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返回山洞的時候,幾名鏢師十分興奮地大步踏前,大聲道:“杜姑娘!傅兄弟醒了,你快過來看看!”

“醒了?真的嗎?”杜絳雪又驚又喜,十分關切地繼續問道:“他身上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這些事杜姑娘你親口問本人不是更清楚嗎?”鏢師笑嘻嘻地擠眉弄眼,揚眉對其他兄弟使了一個眼色,所有人立刻會意地準備離開,好心地空出山洞讓兩人獨處。

“小姐,我覺得……”

小梅正想開口抗議,就被其中一名鏢師拉住、開始往外拖。“喂!你這個丫頭動作勤快點,我們傅兄弟剛恢復精神,正需要吃點好東西來恢復體力,你跟我來準備準備!”

小梅根本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幾名壯漢拉出了山洞。

“絳雪小姐,我們去準備等會要替換的草yào。”小紅和小綠也很識趣,跟著起身離開了。

才一眨眼的工夫,山洞裡只剩下傅懷天還有杜絳雪兩個人。

杜絳雪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低著頭、跺著緩慢的腳步向前,一直走到傅懷天的面前才停下,纔剛擡起頭想和他說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傅懷天這幾天來長出的鬍渣已經剃乾淨、但臉頰到下巴的位置也多了很多細小的傷痕,看來他這羣好兄弟一心想爲他整理好儀容,反倒讓他變成一張大花臉了。

打從杜絳雪踏進山洞後,傅懷天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片刻,當她秀麗的臉龐綻放笑靨的時候,他更是瞬也不瞬、專注無比地凝視她。

“……這幾天是你在照顧我?謝謝你。”傅懷天首先打破沉默,開口道謝。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杜絳雪輕輕搖搖頭,不敢居功。“再說,真正發揮功效的是簪華大哥的草yào,你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如果不是他懂得草yào,你也不會復原得這麼快。”

“……簪華……”傅懷天喃喃念著,三天前的事情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記得,他飲下了簪華的血、先前身上的疲倦、疼痛感全都消失了,他不停地舉劍砍殺、再砍殺,最後似乎帶著簪華還有那兩名少年侍從逃了出來,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幸好……我還是辦到了。”

“如果不是你,我和簪華大哥或許就難逃這一劫了。”杜絳雪誠懇地向他道謝,同時爲自己先前冷淡的態度感到汗顏。不管傅懷天是不是想毀婚、和杜家保持關係,但他冒著xìng命危險解救自己卻是不爭的事實。“我……謝謝你。”

“你不需要向我道謝,保護自己未來的妻子,原本就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傅懷天毫不遲疑的回答。

未來的妻子?杜絳雪雙頰一紅,眼裡閃過片刻的迷惘。“傅公子,請你不要開玩笑了,我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實在不敢高攀。”

“什麼高攀?我們兩個從小就訂了親不是嗎?”傅懷天眉頭一皺,不由得想起了簪華曾經提過的,杜絳雪早已和他惺惺相惜、兩情相悅了……所以,她現在這麼說,只是想找理由拒絕自己罷了。

一想到這裡,傅懷天的語氣變得沮喪而沉重,喃喃低語說道:“傻子,她心裡早已經有了其他人,自然沒把婚約放在心上了……”

他的聲音雖小,但杜絳雪就站在他面前,自然聽得一清二楚,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不禁又氣又惱,想都不想地直接反駁:“明明是你毀婚在前,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爲什麼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來?”

“我毀婚?!哪裡有?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傅懷天喊冤。

“傅懷天!”杜絳雪氣得俏臉發白,枉費自己對他的印象纔開始好轉,沒想到他卻是個出爾反爾的傢伙。“是你在衛京親口告訴我的不是嗎?如果我要上京爲家人申冤,從此威遠鏢局和杜家再無任何瓜葛,不是嗎?”

“這話確實是我父親說的。”傅懷天並不否認,但他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要娶妻子的是我,要娶誰、不娶誰只有我自己可以決定。”

“哼!你是在告訴我:你會爲了我不惜違背父親的命令?”杜絳雪冷哼一聲,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瓜,會爲了從未見過面、現在已經變成孤苦無依的孤女和自己的親人翻臉?她纔不信!

“父親命令我不準到衛京,但我還是到了衛京不是嗎?”傅懷天總算弄明白事情的癥結,於是開口解釋:“我尊敬我的父親,但是要不要到衛京,要娶誰爲妻,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人能左右我。”

“你……你這個人太奇怪了!”見傅懷天說得認真,杜絳雪發現自己無法直視他那雙坦然、不曾有過一絲懷疑的黑瞳,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混亂,直覺地想逃開他專注的視線,只能虛弱地低語:“我們明明就是陌生人,你沒理由……沒理由要這麼堅持……”

“絳雪。”傅懷天突然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杜絳雪的手。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後,他的心情稍微有了改變,杜絳雪本來就是他認定的妻子,那麼自己就應該坦率表達出心裡的想法。“我想我們之間存有太多的誤會了,這要怪我,因爲我們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坐下來說話,就算只是聊聊天也好,這樣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誤會存在了。”

