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徐洙少年被離渚秦那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弄得一愣,好半會才弄明白離師弟說的是個什麼意思,立馬便急上心頭,幾乎跳腳,好在被肖宋強硬地按下去,沒有碰觸到傷口。

“怎麼回事?三師弟好好的,怎麼會受傷呢?是那羣人乾的麼?”他眼睛都紅了,“那羣人怎麼可以打傷三師弟!三師弟現在還好麼?會不會有事?離師弟,你那麼厲害,一定要救救三師弟才行!”

肖宋聽得心驚肉跳,生怕離渚秦說什麼不該說的,比如魏然風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被發現的……這麼明顯的事情,就算徐洙再笨,也不可能一點都不會聯想。

要不,乾脆殺人滅口算了?

肖宋糾結地想着,要是徐洙真的發現了端倪的話,與其坐等他突然靈光一閃將這件事情想通,然後把她給出賣掉,到時候落得個尷尬被動的下場,還不如……找個機會將他給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算了←_←!直接將一切災難扼殺在搖籃裡纔是王道!反正她活着也不是用來當聖母的,何必在乎那些所謂的仁義道德禮義廉恥,不是麼?

這個想法不錯,肖宋一手托腮,心中覺得這個可以有。只不過……有離渚秦在,怎麼想都有點難以實現的樣子……以離渚秦的個性應當是不會放任她殺了他的師兄的,就算他真的放任了,恐怕以後也會陷入悔恨之中——他陷入悔恨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悔恨的男人容易做一些極端的事情,萬一到時候他走不出心裡的悔恨與魔障將她給殺了,那就不太美好了——除非她把離渚秦連着徐洙一同宰了,毀屍滅跡也必須得毀得乾淨一點菜比較好。

否則徐洙就這麼平白無故地死了的話,正常人一看就知道跟她脫不了關係。

果然人就不能發善心,當初就是不應該救了徐洙,也就不會有現在這一堆的讓人頭疼的問題。

肖宋姑娘表示相當的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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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宋以爲按照這個話題的走向,離渚秦應該會提到魏然風的事情,畢竟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令肖宋詫異的是,離渚秦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及魏然風是在桃花林裡被發現的事情,好似這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線索,好似,他根本沒有提起的意向。

他不提,徐洙自然也不會聯想過去,在他心中,魏然風師弟就算是受了重傷,也該是在門派中和那幫匪類打鬥時被打傷的,若是沒有特殊提醒的話,他無論如何都沒可能想到那一夜見到的被師妹折騰死的那一個血肉模糊看不清臉面的黑衣人竟然就是魏然風魏師弟!

徐洙心情很是沉重,怎麼都沒有想到事實如此無常,不過前一天,他們還在那麼開心地慶祝師妹的生辰,暢想着未來的美好生活,不過只是一天的時間,便物是人非……他和師妹掉下山崖,魏師弟受了重傷,碧波門遇襲,陷入一場危難,而師傅還在閉關,音訊全無……在此之前,那是徐洙從未想過的事情。

可它確實真正地發生了……

徐洙少年表示很憂鬱。

肖宋也很憂鬱,這憂鬱的心情絕對不會比徐洙少年的少多少。她的心頭涼涼的,微微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如果方纔離渚秦用那樣的眼神看了她,她還能只當做是意外;那麼,現在他絕口不提魏然風的事情,就不會只是巧合了。離渚秦就算再無心,對待同門還是用了兩分心的。魏然風若是真的受了那樣的重傷,徐洙這麼問,他絕無可能這麼輕飄飄地帶過不提。

所以,他應當是知道了的。

想到當年離渚秦的態度,肖宋煩悶地垂下頭,胡思亂想間碾碎了手中的桃花。

怎麼辦,突然有點不想離開了。相比去面對那些糟心的事情,其實待在這個山崖下雖說是辛苦了一點,但至少不必如此煩悶。離渚秦的話,五年的時間畢竟不是白白相處的,若是真的要撕破臉皮的話,其實她並不是那麼願意。

