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看着似笑非笑的陛下,直到身側的女兒大喊大叫的被兩個宮婢拖了下去,他才被上方的對話之聲將滯愣的神智拉回了現實。
“陛下不心疼你的愛妃麼?”此話並非耳語,聽力正常之人都能聽見,如此揶揄攜帶嘲弄的音色,整個宇碩,怕也只有寧妃娘娘膽敢說。
帝王陰陰的笑着,邪肆的眸光泛着層層悚然之色,兩脣薄冷的脣葉輕啓,“自然是心疼,心疼她揚手的時候可有將寧兒嚇着。”輕輕的嘆了口氣,又繼續說:“寧兒果真只對朕殘忍,若是讓朕處置她,定然是讓她後悔出生在這世上,你卻只要了她一隻手臂而已。”
微微的斜過身子,微皺的裙襬上散落陣陣如月清冷,此番讓她活着,不比讓她死了強麼?
相交的眼神,自是明白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紫御麒沒在言語,蒼眸的幾束光芒卻是看向了樑國舅之處,慵懶的靠在椅背上,說:“宰相大人。”
納蘭青宏一直注視着女兒的一舉一動,這樣的鳳兒,是他從未見識過的,赫然帝音示下,連忙拱手禮道:“老臣在。”
“明日早朝,朕要你將數月前皇家林場失竊之事的結果呈上來。”
結果他早已查到,因爲鳳兒,所以一直在顧忌,如今看來,真是無須再擔心什麼了,“老臣遵旨。”
媚貴妃蹌踉的退步,此事的來朧去脈她知道些,如此一來她的命運豈不是要與華貴妃大同迥異了麼?
片刻之後,林允將金龍令帶了回來,沒有交給帝王,而是直接給了鳳寧,聽着她說:“姚大將軍,這下子便不會有人說你功高蓋主,伺機造反了。”
“臣不敢。”姚力泄氣的應着,着實未料到威風了一輩子的自己,會栽在一個小丫頭的手上。
“那就好,多餘的話本宮就不必多言了,你能身置護國將軍之位,說明是個聰明之人,本宮的意思你可明白?”
“臣——明白。”
如此,今晚之事便告一段落了,斜過身子,綾袖撫過案沿,夜風拂過蕩起的漣漪,卻讓人莫名的難安,將手中的金龍令放到帝王面前,鳳寧言道:“陛下,夜已深,寧兒有些乏了,不過寧兒突然想回宰相府住幾日,陛下應該會體諒寧兒這番盡孝之心罷。”
她果然鬱結難消,紫御麒毫無表情的盯着那一臉勉強的笑意,透着幾分失落與不快,因着自己消遣,觸到了驕傲如寧兒的底線,在釋然一切之後,她未攜身離開,於他的容忍已是到了極限了罷,“但寧兒得早些回宮,帝后的賜封大典朕會讓司天鑑儘快安排。”
冷冷的轉身踏下臺階,悠悠的步履泛起層層的怒意盈然,脣角依舊是那抹若隱若現的淺笑,然玉眸裡跳動的冰寒,四溢下無不令人怯怕,“陛下金口玉言,封寧兒爲帝后之事不過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屆時天下盡知我納蘭鳳寧是宇碩的帝后,何必大肆鋪張浪費國民財產,若陛下真有意,就將封后大典上的半數金銀拿去犒賞三軍罷,畢竟爲宇碩保衛國土,擴張領土的人是他們而非鳳寧。”
攙扶着納蘭青宏的手臂,鳳寧斜眸看了上去,“陛下以爲如何?”
