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連滾帶爬地衝到了車門口就要往下跳,坐在車轅上的子言攔住了她:“薔薇小姐,你先別急,也可能是別人家呢,現在街上亂,你下去會被踩到。”
薔薇點了點頭,掀起車簾一個勁地往外張望,不住地催子言快一點,馬車又跑過了兩條街,被卡在路中間過不去了。
大火已經燒了好幾個宅子,到處是亂哄哄的聲音,街坊們拿着木桶和盆驚慌失措打水救火,不少的人衝向火場,搶出房子裡的東西,人們聲嘶力竭地呼喊着自己的家人,小孩子在大聲哭泣,那空氣中的熱力遠遠地傳了過來,馬兒也開始躁動不安。薔薇再也坐不住了,從馬車上跳下,往火場飛奔而去。
楚蘭若眉頭微皺,遠處的火光在他臉上閃爍着,忽明忽暗:“子言,看着她。”
薔薇磕磕絆絆地往前跑,要不是子言護着,也不知道要被人撞倒多少次。終於跑到了那起火的房子前,那裡,赫然就是她的家!熊熊大火吞噬了她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的耳朵裡再也聽不見什麼,只聽到那大火呼嘯的聲音,如惡龍的咆哮。
“娘,娘……你在哪裡?”她用盡全力呼喚着,熊熊的火焰烤得她得身上陣陣發燙,臉上刺痛難當,可她毫無所覺。被救火的人撞倒在地,那人一把拉起她,語氣不善:“這是誰家的小孩,在這裡添亂?”便拎着她到一邊。
薔薇也顧不上他是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有沒有看到我娘?有沒有看到我妹妹?”
“有沒有見過我娘?”她拉住旁邊經過的每一個人問,人們也只是看着她搖頭,那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悲憫。
“哎呀,薔薇,謝天謝地,你在外面。”李大嬸拉住她,直念阿彌陀佛。
“大嬸,我娘呢?你有沒有看到我娘?”薔薇反握住李大嬸的手,力氣大得讓她皺眉。
“薔薇你別焦急,你娘一準是有事出去了,再等等啊。”李大嬸安慰着,眼神閃爍。
薔薇點頭又搖頭:“不,不對,就算孃親有事出去了,紫薇還在裡面呀,紫薇呢?”
“紫薇可能是巧姐兒抱出去玩了吧……”說到這裡李大嬸也住了嘴,巧姐兒只是白天在辛家幫工,這時候,早就該回家去了。
“我娘……沒有出來麼?”薔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李大嬸遲疑着,終於點了點頭。
“不……不會的……不會的”薔薇一把甩開李大嬸的手:“娘……紫薇……”見她發了瘋似的往裡面衝去,子言一把把她抓住:“你瘋了嗎?還是你也想跟他們一起死?”
薔薇拼命地掙扎 “他們沒有死,他們沒有死,他們在裡面。”
手臂被子言死死扣住,她顧不了許多,低頭狠狠地咬在她的胳膊上,突然她的後頸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已經在馬車上,薔薇睜開眼睛,盯着晃動的車簾,耳邊只有噠噠的馬蹄聲。楚蘭若正倚在對面自己和自己下棋,見她慢慢地坐起,擡頭看了她一眼,不經意間忘進那雙眼睛,那雙澄澈如琉璃的眼睛裡寫滿了迷茫與絕望,她呆呆地,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有焦距,似乎透過他在看着遙遠未可知的地方。
那樣的眼神似曾相識,可他確定之前並沒有看到過。
“我娘呢?”過了很久,她才問了那麼一句。
嘶啞的聲音讓楚蘭若皺了皺眉頭:“你昏睡了兩天,水米未進,座位底下的皮囊裡有水,桌上有吃的。”
薔薇沒有動,只是看着他,明知道不可能,卻奢望他能說出她希冀的答案。上蒼啊,請讓她們平安無事吧。
“火場裡發現了兩具屍體,應該就是你娘,還有那個孩子。”只是這火是在是着得蹊蹺,以綠衣的性子再怎麼樣她也不至於尋死,這麼做的人到底是誰?
薔薇張了張嘴,那是一個想要聲嘶力竭地哭喊的姿勢,卻悲哀地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只是緊緊蜷縮着身體,把頭埋在膝上,小小的身體顫抖着。
楚蘭若顯然是不會安撫小孩的人:“你要是哭,我就把你扔到路上。”
薔薇擡頭看着他,眼睛紅紅的,卻是一點水光都沒有,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着悲傷、憎惡與絕望:“我應該哭嗎?爲什麼要哭呢?”要不是他出現,她們一家人仍會過着平淡無奇的生活,要不是他出現,她也不會家破人亡。他是仇人,她爲什麼要在他面前哭?
