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宋此生最鬱悶的事情,就是遇到蕭秋少年,沒有之一。
自離開紫清派,肖宋一路南下,本以爲會像上輩子一樣無風無浪,一路順風地走下去,沒想到這一世她的人品顯而易見地變得更差,而不是更好。
她們南下的船方纔行了五天,便聽聞過路的人說他們原本的航線之上的觀湖峽一帶出了一夥兇悍的土匪,專劫過往船隻,且不留活口,喪盡天良得很,若沒有絕對的本事,還是不要冒險送死的好。掌舵的人跟船裡頭幾個有身份的一合計,決定繞路龍門峽。此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兩岸都是崇山峻嶺,高不可攀,連就地下船走人都不可以,肖宋雖然自認武功不錯,對付百八個普通漢子那是沒有問題的,卻也不願意當那隻出頭的傻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便就隨了衆,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反正她也不趕路,根本不在乎他要繞道去哪……只是沒想到,這一隨衆,便給隨出了問題來。
龍門峽佔據天險地勢,水流湍急,且水下多暗礁,十分難行。但若是有本事的船家,卻也是不怕這個的。掌舵的敢繞道龍門峽,雖然有幾分毛線,卻也說明他還是有幾分本事。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在途經龍門峽地段之時恰好給遇上了幾場大雨,水勢暴漲,水流越發湍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人禍雖然避過,卻沒避過這天災,一船的商販走卒除了她之外,無一倖免,全部葬身了魚腹。
肖宋雖有一身輕功,此回卻也是經歷了一番兇險。原因無他,出事之時,她恰好暈船暈得七暈八素,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太突然了,根本始料未及,而隨後一個浪頭撲來,當時就把她給打懵了。整個人隨着一船人紛紛落了水。
肖宋是個沒心沒肺的姑娘,最不喜歡管閒事,但她也沒到喪心病狂鐵石心腸的那一步,同船幾日,船上的人雖有幾個讓人十分看不慣的,仗勢欺人的有之,一身銅臭瞧不起人的有之,但也不是沒有好人的。如果力所能及,她倒是不介意救兩個人,也算是勝造七級浮屠一把,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
可要命的是,原本就不太萬能的她有一個十分明顯的缺點,這個缺點平日裡倒是沒有什麼影響,一旦在這種類似的危機關頭,卻是可以要人命的——她天生旱鴨子根本不會游泳啊摔桌!
第一次嘗試游泳,結果竟然還是在這種浪頭大得讓人崩潰的地方……果然是人品太差了導致天要亡她麼?!
大神垂憐,在水中沉沉浮浮嗆了數口水之後,本是命不久矣的她竟然在關鍵時刻扒住了一塊礁石,藉着那礁石之力,她才拖着一身的水漬心酸無比地翻上了崇山,賺回了一條小命。可她也傷得不輕,這水的衝擊力極大,她被不知什麼東西撞到了胸口,真氣當時就給岔開了。後來又狠狠地撞到了那礁石之上,雖然是礁石救了她一命,卻也奪去了她半條命……
這雨淅淅瀝瀝地下了連綿十數天,肖宋也很快在這羣山之中迷失了方向,走也走不出去。不過也算她運氣好,竟然找到了一個暫時棲身的山洞,不至於被雨給淋死。可是終究是年紀大了,身體便是再健壯也不如從前,這麼一番折騰之後,她還是病了,發高燒,全身冷熱交替,昏昏沉沉了數日,一直都在半夢半醒之中,十分不清醒,幾次都在生死之際徘徊着。
身上沒有帶任何干糧,原本隨身攜帶的行李早在那大浪之中被沖走了。她的衣服也是溼的,黏嗒嗒地貼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山洞裡涼嗖嗖的,很大,還十分潮溼,她沒有火石,也沒有乾柴火,無法生火取暖。內力因爲生病幾乎使不出來,沒有辦法烘乾衣物,她很冷,可是毫無辦法——因爲這見鬼的雨水好似不會停了似的,即便是正午,外頭也不見太陽。明明纔剛到了秋日,這叢林之中已經冷得好似深秋了一般。好在山洞裡頭有塊滲水的岩石,長年累月的滴水倒是在底下積可一汪清淺的小水潭,全身無力的肖宋餓了渴了便喝些水度日。若是一般人,便是沒有病死,也得餓死了,好在她不是一般人,竟然就這麼活了下去。
卻也十分不好過。
這裡是荒山野嶺,了無人煙。夜間沒有柴火,月光被樹木攔在外頭,照不進來,山洞裡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眼睛看不見了,耳朵就會變得格外靈敏。這時候一點點的聲響就會被放大無數倍。肖宋能聽到夜裡不知名的角落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有什麼在爬行一般……而外頭的狼嚎,更是讓她十分不安。最近的一次,她甚至感覺到了那狼嚎聲便是在山洞外發出的……若換做平時,她倒不至於害怕,便是遇到了狼羣,對她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只要運起輕功,那些個狼便是跑的再快又如何?照樣追不上她!可是現在她病得幾乎連動彈一下都困難,這狼若是真的來了,她只有乖乖被吃掉的份,連反抗都欠奉!