杜絳雪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好緊好緊,她又怕自己若是過分掙扎、會動到他的傷口,只好站定不動、也不掙扎,紅著臉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我們從來都不是陌生人。半個月前在衛京,那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傅懷天淡淡開口,看到杜絳雪吃驚地擡起頭,他笑了。“我是十歲那年和你訂下親事對吧?我從十六歲開始和鏢局的人一起走鏢,在大江南北走動、歷練,我記得那年我才十七歲,是我走鏢的第二年,碰巧路過衛京,鏢局的人夜裡起鬨,說要帶我夜探杜府,看看我未來的娘子。”

杜絳雪驚呼一聲,忍不住擡頭瞪了傅懷天一眼。

傅懷天咧嘴一笑,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愧疚。“我當時才十七歲,當然經不起那些人激我,所以當天我就和他們夜探杜府……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才十歲,像是玉石刻出來的玉娃娃,在涼亭裡面dàng鞦韆。你笑得很開心,無憂無慮的模樣看起來好天真、好可愛。從那一天起,我在心裡就認定了這門婚事。

這幾年我若是走鏢經過衛京,夜裡一定會偷偷過去看你,有時看你在看書、有時看你在彈琴,有時又見你和弟妹在後花園裡嬉鬧。每回見到你,我就會想著,只要等你十七歲生辰一過,就可以將你娶進門,我心裡就覺得好快活。”

見杜絳雪因爲自己提到了杜府的過往而紅了眼眶,傅懷天立刻住口,慎重而認真地凝視著杜絳雪說:“當你那封求救信抵達威遠鏢局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有多激動,我咒罵那些毫無人xìng的歹徒,卻又感謝老天讓你保住了xìng命。

絳雪,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其他人說過,事實上,我不太喜歡說話、也不太會說話,但是我現在告訴你的,全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傅懷天自從十七歲那年見了你,就從來沒有改變過想娶你爲妻的念頭。”

“你……你爲什麼突然要和我說這些?”杜絳雪一張臉紅得不能再紅,害羞得不知道要往哪裡看纔好。

“我不知道。”傅懷天一愣,顯然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好一會後才搖頭笑道:“或許,是因爲剛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或許,是我聽到他們說你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三天,也或許……我已經受不了你的冷漠,不希望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的誤會了。”

杜絳雪聽到這裡,緩緩地擡起了頭──

過去,因爲揹負著報仇申冤的沉重包袱、因爲埋怨他讓自己滿腔的希望落空,所以她始終不願意認真地多看傅懷天一眼,但現在……當她鼓足了勇氣看向傅懷天,第一次認真的、毫無成見的凝視著他那雙漆黑的雙眼的時候,杜絳雪在他眼裡看到了坦dàng、執著,以及毫不保留的真心與誠意。

“我相信你。”曾經阻擋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在他們互相凝望的這一刻,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謝謝。”傅懷天露出開心的微笑。終於,杜絳雪眼中的淡漠、隔閡消失了,這表示,她願意接受自己了?他忍不住這麼想,但又沒勇氣問她到底會選擇誰,只好故作輕鬆地開口轉移話題道:“對了,等會換yào的時候,可以幫我的臉也擦點yào嗎?那羣粗魯的傢伙把我弄得一臉都是傷,活像是有一堆螞蟻在那裡咬似的,癢死了。”

“當然沒問題。”杜絳雪被他委屈的表情給逗笑了,兩人相處在一起所感覺到的氣氛,也自然而然地更親近、更貼近了一些。

爲傅懷天重新換好yào、喂他吃yào,等他睡著了之後,杜絳雪感覺到有些疲倦,於是打算出山洞到外面散散心。才走了一會,她遠遠地就看到簪華站在山坡上、那抹飄飄如仙的白色身影。

過去三天,她一直都留在山洞裡照顧傅懷天,時而擔心他的傷口會因爲睡夢中掙扎而裂開,時而擔心他的高燒不退,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同時,倒忘記了簪華人還在山洞外,爲了他們所有人的安危而努力著。一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就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歉意。

“簪華大哥。”

“絳雪妹妹。”簪華聞聲回頭,明明不眠不休地站在這裡守了好幾天,他卻絲毫不顯疲倦,一身白衫立在風中,將他原本絕色的容貌襯得更爲脫俗如仙。

“這幾天辛苦你了,簪華大哥。”杜絳雪只聽小綠、小紅說,簪華這幾天擋下了所有想進入山區搜尋的官兵,雖然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卻依然對他充滿了感激。

“你也辛苦了。”簪華溫柔地扶著杜絳雪在他身邊坐下,就像過去兩人相處時那樣,從腰間變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了散發滿滿香氣的精緻小點心。“我聽小紅、小綠說,那個傻木頭髮高燒的時候粗暴得像頭熊似的,早知道他會這麼失控,我應該多開一點讓他昏迷不醒、動彈不得的草yào纔是……嗯,不過他現在已經醒了,正是讓傷口結痂、調養體力的最佳時候,我應該多配些強筋健骨的草yào給他喝,纔會好得快一點。”

“沒關係,我沒事。”杜絳雪微笑。傅懷天的這場傷,到底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就連向來只會嘲笑、諷刺他的簪華大哥,現在連提起他的時候都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關心。

杜絳雪心情放鬆地坐在簪華身邊,突然想起了這幾天懸在心裡的疑問。

“對了,簪華大哥你的身體已經沒事嗎?爲什麼那天傅懷天會背著你回來?”

