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後。
月出山巒,清輝如霜,央前殿的正脊和屋面上,散落坐着四個修士。
“來,師姐師兄,我敬你們。”陶紫舉起手中小巧的酒壺,臉上眼中早早染了酒意。
齊琛將酒壺對着陶紫的酒壺一碰,卻在即將要碰到的時候,轉而對着空中明月,挑眉一笑:“我敬明月。”
陶紫故意裝作生氣:“哦……奈何明月照溝渠。”
碰!酒罈相撞,清脆的聲音。
齊琛不與陶紫對飲,魏沉雲將自己的酒罈子與陶紫的碰到一處:“我也敬師妹。”
魏沉雲此前在世俗界歷練百年,心智又與初時不同,她烏黑的眸子盯着陶紫,坦然又明朗。
衛天翊也道:“師姐,我也敬你。”
陶紫一笑,與他們道:“痛快。”
齊琛搖頭,四個酒壺撞在一起,師兄妹四個笑作一團。
小陽山上,明珠湖畔,晟揚和晟和也在對飲。
天上月,落湖中,兩月交相輝映,湖面平靜安好。
“弟子們都長大了,你我也老了。”晟揚嘆道。
月色下,晟和一身紅衣,顏色逼人,不見半分老態。他喉頭劇烈滾動,大口的喝酒:“老麼?我怎麼覺得纔剛入道不久?”
晟揚指着他搖頭失笑,又嘆道:“夜闌風靜縠紋平,奈何平地波瀾起……”
晟和站了起來,拾起一顆小石子,對着湖面拋了出去,小石子在湖面上一連九跳,才落入湖水之中。
他復拿起酒罈子:“該來的總會來的,師兄何必憂心?”
晟揚將酒罈放在地上:“也罷,倒是也盼着那人再度出現,莫要等我兵解道消了,再來。”
陶紫給他的丹丸,已經讓他多活了五百多年,不久前,他剛服下第二粒。所以這條命,也像是借來的,能否修復界面,能否飛昇,他不知道,但他很想痛痛快快的與那黑斗篷打上一場,只是那黑斗篷自從玄天劍宗戰敗以後,便再次銷聲匿跡,叫人無處可尋。
紫微道君能做的事,他也不是不能做。
原來,當年在蘭蔚城中,以自爆傷了黑斗篷的紅衣少年,並非尋常散修,而是無垠階占星樓的紫微道君。
紫微道君聲名遠播,辰華界中幾乎不知,但真正見過他的,卻是寥寥無幾。若非天音寺智苦大師公開祭奠,現在衆人眼中,他已然是那個不知來處,只十分厲害的紅衣修士。
說起來,都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情了,可辰華修士無人敢忘,也無人能忘。
“沉雲世俗界歷練百年,心智漸長,用劍更是心無旁騖;琛兒處事愈發穩重,心胸明達開闊,如今終於結嬰,你我也可放心;再說阿紫,自不用我們多言,教導弟子,提升修爲,沒有一日敢懈怠;至於天翊,我這個弟子可能前輩子拯救了三千界,我還從未見過有人氣運機緣能超過這小子……嘖嘖。”
晟和吃了塊肉:“再往下看,燕珺雖然歷經重修,但也是一日千里,未來大有可期,沈煥也穩重的很,師兄,傳承便是如此,活着便是如此。既要順天應命,又要逆天搏命,如今便是我們搏命的時候。師兄你圓滿幾百年,早該比我通透纔是。”
晟揚灌了口酒:“師弟說的是,那我們也喝個痛快。”
酒過不知過了幾巡,待到天明時分,屋頂上的師兄妹四人相繼散去。
衛天翊最後離開,他看着陶紫離開的方向微微蹙眉,攥緊拳頭,又灌了一壺酒。
三日後,杜攸、陶紫、韋英率領弟子三千,代表合虛宗,乘靈舟發往仙客島。
自五百年前,玄天劍宗大敗黑斗篷大軍之後,辰華界迎來了頭懸利箭般的短暫安穩。
當年封煦交代的三處空間裂隙,界永崖由玄天劍宗負責鎮守;萬魔之淵由魔方域魔修一山四城共守,西遼世家一方面要時刻監視比鄰而居的魔方域,一方面還有是不是的去探查一番被封印的九龍山;最後一處,當初辰華衆修找了百年,纔將地點確定在那個叫做仙客島的小島上。
這一處,由八大道宗,兩兩輪守,每五十年一換。
而這一回,輪到了合虛宗和馭獸宗。
此時的陶紫早已元嬰大圓滿,只是遲遲還不能突破,不過以她的年紀,這般速度已經是極快了。
靈舟上住滿合虛宗弟子三千,其中還有不少陶紫的舊識,比如高景明、從珊、林青樞、花荔、雷向天這些經年故友,再比如魏沉雲、衛天翊、沈煥、陸辰陽這等至親。
像是給了衆人一個團聚的機會。
船艙中,居於第二層的衛天翊安置好禁制,躲進了空間之中。
他如今已有金丹大圓滿修爲,以他五靈根的資質,這般年紀能有這番造化已經極是難得。
然,若不是因爲某些事,他或許早已經更進一步,成就元嬰。
回溯往昔,當年,他從萬里重山的老蛟秘境直接被傳送至深海,又陰錯陽差得到這一介子空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幾百年。
空間初啓之時,已經是靈草遍佈、靈果噴香,典籍滿架,收藏頗豐,還有一眼能淬體能療傷的泉眼,他以爲這已經是曠古爍今的大機緣,直到兩百年前,有一個不屬於他的、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他才知道,原來最大的機緣擺在面前,他竟然一直都沒看到。
穿過靈力四溢的藥田,再穿過一片香竹林,他走到一個茅屋前。
雙手交握,彎下身子:“曲老。”
半晌一個垂垂老態的聲音自茅屋傳出:“來了?今日可還順利。”
“一切順利。”
“嗯,如今你只差一步便可成就元嬰,我的心意不變,達成我的要求,我便可以助你結嬰。”
“曲老,可否換一個?”那兩個一個是自己的同門,與自己並無仇怨,另一個是……
“換?如何能換?我要殺的人,一個也不能少。”當年爲了救重傷的袁鬆藍,他不得不暫時消散於介子空間中,直到被衛天翊拾到,芥子空間重見天日,他也藉着衛天翊身上的精元,用了三百多年的時光,終於醒來,能夠重聚形體。
衛天翊直起身子:“曲老,你先主已死,何必苦苦相逼?”
老者並不妥協:“沒有這些人,我的先主如何會死?你不過養了我三百多年,可知她爲我傾盡了多少?衛天翊,我說過樑慕予、陶紫、從珊都必須死,替我殺了他們,我助你進階。”
沒有小藍,他或許根本都不會醒來,殺了樑慕予和陶紫,是小藍臨終前的心願。
已經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