楚蘭若頓了頓,嘆了口氣,做了個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舉動。傾身把她抱起,輕輕地將她的頭埋進懷裡,她的身體僵直着,明明白白地顯示着抗拒和厭惡,他毫不在意,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頭髮:“想哭就哭吧。”
他的懷抱並不溫暖,這個人,這個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竟然給她一個安慰似的懷抱,說:“想哭就哭吧!”
薔薇仍是僵着身體,不說,不動。
“想哭就哭吧,我收回剛纔的話,不會丟下你。”
薔薇的心底又是一澀,眼淚就要奪眶而出,她是個孤兒了,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現在有人跟她說“我不會丟下你。”即便這個人是個惡魔,也會給她些許心安。
她強忍住眼淚:“我們是要去哪裡?”
“我去哪裡,你就去哪裡。”
“那要是有一天我要自己走,你會不會讓我走呢?”
“會吧……”
有風吹來,撩起車簾的一角,明媚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外面,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草是綠的,風中夾着着野花的清香,可是她,所有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了,溫柔的孃親,縱着她四處瘋玩的孃親,把她寵得無法無天的孃親。還有身上總是帶着奶香味的紫薇,會咯咯地笑着叫她姐姐,讓她抱,那樣又小又軟的身子啊,都化成了灰燼了。不論她怎麼呼喊,怎樣不甘,她們都不會再回來。從此,這蒼茫的天地之間,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偏過頭,躲開了那燦爛得刺眼的陽光,楚蘭若微微一笑,安撫似地拍拍她的背。要馴服一個寵物,就要從給她安全感開始吧。反正日子過得無趣,多養一個小東西也無妨。
當楚蘭若抱着薔薇下車時,子言也覺得微詫,自家主上是什麼樣的性子,他最清楚不過了。之前還丟薔薇昏迷時還任憑她自生自滅,現在卻能耐下心來安撫。這個孩子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了?不知爲何,他替這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嘆了口氣。主上那樣任性的一個人,讓他感興趣可不是什麼好事。
楚蘭若身邊只有子言一個人,保鏢是他,車伕是他,隨從還是他。可是他是個揮金如土的主,斷不會因爲這樣就少了半分享受。最好的客棧,最好的酒樓,最好的食物,總是在他剛到地頭就已經準備妥當了,連她的衣服也在她第二天起牀時就整整齊齊地放在牀頭。
楚蘭若並未告訴她要去哪裡,正因爲不安心,薔薇時時在意,處處小心,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要想方設法打探清楚,楚蘭若也沒攔她,拋給她一袋碎銀子就讓她自個出門,一次遠行下來,她的話終於漸漸多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容。
“啊……”薔薇不知道是第幾次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摸摸額頭,冰冰的都是冷汗。她縮在牀頭望着那一室的黑暗,怎麼都不敢閉上眼睛。
“又做噩夢了?”門被推開,夜明珠淺淺的光暈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楚蘭若走了進來,輕車熟路地把她抱起:“睡吧。”
他的身體微涼,參雜着夜露和蘭花的冷香,薔薇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她方纔就是夢到楚蘭若變成了一條碩大無比的蛇,一口把她吃掉了。
“楚蘭若……”她叫他,卻換來了他的嗤笑:“話說不清楚就不要說。”
她正在換乳牙,兩顆門牙齊齊掉了,說話都漏風,每次露出豁了門牙的嘴巴總會招惹楚蘭若的嘲笑,薔薇恨得把剩下的小牙齒磨得“咯吱咯吱”響,倒是忘了方纔的彷徨。
“還有兩個月我們就回荀陽了,快點把門牙長出來吧!”在她以爲楚蘭若已經睡着的時候,他說了這麼一句。
在外遊蕩了大半年之後,楚大少爺終於想起要回家了,馬車進入了荀陽城,這裡正是在這座出雲國最繁華富庶的城池。小時候,爹把她架在脖子上,向別人炫耀:“這是我的寶貝女兒。”那樣驕傲的神情,彷彿她是世界上唯一的珍寶。再次進入那高聳入雲的城門,她卻變得一無所有。
“薇兒,你要記住,爹爹愛你,不管以後碰到什麼事情都要堅強,都要勇敢。你是爹爹最愛的孩子,爹爹永遠都站在你這邊。”那是她生病時爹爹一次次地跟她說的話,當時只是以爲爹爹在安慰生病的她,現在想來,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麼呢?
“你娘是被人害死的。”楚蘭若如是跟她說。
是誰?到底是誰,那個害她家破人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