簪華笑臉一斂,在確定杜絳雪臉上只有全然的關心後,纔不情願地說:“這種丟臉的事情我本來不想提的,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喔,我當天確實是和傻木頭一起進去想救人,誰知道那個府裡,大部分的士兵都吃了什麼臭豆腐,整個地方都充滿了那種又臭、又讓人想吐的味道,然後我就突然手腳無力、連站都站不住了!”

“你聞了臭豆腐……會手腳無力?”杜絳雪詫異地瞪圓了雙眼。好特別、好精緻的毛病喔!

“噓!你不能告訴別人喔,這是我一輩子的恥辱。”簪華神秘兮兮地警告道。“如果不是那些臭豆腐,我也不會從英雄救美的角色、瞬間變成等待被解救的廢物啦!還得讓傻木頭一路背著我逃出來……”

一說到這裡,簪華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自己趴伏在傅懷天寬肩上的景象,耳邊,似乎又聽見他將自己體能撐到極限、卻依然不肯放棄的喘息聲。剎那間,他彷彿感覺到傅懷天滲出的鮮血,還有一滴滴爲了捍衛自己所流下的汗水,透過衣衫、一次又一次地傳遞到了自己的身上……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見他話說到了一半突然打住,然後暈紅慢慢染上了雙頰,將他那張絕豔的臉襯得更是豔麗動人。

“啊?沒什麼!”簪華乾笑幾聲帶過,試圖轉移話題:“只是想起那時候傻木頭浴血奮戰的場面,覺得他很傻罷了!”

“是嗎?”經過好一段時間的相處,杜絳雪已經沒將簪華當成外人,反倒是可以盡情聊心事的人,她沉吟了一會,半晌後纔開口道:“老實說,當我看見他來救我的時候,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他這個人真是……居然傻得自投羅網!”

“對!我也是這樣覺得!”簪華情緒有些激動地點頭。“我早就和他說過了,我不可能會出事,不必他回頭來救,只要帶著你繼續上京就好,但那個傻木頭就是怎麼都說不聽!”

杜絳雪並沒有聽見簪華的話,思緒早已陷入回憶中,略帶夢幻的語氣低喃:“但是……當他一手護著我,一手舉劍抵抗敵人的時候,我又覺得好安心、好安全,因爲他的肩膀好像願意爲我擋下全天下的麻煩……”

“那個時候,他長臂一伸就將我背到身後,好幾次爲了保護我、就算受傷了也不在乎,他流了好多血、好多汗,明明不需要這麼拼命的,但他就是這麼固執、不肯放棄……”簪華也不禁回憶道。

“真是傻瓜。”杜絳雪輕輕一嘆。

“真是傻木頭!”簪華也是一嘆。

豔色男子與秀麗女子坐在一起,各說各話,完全都沒注意聽剛纔對方說了些什麼,等了好一會,才同時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轉頭向對方投以歉意的一笑,跟著各自轉回頭,重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第十章

有了簪華獨一無二的草yào調理,再加上杜絳雪的細心照料下,傅懷天的身體復原得很快,十天後,就已經可以起身走動了。

在這段日子裡,傅懷天和杜絳雪的關係也有了進一步的轉變;傅懷天在明白先前所有的誤會都源於自己的不善言詞後,一改過去沉默的作風,只要心裡有什麼想法,就一定會告訴杜絳雪,就怕她誤會自己。

起初,杜絳雪實在不習慣一個原本沉默寡言的人、突然之間變得多話起來,但不久之後她才注意到,每次傅懷天說完話後,都會以“你覺得怎麼樣”來當結語,這才真正明白傅懷天的心意。這個人確實是不擅言詞啊!但他正努力的、一步一步地試著改變自己的習慣,讓她覺得又好笑、又感動。

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裡,他們兩個什麼話都聊,聊兒時趣事、聊他走鏢時曾經遇到的危險,聊他未來的展望,但每一次,傅懷天都會小心翼翼避開杜家這個話題,他知道已經發生的悲劇無法挽回,只盼望她能早日忘記過去的傷痛。

鏢局的其他鏢師見兩人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心裡也爲他們感到高興,完完全全把山洞讓給小倆口談天說地,完全不敢打擾。

這天,威遠鏢局的鏢師們聚在山洞外,仰望著藍天白雲,其中一人有些羨慕地開口了:“啊!看來這次回京,有一件喜事可以辦了。”

“如果說老爺子肯鬆口,我們又可以順利抵達京城的話。”綽號豹子的男子重嘆一口氣,突然說出了這些日子衆人藏在心裡、遲遲不願意面對的問題。

在傅懷天恢復意識後,他們兄弟幾人曾經有過一番詳談,就算傅兄弟和杜姑娘現下兩情相悅,但他們的未來還有兩大難題必須解決啊!

