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打更的農夫穿着蓑衣頂着天際蔓延的小雨,在街頭巷尾穿梭着,天空烏雲遮月,綿綿的陰雨將整座皇城籠罩着,像是爲它蒙上了一層模糊、迷離的霧色,天際偶有一道驚雷閃過,濃沉的雷聲,驚得不少鳥禽展翅而起,
司馬府內,燈火通明,即使進了午夜,府裡的下人依舊精神抖擻,每一個人臉上都掛着凝重得表情,
暖月閣,這是司馬懿的臥房,八角的房檐,雕欄玉砌,前邊院落中種滿了一池的荷花,交相盛開,粉的,綠的,團團錦簇,下人們端着水盆從正廳過來,步伐匆忙,雕花的窗戶內,可以清晰的看到許多黑長的剪影,
雪喬一身淺色的羅裙,身上披着暖和的輕裘,坐在八仙架子牀邊,手絹不住的擦拭着臉上的眼淚,我兒怎麼就這麼苦啊……老爺,你看看懿兒如今這模樣……我這做孃的……真恨不得幫她受這罪……
她楚楚動人的哭訴着,隻字不提司馬如意的名字,似一顆心都撲在牀上進氣比出氣少的司馬懿身上,即使已過三十,她依舊保養得極好,眉宇間帶着一分江南水鄉的溫柔與媚色,梨花帶淚的模樣,真是哭得一旁司馬雄的心都快碎了,
他雙手背在背後,一張國字臉陰陰沉沉的,好似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天空,
夫人請安靜,皇宮的御醫正在爲司馬懿檢查着身體的情況,雪喬喋喋不休的哭訴,讓他難以靜心,
好……好……雪喬急忙閉嘴,臉上的清淚簌簌落下,視線焦急的盯着御醫的動作,天知道,當她見到司馬懿被八擡大轎擡回來,渾身是血的模樣時,她的天彷彿都跟着塌了,如果懿兒真的留下什麼隱疾,她後半生如何是好,老爺會不會令娶一房侍妾,會不會重新重用起司馬如意那個賤蹄子來,
這些念頭,一晚上不停地在雪喬的腦子裡盤旋,讓她情緒大爲不安,
御醫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頭髮花白,用玉冠高高豎起,身上穿着三品朝臣的淺紫色錦袍,臉上皺紋叢生,他仔細的爲司馬懿檢查過脈象後,又用銀針在她的丹田上刺入,他每一個動作都能讓屋子裡的衆人跟着提心吊膽,一顆心彷彿提在了嗓子眼,誰也不敢開口,只能屏氣等待,
微弱的燭光在白色的燈套中閃爍着,門窗緊閉,司馬雄始終沉着臉,直到御醫將銀針拔出,他才急急問道:大人,我兒情況如何,
御醫慢條斯理的將銀針放回懷中一方錦帕裡,回頭看着愛女心切的司馬雄,嘆息道:司馬大小姐性命無礙,聞言,司馬雄心頭大喜,可下一秒,那還未浮現的笑,就僵在了脣角:只是這一身修爲,怕是要廢了,
御醫的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炸得司馬雄頭暈目眩,他身體略微一晃,不可置信的驚呼:什麼叫廢了,
丹田受到鬥氣重創,以及徹底龜裂,筋脈堵塞,司馬大小姐日後絕無可能再成爲武者,御醫心頭悽悽,要知道,司馬懿自小成名,是玄武國數一數二的少年天才,可誰想得到,如今這天才竟被一介廢物當衆打敗,甚至於丹田報廢,從今往後,只能淪爲廢人,再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爲了,
什麼,,雪喬發出一聲驚呼,只覺得頭頂上這天也跟着塌了,她撲通一聲從架子牀的牀沿跪下,朝着御醫懇求道:大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兒啊……
司馬雄雖未曾開口,可那雙犀利的眸子也是定在御醫身上,這位御醫是皇族裡最爲出名的大夫,也是一位煉藥師,皇族不少靈藥,都是出自他手,
御醫急忙側身避開,彎腰將雪喬攙扶起來,嘴中嘆道:夫人,老夫也是有心無力啊,大小姐若只是筋脈堵塞尚且還有幾分治癒的可能,但她……她……御醫不忍心往下說,對於武者,丹田的重要不言而喻,就像是人的大腦,若毀了,怎可能治好,哪怕是有再高級的靈藥,也難有回天之力啊,
啊……雪喬痛苦地發出一聲尖叫,整個人撲到牀上,將昏迷的司馬懿緊緊抱住:懿兒啊……我苦命的兒啊……
那叫人聞之不忍的哽咽,在屋子裡繞樑不絕,御醫狠狠嘆了口氣,支吾半響,才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夫人,您節哀吧,
節哀,
難道她的女兒真的從此以後要淪爲廢人了嗎,雪喬痛苦不已,她能夠在司馬府成爲唯一的女主人,靠的除了司馬雄的寵愛,更多的是司馬懿的爭氣,母憑子貴,可現在她的女兒卻要成爲廢人,這讓她如何是好,
