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蟒遊得又快又急，它衝着那個方向幾乎是發起了全力，而周圍的水雖然依舊黑暗深沉，卻不再渾濁，反而越來越清澈。又過了片刻，兩人幾乎可以睜開眼看水下的事物。而這時，那大蟒卻停了下來。它開始放鬆身體，慢慢落在平地上將身體蜷曲成環形圈住自己，垂下頭似是睡着了一般。
淺清和相思從蛇身上下來，相攜游到一起。兩人四下裡一望，發現這裡竟然是個很大的洞窟，偶爾會有白琳琳的東西從身旁一閃而過快似閃電。而所有的“閃電”都來自一個地方或向着一個地方而去，那裡有微微的光亮，是整個洞窟唯一的光源。
水下，淺清和相思相望一眼，一齊朝那個光源游去。
昏暗的暗河牙洞內此時已經是一片凌亂，到處都是碎石血肉，空氣中除了年代久遠的腐朽氣息之外，更充斥着滿滿的血腥之氣。
火把的光亮填滿了幽暗的山洞，舒逸仁蒼白的面色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他微眯着雙眸，冷冷地看着此時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如同似水一般的河面。
眼前不斷地閃着那個人的影子，她攀在大蟒身上，那寧死不屈倔強求生的華美光彩幾乎灼了他的眼睛。剛纔，就在剛纔他眼看着她被大蟒帶入水底，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種跟着跳下去的衝動。那一刻，他忘了自己不能沾染污穢，忘記了自己病弱不堪的身體，忘記了自己有着嚴重的潔癖。他腳步一邁幾乎要伸出手去，卻又頹然地落下。
所有意念不過一瞬之間，而一瞬過後，所有可能的機會，都不會再存在。他愣愣地盯着死寂的水面，突然覺得，剛纔的一個猶豫，也許會錯過令自己悔恨一生的東西。
哦，是救自己的藥。一定是的。是爲了抓住那可以救自己的機會，纔想出手的吧。
舒逸仁回頭，看着身後那些聽到動靜而趕來的唐門弟子，冰冷的眼風一寸寸掃過：“你們，下去給我找人。找不到，我要了你們的命！”
岸上弟子心中皆是一懼，一是怕門主神威，二來又對那混沌的河水充滿恐懼，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都不想要命了嗎？”舒逸仁眼神發冷，盯着儲在岸上的每一個人，臉色陰鶩之極。
陸青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岸上的唐門弟子瞧着瑟縮了一下都不敢妄動。舒逸仁不怒反笑：“既然你們這麼不聽話，再留着你們也是沒用，不如都去給她陪葬吧！”
說話間，他已躍身飛了回來，未及着地便將廣袖一掃，一捧白霧瞬間彌散。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呼喊慘叫，一聲聲一陣陣響徹在暗河牙洞之內。舒逸仁孑然立在岸邊一塊掉落的石頭上，看着眼前悽慘之狀，臉上露出享受迷醉之態。
只見跟隨而來的二十幾個唐門弟子全都面部扭曲，眼角鼻孔鮮血直流。他們痛苦地抓撓着頭髮麪皮，完全沒了人樣。不過須臾片刻，他們的身體便開始萎縮，一寸寸矮了下去，肉體瞬息縮減滑落進衣衫裡。等到衣衫沒了支撐攤落在地上，一灘血水便流了出來。
沒過多久，所有的慘呼痛叫也跟他們的身體一樣，一寸寸消失了。整個暗河又恢復了安靜，這次，怕是永遠安靜了吧。
舒逸仁眼望着汪汪河水，心中鬱結之氣越聚越濃，迫得胸口好似壓了一塊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來。真氣在體內迅速流竄，慢慢被他凝聚在手掌之間，擡掌，一股強大的氣流如一擎天柱擊入水中。頓時，水面捲起滔天大浪，轟響陣陣。
“如果，你能活着從鬼蜮出來，我舒逸仁發誓，一定不會再放過你！”