如果到最終,他都選擇站在東方尋那一邊的話……那麼,師兄,她也只能對不住了,不要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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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宋是習慣性地凡事都往壞的一方面去想,幾乎很少去想那些好的結果。這也無奈,人若是能活得積極一點,或許就不會那麼辛苦了。可惜她天生就不是性格開朗積極的人,可惜在這種無節操無下限的*裡,她第一個學到的就是凡事不能想得太樂觀。在這個沒節操的世界裡,只有更糟糕,沒有最糟糕。

……

這一番對話拖得又慢又長,天色很快便黑了下來。古人夜間極少有活動,也沒什麼娛樂,一向睡得很早,起得更早。這要是有婦之夫,現在也該抱着老婆睡覺了;就算是單身,也該洗洗刷刷準備上牀了……換作平日,徐洙少年也差不多準備歇息了。但是今日特殊,發生了這麼多事卻想要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入睡,對他這一身正氣又善良的少年來說,實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雖然他今天拖着受傷的身子四處打獵,掉進山洞,艱辛無比地爬出來,身體真的已經很疲憊了……在聽到離師弟帶來的壞消息之後,心靈更是疲憊萬分。

……

肖宋善心大發地安撫了一下情緒波動很大的徐洙,他平靜了下來,但是眼底青黑,從心底到肉體透着股濃濃的疲憊。肖宋心中說不出什麼情緒,只道難得溫柔地勸慰了一句:“二師兄不必再想太多了,今日奔波一天,你該是累了吧,還是早些休息吧。”

徐洙少年心裡雖然焦躁憂慮,但是良好的修養告訴他絕對不能夠遷怒別人,是以他只是煩悶的撓撓頭皮,口氣也帶着濃濃的疲憊:“我睡不着……師妹,我擔心。”

我去,雖然她說得沒多少真心實意吧,但是被這麼直接地拒絕掉,還是令人很沒面子的啊師兄!

肖宋默默吐槽——有什麼好擔心的?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呢?她不是不知道。事實上,她又不是什麼完全不懂世事的純良姑娘,當然是知道徐洙此時的心情的——他那副樣子,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根本沒有要隱藏……或許就算是想要隱藏,也隱藏不住。只要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此時糾結的心理。但是知道歸知道,這不代表她能夠理解。

對她這個心理一向不健全的非人類來說,想要理解一個多愁善感的善良少年的心思比練武功可要男的多。她沒有安慰的心情,也沒那個能耐,眼下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讓徐洙快點睡着。

換作以前她要是想要這麼做的話,方法永遠是簡單又暴力的,直接敲暈就是……但是如今……肖宋示意了一眼離渚秦,可是離渚秦的視線卻並不在她身上,那目光雖然深沉,落腳的地點卻不是她。

肖宋無法,正想湊上前去讓離渚秦幫忙,離渚秦卻突然走到了徐洙的身邊,不輕不重地開口說道:“二師兄身子未愈,還是早些休息得好。”

徐洙少年很憂桑,重重地嘆出了憂桑無比的一口氣:“可是我很擔心,也不知道師兄師弟他們怎麼樣了……我睡不着。”

離渚秦好似沉吟了一瞬,道:“我幫你。”

睡不着這種事情也能幫?師弟未免太神奇!徐洙詫異地回過頭來看他:“怎麼……幫?”一個‘幫’字極其短促,低得幾乎聽不見。徐洙只覺得胸前一滯,神識五感統統離自己遠去,眼裡只剩下了一片黑暗,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被離渚秦扶住肩膀,小心地安放在了突出的那一塊石板之上。

肖宋看了一眼昏睡過去的徐洙,在心裡嘆了口氣,走過去挨在離渚秦的身邊,輕聲說道:“離師兄,長夜漫漫……”不對啊不對,這話怎麼說的好像是約炮的前奏一樣的呢?肖宋心中微囧,鎮定地改了口:“陪我去走走吧,如何。”其實她並沒有要勉強的意思,他要是不想去,她也絕對不會強求。雖說有些事能快一點說清楚,自然是快一點說清楚的好。