夠了,別哭了,司馬雄大喝一聲,臉色深沉,他袖袍一揮,雪喬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的捏住,哭聲戛然而止,她楚楚動人的臉龐上還掛着一串淚珠,回頭,驚疑不定的看着司馬雄,吶吶的喚道:老爺……
來人,把二夫人帶回房,司馬雄看也不看雪喬,朝門口的丫鬟吩咐道,
是,兩名丫鬟踏着蓮花小步進來,一左一右將癱軟的雪喬架起,
你回房好好歇息,有什麼事等你冷靜之後再說,到底是他疼愛了多年的女子,司馬雄強忍着心頭的煩躁,上前拍着她瘦弱的背脊,柔聲說道,
雪喬眸子裡流光一閃,這種時候她決不能引起老爺的反感,吸了吸鼻子,她柔弱的面容染上一抹堅毅之色,施了個禮,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中,身姿娉婷,離開了暖月閣,
直到她的倩影消失在夜幕中,司馬雄才衝着御醫拱手道:讓大人見笑了,
哪裡哪裡,御醫趕緊拱手,
懿兒她……當真……沒有痊癒的可能了嗎,司馬雄艱難的從脣縫中吐出這麼一句話,兩頰的肌肉細微抖動着,司馬懿,是他寄予厚望的女兒,如果她真的修爲報廢,司馬家還有出頭之日嗎,
御醫搖搖頭,大人也是武者,應該知曉丹田毀掉的後果,大小姐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大人,莫要強求了,說罷,他轉身走到花梨木桌邊,展開宣紙,用毛筆極快的寫出一道藥方子,交給司馬雄:這是藥方,司馬大人派人去藥堂抓藥吧,
恩,有勞大夫了,司馬雄伸手接過,指骨在宣紙上掐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跡,他咬着牙,強忍心中的悲拗,擠出一抹笑,恭送御醫離去,一輛精緻的馬車從司馬府門前噠噠的離開,司馬雄這才轉身,朝一位小廝招招手,將藥方遞了過去:你馬上去回春堂抓藥,速度快些,
是,小廝立即應下,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辰,忙不迭的跑往藥堂,
小雨淅淅瀝瀝的澆打着瓦檐,司馬雄一身深紫色長袍,穿過前院,吩咐幾個丫鬟好好伺候司馬懿,便擡步進了後院的明心居,那裡是雪喬的閨房,紅牆灰瓦,種着一片奼紫嫣紅的桃花樹,位於府邸東角,
還未進屋,司馬雄就聽見裡面細弱的啜泣聲,他深吸口氣,雙手推開大門,只見雪喬坐在牀沿掩面低泣,她贏弱的嬌軀一身淺色羅裙,梳着流雲髮髻,宛如一朵在風中搖曳的脆弱花朵,一行行清淚在她的面頰上簌簌落下,司馬雄穩步過去,挨着她的身邊坐下,胳膊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別哭了,懿兒就算成不了武者,也是我司馬雄的驕傲,她若是醒了看見你這幅模樣,只怕心裡更難受,
雪喬啜泣幾聲,迷離如霧的眼眸暗暗打量着司馬雄的神色,見他臉上只有憐惜與心疼,高高提起的心這纔算落下,有老爺這句話,她也算是心安了,
不過面上,卻是一副悲痛之色:可是懿兒她……她怎麼接受得了啊,
我司馬雄的孩子怎會被這點挫折擊垮,懿兒能挺過來的,一定能,他一字一字堅定的說着,隨機話鋒一轉:都是那個孽種不好,早知今日,我當初就該把她掐死,我司馬雄上輩子糟了什麼孽,居然有這麼個女兒,
他一臉殺氣,臉頰猙獰着,提起司馬如意時,是隻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若是十二知道他現在這幅模樣,只怕會自嘲吧,同樣是女兒,司馬如意是廢物,卻備受冷漠,而司馬懿呢,如今淪爲廢人,卻得到他的疼惜,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雪喬對上司馬雄猩紅的眸子,心頭又驚又喜,她的小手溫柔的拍着司馬雄緊握着的拳頭,哽咽着安慰道:老爺……你別這樣……興許如意不是有意的……
事到如今你還要幫那個孽種說話嗎,司馬雄勃然大怒,可看到雪喬那副楚楚動人的模樣時,他又緩和了口氣,你啊,就是太善良了,這些年要不是你三番四次幫司馬如意那個孽種說話,我早就把她趕出府邸了,她這次竟敢傷害懿兒,這筆賬,我遲早會和她算清楚,
還有她在衆目睽睽之下,羞辱自己的血賬,
他對十二,如果說以前是不聞不問,那麼現在,他是恨不得將她處之而後快,
十二在驛站中盤膝修煉,絲毫不知道,這天下她又多了兩個敵人,而且是至親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