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陸)

以往快馬加鞭幾日的路程, 陌南央這次晃晃悠悠竟讓他用了快一個月才抵達苗疆,幸好他接的任務目的地只是在苗境邊界,不然完成任務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和以往的每一次行動一樣, 先找了個安靜的客棧, 然後開始收拾東西。陌南央是個很節制的人, 對於生活也是如此, 每一間東西所擺放的位置, 甚至於睡覺的朝向他都是一直執着的苛刻着,尤其是睡覺的時候,子夜一定會被抱在懷中, 劍不入鞘,在別人的眼中這已經是一種病態。

落曾今開玩笑般的說過他, 陌南央只是淡淡一笑, 他說, “落,你不懂。”

落輕輕一笑, 說,“也許吧。”

一個江湖人抱着劍入睡並不奇怪,一個殺手抱着劍入睡也不奇怪,陌是一個江湖人,也是一個殺手, 所以抱着劍入睡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劍不入鞘, 一個人連睡覺都劍不入鞘是何等的戒備, 又是怎樣的事情讓他如此的沒有安全感。

所有人都以爲, 陌南央的劍不入鞘是因爲這些年的殺戮太重, 他害怕別人的伺機報復,所以連睡覺都不敢放下手中的劍。

只有暗香閣的閣主知道, 陌南央現在所做的一切反應,都和四年前他不肯訴說的過去,有着極大的關係。

只是,陌南央的倔強把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用一種無形的牆壁通通擋了出來,不論好意,還是其它。

陌南央擺放好自己的換洗衣服,推開臨街的窗子,抱着子夜靜靜的坐在窗前,看着眼前青山綠水間的安逸而淡然的生活。

到現在他還想不明白,自己要執行任務的獵物,居然會住在這麼一個地方,這裡一點都不適合殺戮。

一輛受驚的馬車從路邊橫衝直撞而來,車上的貨物被甩的到處都是,街邊的行人嚇得高聲尖叫,對於這種事陌南央向來是不管的,一個殺手若是同情心氾濫,會死的很快。所以,他並沒有動。

路邊一個小巷子中,一個身着翠色民族服裝的二三歲小男孩蹣跚而出,孩子很可愛,年紀雖小卻也在眉眼間看到了不同尋常的聰慧。此刻他對於眼前的危險沒有一點自覺,馬兒衝到小孩面前的時候,嘶吼一聲巨大的身子向前躍起,鐵蹄向下踏去就差一點踩在了孩子的頭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孩子必死無疑的時候,陌南央動了。沒有人看到他怎麼動的,當衆人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單手抱着那個孩子,而那匹受驚的馬也已經轟然倒下,馬頭和身子只接着薄薄的一張皮,整個馬頭被人割下。

在大家的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中,一位少婦打扮的女子跑到了陌南央的身邊,這是一個有着漂亮雙鳳眼的女子,陌南央在那雙眼中看到了不合年齡的成熟和冷靜。

即使擔心孩子很是緊張,但她並沒有和其它的婦人那般,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若不是微喘的氣息和顫抖的手指,陌南央都會覺得她很冷血了。

“謝謝公子救了寶寶。”女子說着就伸手接陌南央手中的寶寶。陌南央一愣剛要把寶寶給女子,懷中的寶寶卻突然抱住了陌南央的脖子,軟綿綿、含糊不清的叫着:“大大……大大……”

兩個大人都是一愣,那女子尷尬一笑,慌忙抱住寶寶想要把孩子抱過來。寶寶卻抱得陌南央更緊了,口水滴滴答答的叫着:“大大……大大……抱抱……”

兩人也不敢太用力扯寶寶,怕把小孩子弄壞了,只能大眼瞪小眼乾瞪着。那女子只能滿臉通紅,不停的道歉。

直到,“我來抱吧。”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同時一雙結實有力的大手伸了過來。懷中的寶寶見到那人,立刻很開心的放開陌南央的脖子,撲倒了那人的懷中。

歡樂的叫着:“大大……大大……”

女子見到那人,也鬆了一口氣,紅脣微嘟,嬌嗔道:“你怎麼纔回來啊,剛剛寶寶差點被車撞到!”