可肖宋……不知怎麼的,就是突然覺得心好累。在這個世界上要好好活着,總得顧忌這個,又顧忌那個,着實太不容易了。其實她真的只是一個懶人而已……她好想犯犯懶,怎麼就這麼難呢。

離渚秦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與略顯朦朧的夜色融爲一處,看不分明:“好。”

……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了湖邊,天色有些晚了,視線並沒有白日裡的那麼清晰,有種微微的昏暗感,迷濛之中帶着兩分說不清的不真實。

這山崖上天是一片桃花林,山崖下頭也處處開滿了桃花。湖邊便有一株遒勁古老的桃樹,一側粗壯的枝頭伸出在湖面上,風吹過,滿湖落英,三三兩兩飄蕩在湖面上,好似一葉葉小小的扁舟,時不時有晚睡的魚兒游到湖面,吞吐掉一瓣桃花,在平靜的水面上泛起一處漣漪,暈染開來。

桃花魚,桃花魚……就算是不加桃花煮魚,這些愛吃桃花花瓣的魚也是桃花魚吧。

肖宋眼中眸光微微一閃,很快便恢復正常,隻眼神晦暗不明,閃閃爍爍,依舊令人猜不出真實的情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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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渚秦走上前來,與肖宋比肩而立,兩人靜靜地看着這平靜的湖面,誰也不曾開口。這情景平靜得好似一幅美好的畫卷一般,天青的天幕暈染着淡淡的桃花色。

歲月靜好,彼年夢短。

男子的身材雖然有些偏瘦弱,但是頎長,站在女子的身邊恰恰高出一個頭來,女子的頭離他的肩膀很近,調皮的晚風帶起她薰染着桃花香的墨黑髮絲,溫柔地纏滿在他的手臂之間。男子餘光瞥過那柔軟的髮絲,純黑如點漆一般的眼底微微閃了閃,嘴角微微抿了起來。

肖宋似有所感,稍稍側了腦袋看向他,低聲喚道:“師兄……”一聲便打破了這沉默而和諧的氣氛。

離渚秦也看向她,目光寧靜溫柔。

肖宋提氣說道,語氣是不容辯駁的肯定:“離師兄,你已經猜到了,是麼?”

他看着她,眼神不錯:“原本只是猜想……如今……”她這樣的問法,便是承認了一切,肯定了他的揣測。

肖宋苦笑:“我並不打算瞞你。”反正也是瞞不住的,眼見着已經穿幫了,只是還沒有面對面地扒出來而已,捅不捅破這最後的一層薄膜,其實都無所謂的。

心裡有種熨帖的感覺……離渚秦淡淡地想,是因爲她的那一句‘不打算隱瞞’麼?

他輕輕點頭,表情並沒有多大的改變:“我知道。”

“離師兄你……”肖宋很糾結。離師兄幾天不見,你看起來實在是比以前要更含蓄了那麼一點點啊!這要麼不說話,就算是說話了也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兩個字,你讓她怎麼猜你的心思啊魂淡!

“魏師兄是你打傷的。”離渚秦突然開口,面上表情還是沒有什麼變幻,讓人看不出心底的想法:“我對你的魔功套路有些瞭解,知道那是你的手法。”

肖宋的心一寸一寸地提了起來,背在身後的手在離渚秦看不到的角度緩緩握成了拳,內力順着筋脈聚集起來,凝聚在了那手掌之上。她面上神色不變,無波無瀾十分平靜,隻眼瞼略垂下,在眼底投下了一片更濃重的陰影。她果然是最自私的人,只要是擋了她的路的絆腳石,不論是誰,她都會除去,哪怕再不捨得。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只有自己,其他人便是再好,也只能排在第二位,第三位,絕無可能越過自己排在第一。

何況,不過是……利用的關係罷了。

……

離渚秦的視線好似不經意間越過她的肩膀,投向身後的那株古老的桃花上。晚間的桃花依舊灼灼盛放着,燃燒着自己的美麗與風華。他在肖宋面前伸出右手來,肖宋心中略驚,條件反射地向後挪了一步,避開了。離渚秦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情緒,還未被抓住,便已經消失不見。修長纖細的手攤開,上頭躺着一串普通的珍珠耳環。

肖宋眼皮一跳,拳頭一鬆,凝聚起來的內裡消散無形,她快速地擡起手去摸自己的雙耳,果然發現右耳的耳環不知何時已經不知所蹤。肖宋愕然擡起頭,盯向離渚秦:“師兄?”