暗河洞窟唯一的出口，就在唐門的密林裡，別處再無出處。暗河的水，從來沒有人知道來自何處，這裡終年無光，更不會有雨雪。然這裡的水，卻也從來沒有乾涸或是滿溢的跡象。盤踞了不知多少年的大蟒也沉睡了，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給相思和淺清生路呢？
坐在水邊的淺清，看着頭頂上的明月，明明該是清晰的視線，卻朦朦朧朧地模糊起來。這樣的清水邊，這樣的月色下，身旁，還有她。好像很多年前，那不經意間的一個駐足，一個回眸，一個相視。這個世上的人大多怕死，他起初不理解。尤其是在之後的那無數個不分晝夜的歲月裡，他幾乎失去了對生的意義。若不是……
看着躺在身旁還昏迷不醒的相思，淺清的面上漸漸泛起一抹溫柔地近乎水一樣的憐惜笑容。
或許，活着，真的是個不錯的選擇。前提是，有她在。
相思躺在水邊，沉睡中的面容如嬰兒一般，安靜，甜美。淺清守在她的旁邊，靜靜地守着，寸步不離。這裡是個山谷，周圍都是密林，經常可以看到小動物從裡面竄出頭來。他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所以，在她醒來之前，他不會離開她半步。
從夜晚到白天，相思昏睡了十二個時辰不止。她不醒，淺清便也不動。他知道她累了。現在的她，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那樣的堅持和搏鬥，恐怕早已將她的精力耗盡了。又在水下憋了那麼久，她怎麼能受得了呢。
藉着清幽的月光，和湖水上泛起的鱗波，雖在黑夜，可這山谷卻很清明。淺清將周圍一一細細看了一下，目光在那片唯一漆黑不見點滴星光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再一轉，定在了水中那時隱時現，穿梭如閃電的白磷上。
這裡的好東西倒真是不少，有了它，相思的內力也許可以增進一些。
隨手捏起兩段樹枝，按在指間靜靜等待。那些銀魚雖然行動迅捷，但也不是無規律可循。更何況那些魚在淺清眼中，其實並沒有那麼快。
看準目標：“嗖嗖”兩聲輕響，水下兩道白磷迅捷的動作戛然而止，翻騰兩下浮出了水面。這些魚個頭不大，頭兒尖尖，身體卻成圓形，看來怪異又可愛。經過一番烘烤，魚兒的外皮漸漸變得焦嫩，更有一股異香撲鼻，就算是不餓的人，聞到這香味恐怕也會忍不住動動食指。
淺清看着烤魚，抿脣笑了起來。突然眨眨眼，動手撕了一塊魚肉放入口中，頓時，魚香充滿口腔，肉質更是*爽口。
“好啊你，竟然不顧我的死活，一個人在那裡大魚大肉地享受，良心被狗給吃了嗎？”
身旁突然傳來的怒罵並沒有讓淺清有太多的驚詫，他慢慢轉過頭來，對上相思那惡狠狠的眼神。佯裝哆嗦了一下，喃喃道：“我還沒有怎麼動，你想要的話，給你！”
相思毫不客氣地將烤魚奪了過來，輕嗅一下，果然夠香。又看着淺清傻乎乎的樣子，心中一動，板着臉道：“別以爲你把魚給了我就可以說明你的良心建在。像你這樣先禮後賓忘恩負義的人我見得多了。都說神醫不殺人，可我看你給我的藥，比起舒逸仁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都說這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看這話也說得不錯。”淺清萬分感慨地搖頭，手下不住翻動着另一條魚。
相思眨眨眼，笑道：“人說無毒不丈夫，本來我還覺得你像個小P孩，可經過暗河的事之後，我發現你還是蠻丈夫的嘛！”
淺清垂首笑笑：“多謝姑娘誇獎！雖然無毒不丈夫，但最毒還是婦人心啊！所謂女人如蛇蠍，能逼則逼，總不會錯的！”