第一個難題,是他們到現在還不清楚真正的敵人是誰。根據傅懷天的說法,他是從都司統府裡救出杜絳雪的。但都司統抓住杜絳雪後、並不急著殺人滅口、反倒像是要將她jiāo給某人似的。如果真是這樣,那表示真正的敵人依然隱藏在幕後,而且他還是一個有權力直接命令都司統府的上位者,連一個都司統府都這麼難對付了,他們根本無法想像要怎麼應付真正的幕後敵人。

第二個難題,就是傅懷天的父親──傅海鷹了,他爲人雖然正派、卻也相當的頑固,當初他當著衆人的面把話說得毫無轉圜,可以接納杜絳雪,卻不願意整個威遠鏢局在這種時候跳下去攪和。畢竟現在杜家正處於是非難辨、敵暗我明的情況,他怎麼也不願意拖累整個威遠鏢局,倘若傅懷天親自帶著杜絳雪回京告御狀,就算真回到了京城,只怕老爺子也不會給兒子好臉色看吧!

“不過真奇怪,我們都在這裡這麼多天了,怎麼都沒看見上山搜尋的官兵呢?”年輕鏢師提出疑問。照理說,傅懷天在都司統府裡引起了軒然大波,應該會調派更多的人手進行搜山纔對,但他們留在這裡這麼久了,別說是官兵了,連一個尋常的樵夫都沒看見。

“是啊!這件事說來也真奇怪,該不會是他們算準了我們在山上,打算來個守株待兔,還是在盤算什麼鬼主意,我們得小心提防纔是!”另一名年紀稍長的李姓鏢師點頭附和,這十幾天實在是風平浪靜得讓人心驚啊!

“傻木頭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吧!也該是時候出發了。”簪華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旁邊,讓幾名鏢師嚇得彈跳起來。

“喝!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在旁邊偷聽我們說話聽了多久?!”豹子低喝一聲。說真格的,他實在不喜歡這個叫簪華、妖里妖氣的傢伙,明明是個男的,偏偏比女子還要美、還要豔,簡直就是怪!

“偷聽?哼。”簪華的絕色豔容裡隱隱有著不屑。“你們講的話很重要嗎?值得我偷聽嗎?”

“哎!豹子,你別亂說話。”另一名鏢師打圓場。這個叫簪華的雖然處處透著詭異,但顯然是站在傅懷天這一邊的,他們沒理由得罪一位能手,他記得傅懷天曾經說過,他擁有深不可測的實力。

“這幾日你們之所以可以平安的坐在這裡偷懶、擡頭看著藍天白雲,那是因爲那些官兵全被我困在山下,進也進不來,懂了嗎?”簪華媚瞳一瞥,冷冷地看了豹子一眼。

“困……困在山下?”豹子目瞪口呆。“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簪華似笑非笑。“再說,以你的智慧,我也很難向你解釋清楚。”

“好了。”李鏢師再次開口阻止衝突的發生。“簪華公子,你剛纔提到是時候出發了,我正想聽聽你有什麼看法。”

簪華將視線移到李鏢師身上,相當滿意這人恭敬有禮的態度,這纔開口說道:“我已經用了方法,讓他們相信我們已經重新出發、往京城的方向去了,根據我的觀察,那些士兵全都信了我的障眼法離開了,只剩下少數幾個留在山底下看守,我想再過兩天,他們就會全部撤走了。”

“是嗎?如此甚好,張大人特別畫了一張新的路線圖給我,可以讓我們縮短上京的時間。”李鏢師十分興奮地開口。“既然懷天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準備下山了。”

“喔,那個傻木頭的傷真的全好了嗎?”簪華當然對自己調配的草yào有信心,但他這十幾天全神貫注守住結界、不想出任何差錯,因此一步也沒踏入山洞探視,只能靠著杜絳雪還有兩名侍從,告訴他關於傅懷天的最新狀況。

但現在山下的官兵退得差不多了,他也在那些敵人身上吹了一些棉絮、以確實掌控他們的行蹤,現在正是探視傅懷天的好時機,再說,由自己親自檢查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復了,是最恰當不過的。

“是,簪華公子爲懷天準備的草yào,確實有效。”李鏢師的語氣依然恭敬,怎麼也不敢得罪傅懷天的救命恩人。

“好啦,你們在這裡繼續聊吧!我去看看那個傻木頭好了。”

簪華揮揮手,也不管衆人是不是還想說什麼,逕自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了。

豹子還想開口,卻被兩旁的鏢師拉住,其中一人乾脆直接伸手捂住豹子的嘴巴,用眼神示意要他千萬不可多話。

一直到簪華的身影走遠了,鏢師才鬆開手。

“幹嘛!你們怕他我可不怕!那傢伙到底什麼來頭?看起來妖里妖氣的!看到他老子我就渾身不舒服!”豹子低吼出自己的不滿。

李鏢師搖搖頭嘆氣,直接說道:“就算你不念在他是懷天救命恩人的份上,也千萬別忘記他是調配草yào的好手啊!要是你真惹毛了他……哪天簪華公子在你的飯菜裡放了點什麼,可別怪我們做兄弟的事先沒警告你!”