帝王凌冽的表情閃着讓人悚然的寒光,狹長的蒼眸斂下所有陰沉,遂深如幽的瞳仁,徒然泛起帝王崇高渾然天成的莊嚴,那聲,仿若來自天際,“准奏。”
少頃,鳳寧收回眸光,淡淡的對父親笑着,“爹爹,我們回家罷。”
轉身離開,無法用言詞來形容女子此時的傲冽身姿與非凡的氣勢,途徑之處,彷彿能感受到她四溢的光芒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樣,讓人敬畏同生。
納蘭青宏只覺着激動與擔憂並存,她的鳳兒果真是鳳凰涅磐而生,註定會是人上之人,可是如此的鳳兒,將不在是從前那個他所熟悉的鳳兒了,方又提步,驀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亮破蒼穹的呼喊,“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鳳寧只是神行微頓,略微擰眉後繼續離開,至此一夜,納蘭鳳寧四個字,成了宇碩的神話。
隨衆人一起看向娘娘離開的方向,林允微側身拱手言道:“陛下……。”卻讓陛下一擡手止住了自己想說下去的話,沒錯了,陛下與娘娘之前的牽絆豈是他能多嘴的,自己既是清楚娘娘會爲何離開,而這一離開,也絕非如娘娘所言小住幾日那般簡單,陛下也一定知道,就是不清楚兩個性情相似之人,陛下會用何種方法將娘娘從新接回宮來,這到是讓他有了期待,淡淡一笑,好像有了娘娘的帝宮,再也不若從前那般寂寥了。
翌日,納蘭青宏帶回了朝堂上帝王的決定,樑國舅因涉案皇家林場的幾十條性命,被賜滿門抄斬,其黨羽涉案深者也一慮並罰;至於姚力,雖上交了金龍令,但勢力不容小覷,撤去了他護國將軍之職,降爲平民,由此次與瑞商大戰的副將王羣暫代將軍之責,其女華貴妃則被打入冷宮。
“留了姚力一條性命,這到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盛開的桃花隨風落下些許,幾片透過窗櫺,停在了書案上。
納蘭青宏看着女兒脣角那抹略帶嘲諷的笑意,言道:“他已交了金龍令,卻是沒有要他性命的理由,陛下這樣處置也在情理之中。”
微微的嘆了口氣,單手撐着下頜,望着湛藍的天空上,幾朵雲捲雲舒,無聊的眨眨眼睛,“這下子後宮到是清靜了。”
納蘭青宏垂下眸來,屢次的欲言又止,只因堵在胸中的疑問無論如何也無法釋然,片刻後,見女兒還望着藍天白雲發呆,“鳳兒,你是何時與陛下……。”
留下的餘音,以女兒的聰慧,自是明白,看着她收回的眸光裡,暗沉了幾許悵色,聽着她說:“爹爹,可還記得師父跟你說過的話麼?相生相剋,相生相屬。”
納蘭青宏猛然一滯,滄桑的容顏上掛滿了驚訝,“難道你出了羽微山府第一個見到的男子是陛下?”隨即又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這樣的猜測,“不,不可能的,陛下可是一直在帝宮之中,怎會出現在江湖。”
‘哼——’,鳳寧輕輕的冷笑,輕旋身子撫着冰冷的桌案邊沿,案臺上的檀香繚繞,浮遠了層層過往的思緒,“爹爹只知道朝堂上的陛下威嚴不容侵犯,王者的氣勢不容小覷,可若非他的任性,本已辭官的爹爹怎會徒然又讓他留任,女兒又怎麼奉旨入宮侍君?”
納蘭青宏無言以對,只能以訝然的神色來消化女兒所說的實情,聽着她繼續說:“他知道女兒之能,亦非輕易讓他束縛之人,當初讓姚碧兒一同進宮,不過是假鳳虛凰而已,真正做爲陪稱入宮的,是姚碧兒,並非鳳兒。”
脣角淡淡的笑意,如同給回憶添了一絲鮮明,在本就真實的基礎上,又染上了些許柔和與美好的神情,步履輕移,行至到琴案邊落坐,挑起一個音符,顫抖的聲音立即溢了滿室,“不難怪父親無知,而是如今的宇碩帝,確是非凡人所能比擬。”
優揚的琴音如溪水流淌,入得耳來卻是別樣的回味滄茫,從女兒的語聲裡,他聽出了絲絲縷縷之間,攜帶着一股不輕的情誼,他驕傲的女兒,已是認可那人的存在了麼?“鳳兒既是傾心於陛下,昨夜爲何會隨爲父回宰相府?”
傾心是不假,但被人算計卻也是真,回到宰相府淺眠的幾個時辰時,她已是想通了這其中的來朧去脈,於自己的利用,完全是建立在彼此的信賴之上,他相信自己會看透他的計劃,也相信自己會陪着他一起結束這個計劃,只是這其中敏感的話題,在屢次意見不一之後,他選擇了霸道的讓自己服從,而整個計劃卻又是建立在自己服從之後,這樣的結果因爲是他,所以不難接受,可是要釋去因着此事心中所產生的鬱結,到是有些難度。
微微一笑,提弦言道:“爹爹不願意鳳兒在家陪您麼?”懶得告訴他真正的原因,就算說出來也只會讓他擔心而已。
納蘭青宏聞言,起身含笑正欲開口,門外卻傳來管家的通報,“相爺,陛下差林總管送來一些物品,說是小姐常用之物。”
微斜身子,正好看到鳳寧神色微滯,隨即指下的琴音溪數流出,恍若無事一般,嘆息吩咐道:“讓人拿到小姐閨房裡來罷,鳳兒,我出去看看。”
父親的身影消失在了門檻處,指下的琴絃平穩如初,流動的音律依舊美妙動人,一雙略斂的澈眸透過窗扉,聞得幾聲雀鳴,清波流轉處,卻也只見到花滿的枝頭亂顫。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管家領着林允到了房門之外,管家通稟過後,林允踏進了門檻,恭敬的作了一揖,“林允見過王后娘娘。”
停下了指下的音韻,餘留的迴音還在室內盪漾,緩緩的站起身來,“東西既已送到,你該回去覆命纔是,還留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