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七八日了.歸晚身上的疹子好了又發.發了又好.只好每日頂着一頂厚厚的堆帽在商會晃悠.女子愛美.臉上長了東西自然不願意被人瞧見.是以衆人都不甚在意.可能發燒的緣故.嗓子有些乾啞.她便一反常態地沉默寡言了下來.
面對碩大無比的楚家家業.商會在三日內迅速成立了一個清算小組.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地清理.因爲慶昭帝先前有話.此事由歸晚全負責.他概不過問,以爲歸晚沒了靠山,所以.不少人在等着看笑話.
成立清算組時.也有不少勢力的人退縮了.這活計固然油水足.風險更是大呀.他們是蝦兵蟹將.人家一個指頭就能把他戳死.他們何必叫沐歸晚拿着當槍使.何況沐歸晚再怎麼強勢.也還是個丫頭片子.怎麼鬥得過楚家那些久經商場的老油條們.他們衝上去了.那就是炮灰啊.
當然有企圖心後臺也硬的.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是卯足了勁上的.一批明面上是慶昭帝的人.石敬和樑克建打頭.一批是誠王的人.精明幹練的沈於打頭.還有一批人的突然到來叫這兩批人分外不滿.那就是太子的兩位伴讀蘇味道和沈徽之.他們在這時候來.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分一杯羹.
飯就那麼一鍋.誰能搶得多.誰就是本事.荀陽城裡一時間瀰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佔盡先機的自然是歸晚.這時候.那些原本是她手下商號的掌櫃們就開始發揮作用了.他們本就是歸晚蒐羅來的人才.個個都是行家裡手.楚家那些老油條要整什麼幺蛾子.他們一眼就能看穿.只是他們似乎得了歸晚的吩咐.只要楚家人不過分.他們能放一馬就一馬.至於那些實在過分的.他們也沒把他們怎麼樣.只是撂開手.先丟在一邊.所以才這麼七八日.竟是把楚家那偌大的資產清理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難啃的骨頭.誰有本事的.就自己啃去.
石敬和樑克建瞧着乾瞪眼.沈於也是無可奈何.他們的人是多了.手段也有.可就是比不上歸晚的那些人經驗老到.只好眼睜睜地瞧着那偌大的好處都落入歸晚的口袋.唯獨太子的那兩個伴讀.氣定神閒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他們是來荀陽遊玩的呢.
誰都沒料到.一直在荀陽忙得不可開交的歸晚.竟然分身有術,出現在離荀陽八百里之外的一個小小海島之上.她的對面坐着的.竟是一羣海盜.
“沐大人當真是好膽量.竟然敢單槍匹馬地上了咱們的賊船.”那海盜的頭子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赫赫有名的葉三娘.
歸晚晃了晃扇子.輕笑一聲:“不是單槍匹馬.我還帶了一個隨從.”
“一個也好.十個也罷.既然上了我的船.生死都是由我來定.”葉三娘翹着纖纖的蘭花指.吐氣如蘭.“你竟然能摸到我們大本營的所在.你說.要是你泄露了這些秘密.我們倒該如何是好.”
歸晚並不在意她的威脅.氣定神閒道:“我說了.我是來做生意的.”
“我們這些弟兄們本來就是做生意的.做的.還是無本萬利的買賣.”葉三娘嘲諷一笑.“你以爲.姑奶奶會對你說的生意感興趣.”
歸晚輕而易舉地揭穿她:“我看不見得吧.你們這買賣固然好.有時候也會血本無歸.上個月在南楚國.不就沒討到好嗎.”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葉三娘嫵媚一笑.“通常一個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歸晚亦是回以微笑:“只是對商人來說.知道得越多.就可能代表賺得越多.買賣總有風險.只看那險冒得值不值得.葉當家.你說是嗎.”
葉三娘眼底閃過一抹激賞:“你倒真是個人才.留在我這給我當軍師可好.
“榮幸之至.”
"沐大人果然爽快.留在我這海島上.今日便選一個男的成親吧.”