其他幾名鏢師用力點頭,其中一人還故意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刀,暗示得罪簪華可能的下場。

豹子瞪大眼,頓時覺得冷汗直流,原本大張的嘴,立刻緊緊地閉上了。

簪華舉步優雅地走進山洞,人還沒到,淡淡香氣就已經先飄入。

他看見杜絳雪正在爲傅懷天換yào,小紅、小綠兩名侍從在旁邊專心地搗yào、遞yào,將他照顧得十分仔細。

“簪華……”面向洞口的傅懷天,是第一個發現簪華的人,又驚又喜地開口打招呼。他早已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如果不是簪華調配的草yào,自己根本不可能這麼快痊癒,他甚更還代替自己守在外面、保護所有人的安全。

傅懷天站起,真心誠意地想要向簪華道謝,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拯救自己的xìng命了。“謝謝你,這些日子如果不是你──”

“嗯……客套話不用說了。”簪華揮揮手打斷他,原本猛盯著他看的黑瞳突然斂下、豔麗的容顏也添了幾分不自在。

奇怪了,自己以前從沒正眼看過傅懷天嗎?不然怎麼覺得他變了?過去明明是一個只會用武力的木訥漢子,怎麼隔了十幾天再看他,居然覺得……他俊眉朗目、高大結實,渾身上下充滿了濃烈的男子氣概,就連以前聽起來死板板的聲音,現在也充滿了低沉的魅力。

要命!爲什麼十幾天不見,傅懷天整個人突然變了個樣?難道是自己的草yào特別好,所以養傷的同時、也讓他變成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簪華大哥,你怎麼了?”杜絳雪注意到他神情有異,有些好奇地問。

“沒什麼,我聽說他好得差不多,所以就進來看看……”簪華胡亂扯了一個理由。事實上,乍見到傅懷天的那一瞬間,連他也忘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咳……你們先別急著爲他綁繃帶,讓我先檢查一下。”

“是。”杜絳雪抹yào的動作停下,退到旁邊好讓簪華能專心檢查。

“麻煩你了。”傅懷天客氣地朝簪華點頭道謝,隨即坐定不動。

簪華深吸一口氣緩步向前,努力地把目光從他的臉上向下移,開始專心扮演大夫的角色。

散發著古銅色澤的寬闊胸膛,上面佈滿了無數被利刃劃開的傷口,因爲細心的照料後、現在都變成了淡粉色的細長疤痕。傷口痊癒得很好,但日後可能會留下一些傷疤,自己雖然可以調配一些去疤的yào,但他想想傅懷天是男子、多些傷疤在身上也不難看,反而多了幾分威風凜凜的氣概呢!

麗瞳停留在他胸前一道又一道的疤痕,讓簪華又不自覺地又想到十幾天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當無情長劍劃破他胸前的肌膚,他的熱血噴出、濺到自己手上的景象,在這副寬闊胸膛上的每一道傷痕、每一個口子,都是傅懷天爲了保護自己xìng命而留下的……真是傻,自己從沒想過有人真的會這麼傻,只是爲了保護另外一個人,居然連自己的xìng命都不顧了。

“咳……簪華主子?”小綠輕輕咳了一聲。

簪華聞聲迷惘地擡頭,從沉思中回神,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不知何時已經貼在傅懷天的胸前。當事者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張俊臉略微尷尬,但礙於簪華是大夫,動也不敢動一下,而站在旁邊的杜絳雪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也只是安靜地站在旁邊看著。

“咳……”簪華的雙頰染上紅暈,伸出去的手也立刻抽回,故作鎮定地開口:“可以了,他的傷口都已經收口了,明天起不用再包紮,只要定期抹yào就可以。”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聽簪華親口說出他已經完全康復,杜絳雪的心裡鬆了一口氣,綻開一抹愉悅安心的笑容。

傅懷天轉頭對杜絳雪微笑,因爲她的開心而開心,望向她的目光盈滿溫柔與感情,無聲地感謝她這陣子全心全意的照顧。

謝謝你,絳雪。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簪華當然看到了他們之間旁若無人、自然而然的視線jiāo流,心中突然竄起一股憤怒與惱意,想都不想地往前一站,故意擋在兩人之間、不讓他們看見彼此。

“簪華大哥?”杜絳雪被簪華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簪華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身子一橫、挺直地站在傅懷天的面前!