這下相思終於黑了臉。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神醫還是毒舌，怎麼比楚鬱還難纏。不對，說起來，這兩人到真的有很多相思的地方。只是淺清少了楚鬱幾分隨性和不羈，看起來反而更不真實了。楚鬱，他現在還在京都嗎，他知道她和淺清出事了嗎？
“在想什麼？”
相思一回頭，對上某張驟然放大的面孔，本能地身體向後仰去：“你幹什麼，裝鬼啊！”
淺清悻悻地坐回原地：“是你自己想東西想得太入迷，我把一條魚吃完了都沒動靜。”
“什麼，你把魚吃光了？你怎麼不多打一些呢，我都餓了那麼久了，一條魚怎麼能吃得飽！”扯了扯身上原本屬於淺清的，在她身上顯得很寬大的衣袍，恨不得將它當做某個人四成碎片。
“別再扯了，扯破了可是沒有衣服換的。”淺清瞥了相思一眼，身體往後一靠閉上眼睛：“守了你那麼久，該輪到我休息了吧。還有，要吃魚自己想辦法。我睡了，天不塌下來不要打擾我。”
相思恨恨地看着淺清躺下去，頭一扭，嘩啦啦從身邊掃了些樹枝落葉投進火堆：“轟”地一聲，火堆突然暴漲，火星四濺，差點點了某人紅紅的衣袍。
一夜無話。
淺清睜開的眼的時候，相思正出神地看着四周。他知道她正驚詫於這裡的景色，他也很喜歡。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那麼自私。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像是知道淺清已經醒來，相思頭也不回地問。
他們身邊是一處水塘，寒煙瀰漫卻無冷意。千丈瀑布飛流直下，當真是應了唐朝李白的那首詩。若是在二十一世紀，這裡定可論爲一大奇景奇觀。循着瀑布望去，周圍是萬丈高崖，高聳入雲看不到盡頭，整個山巒成包圍之勢，形成一個山谷。而他們，處在水塘合圍成的半圓月牙形石子地上，身後是叢叢密林，盤根錯結的藤條遮天蔽日，看起來是有些年頭了。山巒疊起，蝶舞水瀉，鳥語花香，真可謂是人間仙境。
然而她似乎並不是真的想要得到淺清的回答。她目光迷離地看着四周，臉上是她自己都沒有見過的愜意和享受。
“這真美！”半晌，相思冷不丁地咕噥了一句，然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裙，感慨道：“瞧我這一身污穢，都是那大蟒的血弄的。幸好在這水裡泡了一段時間，要不然真的沒臉見人了。我就奇了怪了，這河水看來清澈可人，一點雜質也沒有，爲什麼暗河裡的水卻是陰沉混沌的呢？”
淺清也已經站了起來，四下裡一望，道：“這個水池凝聚了鬼蜮極銀的地氣和日月光照的雙重精華，澄淨皎潔，不僅是世間難得的淨水，還有淨膚洗塵的好處。而你昨晚吃的銀魚，也是一種療傷補脾的聖品。難得的機遇，便宜你了。”
“難怪那大蟒可以活那麼多年不吃不喝，原來私底下有這麼好的存貨。幸好這裡沒有被它污染，否則我們可就出不來了。”雖然淺清沒有把話說完，但她還是順着很快理同了這其中的關節：“你剛纔說什麼鬼蜮，指的是哪裡？”
淺清面向那片，在白日裡已經不見天光，陰森中遠遠透着冷意的密林，面上難得閃過一抹凝重：“如果阿鬱在，就好了。”
“有他在，我們就能過去嗎？”相思看着那片密林，明白所謂鬼蜮指的就是那片地方了：“真的沒有別的出路了？”
淺清搖搖頭，回首看着她笑道：“接下來恐怕要便宜你了。待會兒我爲你打通身上的經脈，再教你調理內息的法門，你便可以開始修煉內力了。這水池雖然比不上玄機宮的幻池，但加上那些銀魚，總還是有些用的。”
相思瞪大了眼睛，聽得似懂非懂。這個傢伙是在說，內力？
還未想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突覺胸前一重，忍不住向後一仰，一個倒栽便被某人退到了水裡。幸好水不深，相思自水中站起，剛好沒到腰際，伸手抹了把臉，怒道：“你做什麼之前麻煩你先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