“乖。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寶寶從小就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那男子爽朗一笑,很溫柔,細心的抱緊懷中的孩子,伸手爲女子整理吹亂的髮絲。

一家三口,溫馨的像一幅漂亮的圖畫。

陌南央怔怔的望着男子的面容,半響說不出一句話,連抱孩子的手勢都沒有變過,就那麼呆呆的望着他。

還是女子先反應了過來,拉着身邊的男子,指着陌南央道:“相公,就的這位恩公救了寶寶,快點來謝謝人家。”

那男子擡頭,對着陌南央微微一笑,“謝謝恩公。”

陌南央望着對面的男子,淡淡一笑。“不客氣。”

這一刻,彷彿連空氣都變的晶瑩,閃爍着七彩的虹。

那是一個很男子漢的男子,不同於陌南央的俊秀,他就是一個所有人第一眼看到都會覺得很有安全感的男子,一個毋庸置疑的男人。

濃眉大眼,高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帶着陽光氣息的古銅色皮膚,整個人往那裡一站,就好像有無數的陽光迎面而來,溫暖的讓人不忍離去。

那女子微笑道:“恩公,這是我夫君,慕。”

陌南央恢復了正常,淡淡一笑,抱拳道:“陌南央。”

那女子微微一笑,“恩公是外地人吧,現下可有住處,若是還沒有找到落腳之地的話,不如來寒舍小住,我們夫婦也好報答恩公對寶寶的救命之恩,可好。”

陌南央低眉一笑,“謝夫人美意,在下就在對面的客棧落腳,一路奔波稍感疲憊,先告辭了。”

見他如此,女子也不好再說什麼,溫聲道:“那就先不打擾恩公了,日後有空奴家再請夫君登門拜訪。”

陌南央淡淡點頭,迅速的轉身離開,他走的很快,卻和來時的飄忽不一樣,單薄的紫衣在這片刻間猶如灌鉛,沉重的邁不開了步子。

慕望着陌南央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悲傷,寶寶疑惑的咬着手指看着爹爹,下一刻爹爹還是和以前一樣對自己微笑。

寶寶茫然的眨眨大眼睛,口水滴答的繼續窩到爹爹的懷中,不停的叫着:“大大……大大……”

慕和那女子相視一笑,柔聲道,“回去吧。”

“好。”

“大大……糖糖……”寶寶軟綿綿的聲音在街上響起。

“不準吃。”

“大大……泥泥……”

“家裡有。”

“大大……飛飛……”寶寶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

“不行。”

“大大……”

“家裡都有不準買。”

“嗚……哇……娘……”寶寶小鼻子一皺,小嘴一嘟哭了。

“相公!”

“額……”慕大驚,慌忙抱着寶寶說道:“買買買,想要什麼就買什麼,乖,不要哭……”

女子無奈搖頭,真是,每次都這樣,早知如此又何必呢。

陌南央靜靜的站在房間的窗後,注視着這一家人越走越遠,直到聲音再也聽不見,才緩緩回神繼續坐在窗口的椅子上。

眼睛開闔間都是男人爽朗的笑,不一樣的,無論從膚色、長相、性情,這個人和絡繹都是不一樣的。

從包裹後面掛着的畫筒中抽出一卷畫,是一個男子舞劍圖。

畫中人,即使在舞劍的時候,依舊有一種脫不去的飄逸,眉眼間都是不經意的脆弱。蒼白清秀,棕發綠眸,一身杏青水紋涼衣在風中衣袂翻飛,轉身的空隙他會稍稍回頭,對着那個畫他的人微微一笑。

那一天,站在畫紙前執筆描繪的就是陌南央,絡繹每一分表情,每一寸動作,他都記在了心中,印在了紙上。

那一天,陌南央笑着對絡繹說,把這幅畫流傳到江湖上,逐鹿閣的門坎一定會被求親的人踏破。

也是在那一天,絡繹第一次不悅,第一次吻了他。

陌南央淡淡的想,那嚴格說起來,並不算一個吻,而是一個很重,很深脣齒之間的碰撞,絡繹磕破了他的脣,而他大概也是一樣。

那一天嚐到了鮮血在口齒之間的味道,暖暖的腥甜,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他的,亦或是都有。

絡繹說,“陌,我愛你。”

陌南央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沒有準備好被嚇到了,還是什麼不相信這樣的愛情。所以,他選擇以沉默對待。

他知道自己傷到了絡繹,因爲他清楚的看到了絡繹眼中的黯然,但是,他卻是真的無力回答,也沒有辦法回答。

那時,他不知道自己對絡繹算不算愛,但是,他知道這是他離開逐鹿閣,倉促間唯一帶走的一件東西。一個和自己無關,卻最重要,最放不下的東西。

絡繹,做殺手那麼多年,沒有一個人見過他的模樣,先不說見過的都已經去冥界報導了。其它人見過的也只是一個假像,絡繹每一次出門都會易容,因爲他說自己的樣子,不夠威嚴。

第一次聽說的時候,陌南央笑的差點趴地上,不過想想也是,絡繹本來就很是清秀,再加上常年不見陽光,整個人蒼白的如同一個養在深宅大院中的貴公子。其實,若不是親眼看着他卸妝,陌南央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文弱的男子,會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絡繹,那個逐鹿閣的第一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