奇怪了!明明自己是不想讓他們兩人對望,但這樣一站,弄得好像自己不肯讓杜絳雪多看傅懷天一眼似的。

“嗯,既然他傷勢好得差不多,我們明天就可以準備下山了。”簪華不動聲色地退開,趁自己快被自己弄瘋前,迅速轉移到安全的話題。

“現在山下的情勢如何了?”傅懷天一臉慎重地問。

“沒問題,我花了點時間故佈疑陣,讓他們以爲我們已經趕著上京去。”簪華輕鬆地說。以妖法制作出分身,對他而言原本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山下的人早就撤得差不多了,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是嗎?”傅懷天沉吟。這陣子爲了自己的傷,他們的行程已經落後太多,必須儘快趕到京城,避免夜長夢多。“好,我們明天就出發。”

簪華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擡頭對杜絳雪說:“絳雪妹妹,你和我出來一下,我有事情想單獨和你談。”

“呃……好。”杜絳雪看出簪華確實有點不對勁,點點頭,心裡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心事,於是舉步跟著神情怪異的簪華走了出去。

滿懷心事的簪華,一反過去對杜絳雪溫柔呵護的態度,像是和某人賭氣似的,一出了山洞就一個人拼命向前走,一直走到平常戒備山下情況的山坡地,這才停下了腳步。

“簪華大哥,你到底怎麼了?”杜絳雪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有些擔心地望著簪華幾乎不曾有過的凝重表情。

“絳雪妹妹,失禮了,有件事我一定得確認一下。”簪華突然開口,不給杜絳雪反應的時間,就突然伸開雙臂抱住了她──

“啊!”

杜絳雪驚喘一聲,直覺地想掙扎,耳邊卻聽到簪華略微驚慌的喃喃自語:“可惡!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的吧?”

或許是他語氣裡的震驚和失落,讓杜絳雪停止了想掙脫的念頭。再者,簪華除了一開始抱人、逾越禮儀的動作嚇了她一跳外,實際上,他的擁抱不帶任何yù念、不帶任何輕薄的意味,真的只是很單純的擁抱。

杜絳雪在體認到這項事實後,心裡也有短暫的錯愕。

明明簪華是男子,還是一名外型如此出色的男子,對於一個自己甚至曾經動過心的男子的擁抱,爲什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認真來說,這和男女之間的擁抱完全不同,反倒像是過去她擁抱弟弟、妹妹的感覺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簪華輕輕鬆開了自己的手、退後幾步,正想開口爲自己的冒犯道歉,卻從杜絳雪澄澈的眼瞳中,看到了相同的體認和困惑。

原來,絳雪妹妹和自己一樣,什麼特別的感覺都沒有嗎?

“簪華大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或許會好一點。”杜絳雪溫柔地對他一笑,坐下來輕輕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或許是經歷了剛纔的那個擁抱,她對簪華的感覺,已經徹底變成親近的好朋友、甚至是親人一樣的存在了。

簪華懊惱地低咒一聲,苦著一張臉坐到杜絳雪的身邊。

杜絳雪也不催促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擡頭看著藍天白雲,十分有耐心地等著他整理自己的心情。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花妖和書生的故事嗎?”好半晌後,簪華語氣悶悶地開口了。“我很渴望自己能經歷那樣的愛情,雖然只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但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很單純、很真實,我本來以爲自己找到了……但現在發現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

杜絳雪聽得仔細,她原本就冰雪聰明,自然聽懂了簪華的話意,於是淡淡開口:“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感情,愛情絕對不是唯一的。”

“但是我只要愛情!”簪華有些急促地開口。他是隻有三個月花期的簪華,現在連愛情這種最單一的感情都抓不住了,哪還有時間去體驗杜絳雪口中其他的情感呢?“我是說……我只是想認真的體驗愛情,但這次到底哪裡出了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我都不曾改變過對你的喜歡,但……但是我知道,那和我想要的不一樣。”

剛纔那個擁抱既沒讓他的心跳加快,意識也是清清楚楚,和千年前書生的擁抱完全不同,更比不上他這幾日一想起傅懷天,那種腦袋發暈、身子發熱,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強烈感覺。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爲什麼你不能接受?”杜絳雪好奇的問著,並不覺得這樣會影響兩人當知心朋友。“感情的事情,只有順應自己的心纔會有答案。”

杜絳雪述說著自己的經驗,如果不是她肯放棄自己的偏見,重新用“心”來看傅懷天,或許她這一生就錯過他這個真心的伴侶了。

“順應自己的心……”簪華喃喃自語。

對啊!自己爲什麼氣惱?爲什麼對杜絳雪執著不放?原因很簡單,因爲他只想著自己和佟老闆的賭局,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命令自己要喜歡杜絳雪,但喜歡歸喜歡,卻怎麼都不是真正的愛情。

但換個角度想,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大不了,最多就是忍受佟老闆的嘲笑,對自己又沒有實際上的傷害,不是嗎?

順應自己的心……順應自己的心,這麼說來,自己這次化爲人身、真正愛上的──是傅懷天!

“轟”的一聲,簪華的臉像是著火般漲紅了。所以他纔會日夜想著他、在他的面前不知所措……

“簪華大哥?你還好吧?”杜絳雪見他一張臉突然變得火紅,從沒見過他這種失常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他連臉紅的模樣,都比一般女子美上千萬倍啊!

“放心,我沒事。”簪華搖搖頭,終於綻放多日來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小梅的喊聲:“小姐!簪華公子,你們在哪裡?午膳準備好了,快點回來!”

