是對襄玥熟稔的姿態。
新仇舊恨,周景安看到離郴只想提刀砍人。
離郴對周景安更是沒有好感。當初襄府叛國罪名的原委他在後來幾年裡也基本察探清楚了。不是周景安的錯,但看到周景安想要離郴心無芥蒂,他做不到。
更何況,襄玥也不想留在周景安身邊。
一時兩人都下了狠勁,甚至毫無章法,不比流氓打架好上多少。直到有清脆的拍掌聲響起。不願讓人憑白瞧熱鬧,兩人眼神較量一番後同時停下動作,尤帶凶狠地瞥來人。
秦襄嶺不以爲意,愉悅地道:“兩位都是當世英雄,較量一番甚好,甚好。”
秦襄嶺的語氣不那麼嘲諷或許還能有說服力。
周景安垂眸掩去滿身暴戾,須臾又變成了久居高位沉穩的衛王殿下:“本王不管你是誰,和玥玥的關係如何,玥玥是一定只能和本王走的。”
“往後我帶玥玥回了魏國,你們更是此生不會相見。”周景安笑了,此時心情的愉悅堪比打了場勝仗。
離郴身上冷意愈發重了,頓了頓,他看着屋內身形窈窕的襄玥,生生往人痛點上戳,“月丫丫,她不會愛你。”
周景安的愉悅沉下去,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事實是他與襄玥隔着人命,輕易邁不過去的坎。
儘管這人命周景安覺得算在自己頭上十分憋屈,但算在他頭上,能讓他心尖上的人少些遺憾他便甘之如飴了。
至少,他能做她的宣泄口,她不會再孤單一人只能看着漫天孔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