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畫月蒼白的手緊握着船槳,挑着聲兒道:“出去以後別說我認識你。”真是的,怎麼惹上這樣的麻煩精,真想一槳子敲暈她。
“那你還吃雞麼?”小道士問。
樓畫月冷笑:“你還有錢買雞?”
小道士:“沒有哇,但你不是很會捉雞嗎,就那大山裡,捉野山雞,你都不費吹灰之力的。”
樓畫月深吸一口氣,道:“你不是說你請嗎,到頭來還要我捉?”
“貧道負責烤。”小道士坐在船頭,理直氣壯地笑說。
後來小船漸漸駛入了河中心,河上迷霧重重。小道士漸漸繃緊了身子,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
她想要回頭去看,樓畫月腦袋後面也長了雙眼睛似的,在她將要回頭的時候,他立馬恐嚇道:“你敢回頭去試試,看我會不會管你!”
小道士又坐正了身子,回過神道:“不是啊,我好像聽到了你的聲音,在身後叫我。”
樓畫月划船的動作一頓。
終有一天,他竟也會成爲別人心中的執念。
小船兩邊是幽幽冷涼的水聲。許久過後,樓畫月輕聲道:“我明明在你前面,又怎會在身後喚你。那些都是你的幻覺。”
“是啊,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小道士笑着說,身體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上岸以後,樓畫月一句話不說,獨自走在前面。
忽而手心裡一暖,小道士把手送進了他的手心裡,道:“你手心怎麼這樣涼,我幫你暖一暖。”
樓畫月抽掉自己的手,淡淡道:“我不冷。”
小道士又來捉他的手,“鬼都是很怕冷的,你不要自己騙自己。”
“怕冷的鬼定是還沒做多久的鬼,有本事做鬼做成我這麼久試試看,看看還在不在乎冷還是暖。”樓畫月沒好氣道。
一人一鬼彆彆扭扭地在黃泉路上走着。
小道士執着,硬是要給他暖手。她的手心確實很暖和。
到最後樓畫月自己抽手都抽得煩了,小道士仍還不厭其煩。後來小道士在黃泉路上跌了一跤,樓畫月才注意到黃泉路黑,索性由着她牽着去了。
樓畫月打開乾坤鎖,一人一鬼出了鬼門。
小道士問:“你叫什麼名字?”
樓畫月道:“你師父沒告訴過你,不能和鬼交換名字,否則會被纏一輩子?”
小道士聞言笑了,道:“貧道叫念遠,你呢,你叫什麼?”
出得鬼門後,樓畫月走哪裡她便跟哪裡。她說她已出師,反正也是大江南北隨性而至,不如結伴而行,多添樂趣。
樓畫月說,“隨你高興。”
他把她當空氣,等過些年,她自當就厭倦了。
可是那兩年裡,小道士負責捉妖捉鬼,樓畫月負責倒頭大睡,本是各不相干的生活,小道士卻能在雪天裡替他撐傘,在晴天裡替他遮陽,守在樹腳下等着他醒來。
好似不管他睡多久,她就會等多久。
小道士說:“你瞅瞅你,好歹也是個老鬼,如此不講究,隨便找個地兒就睡。若是將來有一天貧道不在了,誰來照顧你?”
可是將來有一天,她也會漸漸老去。
當樓畫月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小道士已經長成了美麗而有韻致的女子。再隔些年,她總是笑着的眼角,約摸就能添上幾縷皺紋。
樓畫月問她:“你爲什麼總是陰魂不散?”明明他纔是鬼,要纏也該他纏着別人。如今他卻被一個道士纏了這麼些年。
道士坦然笑說:“不知道,那年樹下一見後,我便老是想起你。你要是覺得很煩,也煩不了幾年了。我最年輕最
好看的也就這幾年,等時間一過,你芳華依舊,我慢慢變老以後,不用你趕我走,我也會自己離開的。”
樓畫月愣了一愣。
後來,樓畫月不再常常睡覺,道士行走江湖捉鬼降妖的時候,他會在她身邊幫襯一下。
一人一鬼走遍了大江南北,樓畫月帶着她一路往西行。
道士問:“你要帶貧道去哪裡?”
“去西邊的盡頭。”
“去那裡做什麼?”
“讓你去拜師學藝,習長生不老術。”
“啊?要長生有何用,不如肆意快活這幾十年。”
“肆意快活幾十年你就滿足了?”樓畫月垂頭看着她,問。
道士沉默了一會兒,依然笑道:“實際上這幾年我就已經滿足了。”
樓畫月不再看她,轉頭看着遠方,“等你習成長生不老術,往後還有幾百年時間可以慢慢肆意快活。”
“我一個人沒法肆意快活。”
“那麼加上我呢?”
小道士一震,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裡閃現着萬般神采。
她依稀見得樓畫月若有若無地勾着嘴角,似在笑。樓畫月道:“等你習成的那一天,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道士反應過來,跳起來一把摟住樓畫月,興奮得張牙舞爪,“啊啊啊,西邊有仙人嗎,你是要帶我去拜仙人爲師嗎?”
樓畫月抽了抽嘴角:“方纔你不是不感興趣麼。”
“天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
“你……”
小道士隨他遠去,兩人的身影呈現在天地茫茫間,越來越遠,越來越渺小。一紅一白,卻也相得益彰。
“這一去還有多遠啊?”
“不知道,沒數過。”
“那山上的仙人是不是特別厲害?是老是少?是美是醜?”
“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還有還有……”
“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真的是最後一句了!”