“你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裡坐一會。”簪華恢復成過去溫柔的語調。

“確定真的沒事?”杜絳雪不放心地再次確認。

“對,快回去吧!別讓他們擔心了。”簪華笑著催促,看著杜絳雪起身、纖細的身影逐漸走遠。

一直到再也看不見了,簪華臉上的笑容才慢慢隱去。就算是順應自己的心、承認自己的心,但,他似乎又碰上了另外一個難題……

傅懷天是男的、還有一個未婚妻杜絳雪。也就是說,他不但愛上了自己十分喜歡的杜絳雪的未婚夫,還愛上了和自己相同xìng別的傅懷天!

唉!真不是普通的複雜啊!光是用想的就覺得麻煩啊!簪華輕嘆一口氣,最後往草地上一躺,雙眼一閉、乾脆什麼都不去想了……

***鳳鳴軒獨家制作******

翌日,他們一行人順利地下了山,按照張大人繪製的捷徑、開始繼續上京的旅途。爲了不讓此行再有意外發生,簪華不時施展妖術設立結界、或是派出花花草草當探路先鋒,不讓有心人有機會靠近他們。

如此行行走走、又過了整整七天,傅懷天一行人在第八天的夜裡,終於抵達了京城外的小鎮,只要明天城門一開,就算真正抵達京城了!

一行人投宿客棧內,才稍微梳洗一番,出去打探消息的豹子就面色鐵青地回返,刻意略過杜絳雪,秘密召集了衆人、一起到傅懷天的房間裡密談。

“少主,威遠鏢局……出事了。”關上房門後,豹子沉聲開口。“是我剛纔打聽到的消息,是大里寺親自頒佈的緝拿令,威遠鏢局涉嫌窩藏、包庇朝廷重犯,鏢局上上下下、現在全都被扣在大里寺。”

傅懷天面色慘白地站起,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我到處打聽消息,他們說……再過幾天,就要將所有人問斬了。”豹子頓了頓,將最殘酷的事實說了出來。

“不!”傅懷天渾身一震,恨不得現在就立刻衝到大里寺解救親人。

是他的錯!全部是他的錯!是他一意孤行,現在連累整個鏢局的人都要無辜送命!

“傅兄弟,冷靜一點。”幾名鏢師用力拉住傅懷天、希望他冷靜。“你不冷靜下來,要怎麼想辦法救人?”

“救人?要怎麼救?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他們又被關在大里寺裡頭,那是全京城戒備最森嚴的地方。”傅懷天喃喃低語,臉色有種絕望的死灰。“就算有上次的運氣,但把人救出來以後又能怎麼樣?難道要整個威遠鏢局的人開始過逃亡的生活嗎?我們一羣人逃得了多遠?又逃得了多久?”

衆人無語,知道傅懷天說的是事實,完全沒有辦法反駁他。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半晌後,傅懷天突然開口說道。

“懷天?”老鏢師語重心長地開口:“你應該知道還有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杜姑娘……”

“夠了!我說我要一個人靜一靜!”傅懷天低喝一聲,隨即抱歉地開口:“對不起,我現在心裡很亂,並不是故意……”

“我知道。”老鏢師和其他人互看一眼,決定暫時先離開。“我們會在外面等著,不管你有什麼決定,我們一定會配合到底。”

“簪華。”這時候,傅懷天喊住了yù轉身離開的簪華,希望他留下。

簪華頷首,先關上門、這才轉身面對傅懷天,主動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救人,什麼大里寺的,我可不怕。”

傅懷天心情沉重地搖搖頭,淡淡婉拒了簪華的好意。“救不了……就算真的能救出來,以後要怎麼辦?”

“我們可以逃,就像過去──”簪華纔開了口,就立刻打住。他是僅有三個月花期的花妖,有什麼資格做出長久的保證?就算保得住他們一時片刻、卻也保不住他們一生一世。想到這裡……簪華臉色一闇、閉上了嘴,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爲力。

“不,不能逃。”傅懷天緩緩擡頭,黑瞳裡有種下定決心後的篤定。“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幫我迷昏外面的人,最好讓他們睡個三天三夜,然後將他們送到外地去,越遠越好。”

“什麼意思?”簪華皺眉。

“是我的決定讓威遠鏢局遇上這場死劫的,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更多無辜的人一起喪命。”傅懷天說出自己的決定。“我要去大里寺投案,坦承所有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與其他人無關,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你瘋了嗎?”簪華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是唯一的方法。”傅懷天認真地開口:“答應我,簪華,現在只有你能幫我,讓我把傷害降到最低,別讓其他人再犧牲了。”

“你去投案?那絳雪怎麼辦?”簪華皺眉問。

“你帶她一起走。”傅懷天頓了好一會,刻意壓抑自己的心情說道:“別讓她知道這件事,我──”

“我不走!”突然,杜絳雪推開門衝了進來,一臉寧願把命都捨去的決然。

“絳雪,你?”傅懷天濃眉深鎖,責怪地掃了依舊站在門外的鏢師們一眼,怪他們將這件事告訴了杜絳雪。

簪華伸手輕輕一揮,外頭幾個威遠鏢局的鏢師什麼都來不及說,只覺得頭暈目眩、跟著就身子發軟地暈過去了。

“你別怪他們,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杜絳雪毅然決然地開口。過去一心只想著爲家人申冤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後果。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顧一切的決定,帶來了無法估計的後果,是她一個人、拖累了威遠鏢局這許許多多無辜的xìng命。“這件事原本就與你無關,他們要的是我,讓我去面對他們。”

“不行,我不能讓你去。”傅懷天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絕,怎麼也無法忍受失去杜絳雪的念頭。

“懷天。”杜絳雪向前一步,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雙眼微紅,但語氣堅定不已。“我明白你的心意,已經夠了。如果你死了、或是威遠鏢局其他人也死了,那麼我一個人獨自活在世間有什麼意思?你真的忍心要我孤孤單單一個人活著,然後一生揹負著這麼多人無辜爲我送命的殘酷事實嗎?你真的忍心這麼對我?”