魂飛魄散是很恐怖,而被狼羣撕咬吃得骨頭都不剩,照樣也是一件讓人接受不了的事情。以往她都死得太輕鬆,一刀下去,便沒了生機,連疼痛感都沒覺得多少……這種密集的恐懼的折磨,讓她簡直透不過氣來。
頭一次,肖宋覺得十分後悔。若是她沒有非要離開紫清派的話,就不會上那艘船,也就不會遇到這樣糟糕的事情了。仔細想想,這一世的蕭秋少年畢竟是不同於以前的蕭秋,兩個人雖然長得一樣,名字一樣,但是命運在一開始就發生了變動,他們以後要走的路,應當是不一樣的纔是。如果不是,只要不是以前那個瘋狂的讓人害怕的蕭秋,就算對方是她的徒弟,若是他真能一心一意地待她好,就算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也不是什麼特別令人難以接受到要死要活的事情吧……至少不會比現在這種情況更加難以讓人接受就對了!
所以,她到底是爲的什麼要放棄那優渥自在的生活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喂狼?
果然,她還是太矯情了麼?賤人都是要遭報應的……她好怕。
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
人好歹是講理的,只要她服個軟,也就不會怎麼她……可是狼羣走獸,那是能用大道理來說服的麼?
病得已經連眼睛都睜不開的肖宋無聲地想,她其實,果然是怕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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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肖宋這種沒有人品的人來說,那就是妥妥的怕什麼,來什麼。
她所聽到的狼嚎並非是做夢,是真實存在的。狼的地盤觀念十分強,鼻子更是好使,肖宋這麼一個外人進了它們的地界,這是瞞不住的。可狼也是一種謹慎的動物,肖宋便是病時,身上的氣息也不是那種羸弱無能的。練武之人都有自己的氣場,武功越高,氣場越強大,這種東西聽起來很虛,但是卻是真實存在,也能夠讓人感受到的,尤其是動物,對這種所謂氣場尤其敏感。
這也就是一開始狼羣會在肖宋所呆的洞穴附近溜達打探,卻不敢靠近的緣故。人怕死,動物也不例外。性命只有一條,連自己都不珍惜的話,便沒有人會來管你。
可是連綿病了那麼多日,便是再強大的氣場,也得磨滅掉。人都快死了,還氣場個什麼?
肖宋感受到了這一點,狼羣自然也感受到了。
第七日夜裡,白日裡昏迷了一整天的肖宋突然便醒了,她聽到了外頭的狼嚎,帶着勢在必得的殺氣……她勉強喝了一口水,試圖往高處爬去,不過怕了幾米的路程,平日裡她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裡,如今對她來說卻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都不知道自己挪出了幾寸,便已力竭,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求生意志,誰都有,畢竟這世上誰會真的想死?又不是想不開。可是空有求生意志,卻沒有與之對應的身體素質,卻也只能是死路一條。
她知道的,她一直不是一個堅強的姑娘。
她大概要死了……
好丟臉,竟然最後是被狼吃掉……
呵呵……
狼羣包圍了山洞,最爲威武壯碩的領頭狼邁着優雅的步子,從狼羣之中脫穎而出,大大的狼眼在月色稀薄的深夜裡閃着幽幽的綠光……今夜,將有一場饕餮盛宴。
包圍圈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肖宋已經閉上了眼睛……
原本最逼近山洞的氣勢洶洶的狼王突然慘嚎一聲,歪倒在了地上,抽搐着四肢嗚咽不已,狼羣一下子便像是在一鍋熱油裡滴進了一滴水,炸開了鍋。一雙軟牛皮的靴子踏着滿地發黃的枯葉,從黑幽幽的林子裡緩緩走出。順着靴子往上看,藉着稀薄的夜色,來人頎長身軀,墨色長髮襯着如玉臉頰,一雙眼睛黑得發沉,像是要將所有的光亮都吸入其間。
天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