歸晚似是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這般快:“我嫁不嫁人跟當你當你的軍師沒什麼關係吧.”
“我怕你跑了呀.只好讓你挑個男人安安心咯.”她的眼底是濃濃的捉弄.
“若是我不選呢.”
“那我只好拿了你喂鯊魚啦.”葉三娘把拿人餵魚說得比請客吃飯還簡單.
歸晚一笑似是妥協了:“若我瞧上的是有婦之夫呢.我可是不做妾的.”
葉三娘以爲這是她想出的拖延之計.大方地道:“如果你瞧上的是有婦之夫.我便讓你當正室.讓他原先的女人做妾.你要不樂意.就是休了他原先的女人也行.”
歸晚得寸進尺:“如果說.我要當一家之主呢.”
葉三娘咯咯笑道:“隨你.誰不知道沐歸晚沐大人行事作風不輸給男兒.你想當誰的家.我都給你做主.”
“當真.”
“自是當真.”
歸晚戲謔地一笑:“我倒不是個心狠的.斷然不會叫人休妻.只叫他的原配做妾就是了.”
葉三娘驚詫於她的大方.還未反應過來.就只見歸晚瀟灑地擡了擡扇子.指向葉三娘身後的那個僕從:“我要他.我就要他.”
那個僕從身高九尺有餘.皮膚黝黑.身上的肌肉一團團地糾結着.平凡的臉上還帶了個長長的傷疤.更添了幾分詭異的煞氣.
葉三娘倒吸了口涼氣:“你確定.”
歸晚翹着二郎腿:“十分確定.”
“可是他的樣貌醜成這樣.還是一個僕從.”
歸晚瞧着那僕從皺起的眉峰笑得十分愉快:“白米飯吃多了.偶爾啃啃窩窩頭就當是憶苦思甜了.”
站在一旁的子言嘴角抽了又抽.白米飯……那白米飯是誰不言而喻.
葉三娘呆住了.
歸晚拍了拍手中的扇子.笑眯眯地道:“三娘是不是該給我們佈置個喜堂.這喜酒也要求不高.擺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也就罷了.若三娘捨不得.這銀子我來出就是.”
“老子不幹.”那僕從瞪着葉三娘.一臉兇悍.
歸晚一臉委屈:“葉當家.你要給我做主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葉三娘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難得做了一回主.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歸晚瞧了瞧那個僕從.半晌,低低笑了:“看來……我還有第三種選擇.”
葉三娘咬牙切齒:“你是怎麼知道的.”
歸晚摸摸鼻子:“人都說在這海島上葉三娘是當家.我卻知道這次我要談的生意.卻要找葉三孃的管家顧勳先生才行.”說罷她促狹地眨了眨眼睛.顧勳就是站在葉三娘身後僞裝成僕從的男子.
葉三娘又恢復了先前那嫵媚的樣子:“哎呀.老孃真是看走了眼.打了多年的獵.卻叫你這隻小狐狸給瞪了眼.”
“那麼.我們之間的交易可談了.”
顧勳走到了歸晚面前坐下.瞬間.他從一名兇悍的僕人變成了霸氣精明的頭頭:“你想要怎麼個交易法.”
“未來十年.我要我的商號在這片海域暢通無阻.”出雲國的海域從來海盜猖獗.很多商船寧可繞遠路也不願經過這裡.所有的海盜又以葉三娘這一支馬首是瞻.只要能搞定了他們.她面對的就是海運的巨大利潤.
葉三娘倒吸了口涼氣.這小姑娘好大的口氣.卻只是軟軟地靠在顧勳肩上不說話.
顧勳卻是點了點頭:“你願意付什麼代價..”
歸晚輕輕笑道:“我給你們每年五十萬兩.”
葉三娘揶揄道:“五十萬兩?沐家妹妹.您還是自己留着買糖吃吧.”
歸晚慢慢地拿出一張航海圖:“若是加上這個呢.”