“我……”

“我不怕死。”杜絳雪勇敢地搖頭,目光堅定地凝視著傅懷天。“真的,在我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在我終於明白你對我的真心誠意以後,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不要再讓我辜負更多無辜的生命了。”

傅懷天心痛地閉上眼,好半晌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簪華,那麼這些人就麻煩你了。”傅懷天反手緊緊握住杜絳雪的手,再確認過彼此的心意後,心裡反而產生了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坦dàng。他轉向簪華,真心誠意地道別:“還有,替我謝謝佟老闆,如果不是他讓你來幫我,或許我和絳雪連踏上京城的機會都沒有,謝謝你。”

“簪華大哥,我也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杜絳雪也轉頭,對簪華綻放一抹道別的微笑。

“你們……等等……事情還沒有到最後,應該還有辦法的!對!一定還有辦法的!”簪華試圖想挽回什麼,但是這整件事發生得太快,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你們別急,我們再想想是不是有辦法,好不好?”

“簪華,他們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還能把他們jiāo給誰。”傅懷天搖頭,只剩下幾天的時間,多延遲一刻、地牢裡的親人就越靠近死神一步。“簪華,萬事拜託了。”

傅懷天說完後,緊緊握住杜絳雪的手,決定一起進城投案、換取威遠鏢局其他人的生機。

“傅懷天!絳雪!”簪華見他們走得毫不遲疑,心裡急了、腦海裡更是亂成了一片,一隻手甚至還停在腰間,猶豫著該不該先用yào強迫他們留下來──

怎麼辦?怎麼辦?是要讓他們兩人都失去記憶、忘了這一切?還是先用yào讓他們昏迷?但……這麼做可以嗎?如果自己判斷錯誤,造成更大的意外又該怎麼辦?

簪華心急如焚,但不管自己怎麼想、都想不到一個好方法,只能焦急地在原地踏步,一擡眼,就看到小紅、小綠彎著身子,正試圖將昏迷的鏢師們一個一個搬回房間。

“啊!”簪華大叫一聲,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張似笑非笑的俊臉。

佟老闆!

第十一章

夜涼如水,位於青龍街與朱雀街轉角處的水月鏡花鋪子,門前懸掛的燈籠已經熄滅、兩扇大門也早已掩上了。

一抹白色的身影如疾風、如閃電,完全無視店鋪兩扇關起的門、無視鋪內的層層樓塔,一眨眼的工夫就進入了水月鏡花最深處,屬於主人的精緻閣樓。

“佟老闆!”焦急的嗓音從簪華口中發出,開口喊人的同時,那抹白色的身影轉瞬間已經來到了閣樓最裡面的房間。

兩扇木門“呀”的一聲,自動在簪華面前打開,他毫不猶豫地踏進,視線直接轉向佈置得奢華的房中央、躺在那張黑檀木巨型躺椅上,那個身穿棗紅色長袍,一頭長髮如黑瀑般散在椅面,以慵懶姿態抽著水煙的俊美男子。

“佟老闆。”簪華低聲開口。想來想去,唯一能救傅懷天和杜絳雪的,就只有佟老闆一個人了。

“呦!這不是兩個月前和我打了賭的簪華花嗎?”紅袍男子聞聲擡頭,豔紅的嘴脣咧成似笑非笑的弧度,一雙深邃不見底的黑瞳,在夜裡透著詭譎的波光。“你提早回來了?我猜猜,你已經贏得杜家小姐的芳心、所以準備來拆我水月鏡花的招牌了,是不是?”

簪華不理會他的諷刺,在心裡告訴自己,現在是自己有求於佟老闆,不管他再怎麼刁鑽惡劣,爲了傅懷天還有絳雪,自己都得忍下。

“不說話?所以──你失敗了?”見簪華還是沒有反應,佟老闆動作優雅的起身,黑瞳微眯,嘴角一撇,嫌惡地開口道:“嘖!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如果真的什麼都不想說,現在就離開吧!我沒興趣和一個木頭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救……救救他們。”簪華張口,好半晌後才吐出這樣一句。

“什麼?”佟老闆動作優雅地抽一口水煙,淡淡挑高一道眉。

“求求你,想辦法救他們。”簪華滿臉通紅,死死地緊握雙拳、緩慢而清楚地開口了。“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到還有誰可以救他們了……”

“簪華啊簪華!碧瑤島上最美麗、妖法無邊、魅力無窮的簪華花,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居然開口向我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