“什麼?”
“你等着,我一定會知道你的名字的。”
清池魂力弱,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虎身修成了人形。她和九淵的後代,就連九淵的自身優良基因也撐不起來。
不悟的妹妹剛出生的時候是隻小老虎,十分體弱。不悟疼愛她至極,天天抱在懷裡像哄小貓兒一樣。
不悟就是師祖養大的,想必師祖也一定能把瘦弱的虎妹養大。於是虎妹被送上了路遙臺。
剛開始沈御不買賬,對不悟擰眉道:“真當我這是收容所麼,你以爲養大你很容易?現在又來一個。”
不悟巴巴道:“師祖,我虎妹很乖的呀,她不像我這麼調皮,肯定能給師祖省下不少力噠。”
沈御還是不買賬:“要是真那麼省力,還給我養做什麼,你完全可以自己養。”
可是當不悟小心翼翼地把小老虎從懷裡抱出來的時候,沈御愣了愣,隨即眼神略深。
那是一隻才兩個巴掌大點兒的幼虎,渾身都是毛茸茸的,陽光落在她的絨毛上給她淬了一層金光。那雙眼睛溼漉漉的,肉墊上還沒長出爪子來,不住地往不悟身上爬想要穩住自己的身軀,模樣可愛又可憐。
別說不悟一看見她就毫無招架之力,心肝軟成了稀泥,就連沈御見了……心裡也是軟軟暖暖的。
不悟笑嘻嘻地問:“師祖,她是不是很萌?等她長大以後,我要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後來沈御伸手來接,小老虎躺在他寬大的掌心裡趔趔趄趄的,肉墊軟噠噠地按壓着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動來
動去。
這樣柔弱的小虎,若是不悉心調養照顧,只怕比當年的不悟更難養活。沈御對此有經驗,只好讓小老虎在路遙臺上住了下來。
沈御每天給她飲瓊漿玉露,給她吃靈果吸天地之靈。沈御早晚坐在雲廊上打坐之時,懷裡衣上便蜷縮着一隻小虎,抱着腦袋睡得香甜。
他覺得日子好似又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小老虎漸漸和他熟了,便十分黏他,就連夜裡睡覺也要偷偷跑來和他鑽一個被窩。
沈御手背碰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意識便清醒了些,隨後又閉着眼用手掌溫柔地順着她的毛。
小老虎越來越肆無忌憚,喜歡趴在沈御的胸口上睡,早晨要是睡飽了見沈御還沒有起身的話,便踩着他的臉叫他起牀。
小老虎再大點的時候就不能隨便亂踩沈御的臉了,不然得給他踩塌嘍。
沈御偶爾會帶着她下路遙臺,去不周山附近轉一轉,小老虎趴在他的肩膀上,虎頭虎腦,東張西望,對一切都感到驚奇。遇到兩隻蝴蝶從身邊翩翩飛過時,她還伸出爪子去掏了兩掏。
小老虎漸漸萌生出一股原始的衝動--吃肉。
但是從她出生到現在,她連一口肉都沒有吃過。沈御每天都給她吃素。
小老虎靈性非凡,開口說話比不悟小時候還早,每天一蹲在沈御懷裡就扒着他的手舔來舔去,舔了滿手的口水。
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了,揚起腦袋溼漉漉地望着沈御,問:“我可以咬一口嗎?”
沈御面色平靜溫和,隨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順着她的毛道:“你是貓兒,貓兒是不吃肉的。”
小老虎若有所思,原來她是不吃肉的啊,看來這樣的原始衝動來得沒有道理。
小老虎極爲聽沈御的話,往後幾百年她都始終認爲自己是隻貓兒……尤其是她要討沈御的歡心的時候,就會蹭着他的手不停的“喵喵喵”地叫喚。
沈御總會露出十分難得的笑意。
直到有一天她終於又長大一些了,成爲一隻有自我意識的虎以後,她終於明白了沈御那笑容裡的意味,這壞師祖,居然捉弄了她幾百年!
於是她炸毛了。
她衝沈御吼叫,虎嘯聲響徹了整個路遙臺,道:“我明明是兇猛的虎,你爲什麼要騙我說我是貓!還有,誰告訴你貓是不吃肉的,你有沒有常識!”
彼時沈御站在陽光下,一身紫衣翩躚,他眯着眼依稀帶着笑,衝她伸出手去,掌心裡躺着幾隻剛摘來的鮮果,道:“貓兒,過來吃零食了。”
小老虎大叫幾聲,雙手扒着自己的腦袋晃了幾晃,一邊不受控制地向沈御走去,一邊崩潰道:“啊啊啊你這個壞師祖,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啊,一定是平時我被你使喚慣了根本忍不住!”
話一說完,小老虎便猛地撲過去,按住沈御的手埋頭在他手心裡吃果子。
莫看她虎軀沒多大,力氣卻不小,差點把沈御撞得踉蹌。
小老虎要哭了,她從不識肉滋味,居然可恥地覺得師祖手心裡的這鮮果好好吃!
沈御看她吃得香香的,問:“昨天你爹過來問,你可要下山回家裡去?”
小老虎搖頭:“我不回,我爹有我娘陪,我要留在這裡和師祖一起修神仙。”
沈御點點頭,道:“此貓可教也。”
“我是虎,不是貓!”
“乖,叫一聲我聽聽。”
“嗷--”
“不是虎叫,是貓叫。”
“不要!”
“一會兒師祖帶你去抓蝴蝶。”
“喵~”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