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脆響,杯盞傾瀉,茶香染上他衣袖半幅。
“你說……”他深深融了墨色的眼眸裡寫上了平生最大的不確定。
“我說什麼?”她打斷他,擡起的臉上半點淚痕也無,神情冷冷淡淡,一雙眼裡卻翻騰莫測,是讓他看不懂的情緒糾葛,“我今日就告訴你又何妨,你如今還真沒那個與我細水長流天長地久的資格。”
“紅妖?”他看着她站起身,要站起來,卻被她一個手勢制止。
“呵,是我糊塗,這世間哪有什麼時機可言,我今日就告訴你,啓自二百五十二年前,我降生在天下極東之地,形同人族嬰孩,五十年後受當任紅閣閣主偶然收留,受三代紅閣閣主供養照顧,在一百年前受了紅閣閣主之位,至今,紅閣幾代,雖然對外各有不同人物做主,但在內,掌權者唯我一人,獨一無二。”紅妖負着手,背對着他看向門外映進來的人影,眼底暗流翻覆。
“十二年前,我遇到仇家圍堵,三日夜受制於帝京城外一處山谷谷底,身負重傷,幸得纓清及時趕來搭救,將我帶上白馬寺那無名崖上千年桃花樹下汲取靈氣好生修養,但本源虧損過甚,我自身功力一退再退,無奈化爲小女娃身形。後來,纓清算得皇宮之中有可助我恢復的同源之物,便讓當時已經入宮爲妃的香客容淺念帶我入宮,後來之事,你大多也就知道了,不必再讓我贅言。”她一口氣說下來,心中已是平淡一片,“滄海桑田爲何,旼希建朝之前我便已在,旼希敗落之時我依舊會在,浮雲悠悠,四時變換,生老病死,本尊一個人看了這麼多年,也會一直這麼一個人看下去。”
他沉默地看着她脊背挺直的單薄背影,看出幾多蕭條,幾許落寞。
“你可願有人陪着你看這滄海桑田?”半晌,他開口,嗓音沉沉,“你可願有人死皮賴臉地跟在你身旁十年、百年直到消亡?你可願有人分享這四時變換榮衰交替之大觀?”
她不言語,步伐緩緩,走向那扇緊閉的有人急急要敲響卻遲遲未動的門。
“你若願意,他必相隨。”他眼裡風波止息,笑意皆斂。
“呵!陛下大才,何苦折腰?”她冷冷笑一聲,徑自開門,在廖燕猶疑的目光裡向外大步走去。
廖燕不作猶豫,趕緊跟上去,不曾回頭向屋內看一眼。
“主上?”範亭急急忙忙從外頭奔進來,就瞧見自家主子盯着自己張開的一隻手,呆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竟猜不透,範亭,我猜不透。”他收回了手掌,閉了眼,撐着額頭,不顧那浸溼了的半幅衣袖。
“猜不透……什麼?”範亭不解,剛剛有鎮內的暗樁有要事一定要找他相商,故而錯過了這一段,自然是一頭霧水。
“猜不透,她。”他聲音低不可聞,範亭無知無覺。
“那暗樁傳了什麼要事回來?”
“哦,是朱府之中,恐怕今晚會有大變故。”範亭沒聽清楚那一句,只好略過。
“這事我大抵知道了,你下去吧,守好門就罷。”範亭應一聲,帶上門出去,主上心情似乎不大明朗,估計十成十還是與紅閣主有關吧。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果然如此,唉……
“你自然是猜不透我家閣主的!”房樑上有人哼哼着,聲音甜軟。
“姑娘有何高見,不妨賜教。”剛剛便知道這屋中還有第三人,但紅妖未曾開口轟人,他便知道這是她的知心人。
“憑什麼給你賜教?本姑娘閒的啊?”房樑之上坐着的粉衣人吐吐舌頭,“我纔不想再多個人跟我搶紅姐姐身邊的位置呢!想留在紅姐姐身邊,做夢!”
“啪”的一聲輕響,窗戶一動,一道青影鑽了進來,轉眼就跳上了房樑揪住了那粉糰子的後衣領。
“喂!死周舟!你做什麼?放開我!”那粉糰子不及反應,被抓個正着,通紅着一張臉,可見被勒得不輕。
“你忘了首要事是要去見閣主的嗎?還在這裡磨蹭什麼?回來捱了罰看誰幫你上藥誰幫你尋醫者?”周舟長長眼裡有些無奈,臉上就差寫着嫌棄了。
“我這不是就在閣主房裡嗎?本來想着等下頭這位貴客走了就稟報的,哪想到這傢伙居然把紅姐姐給氣跑了!你說可不可恨!這種人當然要修理一番啦!”楚可扭頭怒視着他,掙扎不斷,“現在,放、開、我!”
周舟鬆了手,皺皺眉,似乎剛剛意識到屋裡還有另外的人,翻身下地,穩穩站在了那位貴客身後。
“原來是太子,啊不,是當稱陛下了。”他嘴上恭敬,面上卻流露出幾分不屑來,“沒想到過了這兩年,陛下居然還是追來了,這臉面,這情分,都深厚得很。”
“她值得。”他坐在桌前,直起了身。
“是啊,當初我們以爲閣主爲了嶽醫師做那麼多,嶽醫師是值得的。可後來卻還不是生死分隔,再不曾從閣主那裡聽到這個名字。您身份貴重,理天下大小事,判人間生殺權,宮廷之間粉黛萬千,蜂啊蝶啊的少不了,幹嘛要纏着我們這個不討喜的閣主呢?”周舟擡頭看看楚可,對方衝他做個鬼臉,表示對他的支持。
“閣下都說那些庸脂俗粉是蜂蝶而已,自然是明白你們的閣主是不同的,天下女子,無人可以相提並論。”他站起身,甩甩那有些沉的衣袖,轉身看向周舟。
“是啊,陛下身份高貴,自然要的人也是要與衆不同的,可與衆不同的人多了去了,若是陛下終於有一天能想通,不再糾纏我家閣主,我就叩謝皇恩了!在此之前,傾我二人之力,也不會讓你再禍禍我們閣主大人的一副好端端的心腸。有你在,就沒見閣主的心情能好過三日的!哼,楚可,走!”周舟一眼也不想多看這一位,轉身就衝窗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