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沈無

帝京,夜色正濃,無星無月,蒼穹如蓋。百姓人家灰黑的屋脊層層疊疊隱沒在濃濃墨色裡,皇城輝煌的琉璃瓦泛着些淺淺的不起眼的熒光。

“白茵,做好你應當做的事,萬勿露出破綻。”南宮一身青灰便服看着已經換上一身他尋常穿的雪白錦衣的白茵。

“殿下放心,白茵心裡有分寸。”白茵垂首一禮。

“你這模仿聲音的功夫近來也精進了不少,有你和範亭在帝京,此行本宮也就放心了。”南宮點點頭,翻身上馬,不再留戀地啓程。

黑壓壓的一隊人沉默着馭馬跟在他身後,馬蹄聲悶悶的,敲在平整路面上,漸次融化在打更人的吆喝聲中。

南城門,揉着眼睡意正濃的守衛士兵強打起精神走近攔下這路人,只被手中提着的燈籠光下領頭人亮出來的牌子閃着了眼,也不敢看人家相貌形容如何,只管速速邁着步子在前頭開了城門,躬身送着這些人離開,仔仔細細把城門又關了不提。

此夜,太子府的大總管兼頭號貼身侍衛範亭大人就着膝蓋支着下巴在屋頂上坐了半夜,直愣愣瞧着南城門的方向,直到東方露白映照霞光,雞鳴陣陣自遠方徐徐傳來,才馬馬虎虎抖了抖一身的霜花兒,一臉蕭索又淒涼的神情揉着坐麻了的腿腳踉蹌着翻了下去。

“有了媳婦,忘了管家……寒心哪寒心……”

睡飽了剛起來散散步的白茵正迎面撞見掛着青黑如斯兩大掛眼袋的範亭,驚了一驚,聽見他口中喃喃說的什麼,才反應過來這廝不是被人圍毆而是自己黯然傷神了一宿。白茵笑着搖搖頭,擦肩而過時伸手安撫地拍拍範亭的肩,同樣是被主子拋下了,自己就很是看得開嘛,畢竟主子追妻拿他頂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再說了,他本來的職業就是替身嘛,哈哈……

範亭哀怨地白了白茵一眼,掃了一眼他的臉,重重嘆口氣,揹着手繼續憂傷地走回自己的小屋洗漱更衣去了。

白茵瞧着他走遠了,眯着眼略微回味了一下剛剛那一記小眼神,繼續散他的步去了。

“哧”燭光一閃,一隻蛾子一時不察衝進了蠟油裡頭。

紅妖終於從今夜莫名到來的綿長情緒裡勉強回了神,這一回神就想起一樁重要的事來。

“老闆娘那裡可有什麼動靜?”

廖燕搖搖頭。

“沒有自然最好。”紅妖點點頭,“纓清說是她是千面沈無,你可清楚這是誰?”

“只是聽說罷了,這位在江湖上風生水起翻雲覆雨的時候我還是個小豆丁,的確不太清楚。”

紅妖眼光閃了閃,一笑。

“反正也今夜沒有什麼事,我就與你說一說這位風雲人物。”

“廖燕洗耳恭聽。”

這位沈無之所以人送大號爲千面,自然不是因爲他有一千張臉,或許他還真的有。千面沈無,無人知其是男是女,無人知其真容,只知道他大概是有世上最精闢絕妙的易容之術,或者江湖上一度風傳得最瘋魔的時候說,這位大人是專門用活人的臉上剝下來的人皮做成面具收集起來纔有的“千面”,還招致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後來還是正主出面,據說是一位極有名望的雲遊高僧偶然對人談起有一次與千面沈無碰面,論道之外,因了有緣談起話來,問他這件事,結果沈無怎麼答的呢?沈無說:沈無之所以無相,就是因憎惡凡人面相皆是粗俗可怖的,連同自己的也嫌棄不已。

沈無向來名聲就是極其重諾的,此話傳出,謠言不攻自破,他如此厭恨普通人的臉,又怎麼會做出將別人的臉貼在自己臉上這樣想想就噁心的舉止。不過此番話也再次引得一衆人唏噓,這位莫非是個厭世甚深的?可惜了,一個大好人才,就這樣遊離在紅塵之外了。

後來沈無也再沒借什麼人的口放什麼消息出來,似乎也厭倦了這樣的傳話筒機制,乾脆不置可否,****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時不時皇宮裡就傳出消息說什麼要找沈無幫忙辦個事的傳聞,後來又有紅閣託沈無玩扮演的軼事……總之是短短時間內,沈無就名聲鵲起,在哪裡也是風生水起地被人千方百計地討好。原因無他,這近幾百年來不知爲何會易容術的人是日漸凋零,大抵是因爲那些老傢伙們脾氣都乖戾得很,挑三揀四的不肯收徒,把自己的手藝寧可都帶到了棺材裡去也不肯外傳,原本也只是少數的害羣之馬,漸漸整個圈子裡就都非要篤信什麼寧爲玉碎不爲瓦全,拼盡全力費盡一生也要翻遍天下找一個根骨絕佳的傳承,若是找不到就罷,垂垂老矣也不捨得鬆手。

紅妖當時覺得,這羣老傢伙還是很有骨氣很值得借鑑的,不過就是羣體冒傻泡不是很好看。

所以,到了千面沈無這裡,易容秘術的傳承者也是稀稀拉拉不剩幾個,其中技藝超羣能趕上當年師宗風采的更別提,掰着手指頭腳趾頭點名道姓地數數,也就剩下千面沈無這一朵不知從何而來的奇葩。

“還真是便宜了他……”廖燕有些感慨。

紅妖說了這許多話,喝口茶喘口氣。

“怎麼說?”

“若是像往年似的有那麼多會易容秘術的高人在,恐怕也輪不到這位展露鋒芒的。”

紅妖聽了這話,突然笑了笑。

廖燕看着她,一頭霧水。

正待紅妖開口,門被從外頭推開了。

“嶽醫師!?”廖燕率先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