離渚秦慢慢說道:“我在三師兄手裡發現的。”

肖宋眉頭立即皺了起來,殺氣涌過。好他個魏然風,臨死都不忘拖她一把,還真是……情深意重!她擡起眼,恰當地遮去了心頭的一抹諷刺,鎮定地問道:“師兄打算怎麼做呢?”

殊不知她以爲的鎮定在別人眼裡就仿若是一隻炸了毛的貓,着實有趣的緊。離渚秦想逗逗她,又怕逼急了。最終只淡淡開口道:“是你的,便還你。”

噶?

當然人家把證據送還過來,她實在沒有不接受的理由。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離渚秦,突然覺得這可真不像她的四師兄啊……快速準確地搶回那隻耳環,將它戴回右耳之上。肖宋牢牢地看着離渚秦,好似想要把他看穿。當然,她失望了。在那張淡定的臉上,她什麼端倪都沒有看出來。

肖宋瞪着他,瞪了許久,突然便開口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師兄有一張天生溫柔的臉,真是……幸好。”

離渚秦不答話,只是等着她將話說完。

肖宋果然不負所望地很靠譜:“師兄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若是換一張不那麼溫柔的臉,應當會很嚇人吧。”

他一刻都不作思考,認真地看着她,追問道:“你會麼?”

太脫離一般思維了,肖宋小小地愣了一下。

他再次問道:“你會麼?”

肖宋依舊迷茫地不明所以,顯然已經脫離了離渚秦的頻道走出很遠了:“什麼?”

被一次又一次的忽略,離渚秦難得孩子氣地抿了抿嘴脣,執着不肯放棄地追問道:“你會被嚇到麼?”

原來是在問這個啊!早這麼問不就好嘛?早不那麼問的話誰知道那麼簡單的問句是這麼個深意的啊!肖宋覺得這個師兄還真是……平日裡明明看起來很是少年老成的樣子,原來是可以這麼幼稚的啊。她驀然展顏一笑,道:“不會的。”覺得自己這麼笑着回答可能有點沒有可信度,她略微收斂了一下笑臉,認真的重述了一遍,像是在保證一樣:“我不會被嚇到。”

對肖宋來說,這倒不是在說討好的假話,而是真心的大實話。

也不想想,要說端冷臉,還有比她更冷的臉麼?她自認已經快要天下無敵,又怎麼可能會被別人的冷臉嚇到?更何況,在這樣的世界裡,她寧願看到別人對她端着一張冷臉,也不願意有人表面上對你千般好萬般好,背後卻毫不猶豫地捅你一刀。相比於那些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來說,這麼直爽的冷臉實在是可愛太多了。

離渚秦嘴角的弧度慢慢彎了起來:“那便好。”

能夠感覺到他愉悅的心情,老實說,肖宋覺得怪不可思議的。看着他的側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果斷閉上——其實她也並不那麼想要去談那個話題,畢竟那不是什麼令人開心的話題,能避開自然還是避開的好。他要是不想提起,興許是念在這五年相伴的情分上,不願意撕破臉皮呢?像離渚秦這樣一個人,要是沒有撕破臉皮,應當不會那麼不靠譜地去告她的小黑狀的吧?

如果他真的不願意,她這麼主動提出來,反倒是自尋死路的節奏。

她像是那麼傻的人類麼←_←!

當然不是。

想通了的肖宋反倒是歇了一口氣,便就那麼隨他的意思了。大不了她就隨時準備着兩套方案,用來應付兩種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