顧勳動容.那航海圖.竟是他們吃了大虧的南楚境內的海哨分佈圖.哪裡有暗礁.哪裡吃水淺.何處可埋伏.一清二楚.他當然明白那張航海圖代表了什麼.他閉了閉眼睛.掩飾住眼中的狂熱:“我怎知你這圖是真是假.”
“明人不說暗話.顧勳先生比我更知道這圖是真是假.”
顧勳冷笑:“你分明是拿我們兄弟當削弱南出國的刀子.”
歸晚一笑:“我們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顧勳先生不想進南楚國的海域.”
顧勳沉吟良久:“這筆交易我們不能答應.”
歸晚不急不忙地再拿出一張圖紙:“若再加上這個呢.”
那是一張造船的圖紙.畫的戰船未必是最先進的.對海盜而言卻是最實用的.她果真是有備而來.
顧勳一嘆:“成交.”
歸晚微微一笑:“願我們合作愉快.”
“你們的交易做完了.我的還沒完.”葉三娘卻跳了出來.“沐大人.方纔你竟然要搶我家男人.我要跟你決鬥.”
而正在此時的荀陽牙行.特特撥給商會辦公的那一處院落.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先下車的是歸晚慣常帶着的小十九.馬車簾子撂開.一名穿着深色男裝的女子走了下來.她手拿香木扇.腳踩紫檀木屐.頭上戴着一頂雙層紗的堆帽.
“沐大人.”應門的小廝齊齊躬身.她點了點頭.便向內行去.
“姐姐等等我.”紫薇推開丫環的攙扶.幾步趕了上來:“姐姐.我們一道走可好.”楚家的家業要與商會交接.是以這幾日.楚蘭敏便時常過來.少不得有時紫薇也會跟過來.這幾日她已經纏了她無數回了.
被視作沐歸晚的女子皺了皺眉.卻是慢下了腳步.
“你離我們遠一點.不許偷聽我們講悄悄話.”紫薇笑眯眯地吩咐那丫頭.
那女子很是頭疼.她可不指望辛紫薇能說出什麼好聽的悄悄話來.
果然.紫薇的第一句話就是:“姐姐.你聽到謠言沒有.現在大家都罵你是美女蛇呢.誰對你好.你就會反咬誰一口.就像是鳳鳴.一心爲你.你轉眼就搶了他的家業.姐姐你覺得呢.”
那女子本不想多說話.她現在是假冒歸晚.說多了就會露了餡.可是這個辛紫薇.實在叫人忍無可忍.於是她停下腳步:“你果真懷了鳳鳴的孩子.”聲音沙沙的.跟平素歸晚的聲音有些差別.
“怎麼.姐姐你嫉妒我.”
那女子笑了一笑:“我有什麼好嫉妒的.論起輩分血脈.他還是我們的舅舅.”
“你……”紫薇一怒.繼而笑道.“這有什麼.世家大族之中.就是兄妹亂 倫也是稀鬆平常的事.姐姐不就最清楚嗎.何況他只能算是表舅舅.旁人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
“旁人自然不會說什麼.可是.鳳鳴知道了會如何你想過嗎.他那樣乾淨的一個人.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紫薇咬了咬脣:“我不會叫他知道.”話一出口已覺得不妥.卻已不能收回.
那女子滿意地點點頭:“除非你一輩子都安安分分.別玩什麼花樣.”
“你威脅我.爲了一個外人你威脅我.”她一張小臉扭曲着.“姐姐.你不會是真的喜歡他吧.”
那女子淡淡地:“他怎麼能算外人.先前他是舅舅.以後還會是我妹夫.”
紫薇噎住.瞪着她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歸晚時何變得這樣伶牙俐齒.明明之前每次口舌之爭.都是她佔盡了上風的.歸晚從不會跟她說這麼露骨的話.她早就懷疑了……果然……正好迴廊上一羣人走近.她身子一歪往那女子身上倒去.
她極有技巧.一把扯下那女子頭上的堆帽後.尖叫一聲摔倒在了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兩滾.把那頂堆帽壓得扁扁的.這麼大的動靜果然把那羣人的目光都轉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