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日出而作的小鎮, 天一亮就開始熱鬧起來,過了些許時間,店小二敲門說樓下有人找陌南央。
陌南央本來想收拾好去找落他們的, 昨天那樣把他們趕走, 現在靜下來想想很是抱歉。沒想到纔起來就說有人等, 無奈收拾好東西先下樓去。
只見霧月等在客棧的樓下, 見陌南央下來溫柔一笑, “恩公,打擾了。”
陌南央還以一笑,抱拳道:“霧月早, 叫我陌就好,若是再恩公恩公的叫, 我可就上去了。”陌南央看到她眼中的猶豫, 半開玩笑的指指樓上。
霧月本來還有點緊張, 畢竟昨天晚上他的那些失態自己都看到了,生怕他看到自己會不開心, 現在見他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還不錯。
“陌,今天我來是請你去我家做客的,你救了我家寶寶,我們夫妻也沒有什麼可感謝的, 這次說什麼都不能推辭。”
陌南央淡淡一笑, “霧月話都說到這裡, 陌要是再推辭, 豈不是做作了。只是, 我有一點不懂,這裡施行的是男主內, 女主外嗎?每次都是看到你在忙。”
霧月一笑,聽出了他話裡有話。“陌大概誤會了,並不是相公不來,是寶寶最黏他,這次出門有點久,所以昨天晚上連睡着都要他抱,此刻還沒有起來呢。”
陌南央也不在推辭,淡淡一笑跟着出了客棧的門。
握在手中的子夜劍上的錦囊,在手臂晃動間上下起伏,劃出纖細的弧度。
他們住的房子是很普通的竹樓,上下兩層,前面有一小片花圃,後面有一塊很大很大的空地,霧月說那是慕練武的地方。
他們進門的時候,慕已經起來,正在和趴在牀上死活不肯穿衣服的寶寶鬥智鬥勇。寶寶見到陌南央進門,很不認生的站在牀上,向着陌南央揮動小小的手臂。
“大大……大大……”大大的眼睛好像有光要射出來,開心的小嘴半張,不停的叫大大。
慕對於兒子見人就叫爹的習慣很是無奈,見霧月回來像是見了救星,立刻衝到她面前,拎着手中的小衣服,指指站在牀上光溜溜的對別人獻殷勤的兒子。
“寶寶不肯穿衣服。”
霧月笑着接過衣服,對於這對父子每天的互動忍不住想笑。
“我去給他穿吧,你先帶陌去客廳坐坐。”
慕聽到霧月親熱的叫陌南央陌,猛地擡頭盯着她,他們何時這麼親熱了,是因爲昨天晚上嗎?
霧月走了幾步發現他還在發呆,“相公?”
“嗯?哦,好。”慕猛然一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立刻走到陌南央的面前,故作鎮定的笑道:“大早上就讓恩公見笑了,這邊請。”
陌南央微微點頭,跟着向客廳走去。每次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幸福,心口就會不停的抽痛,他知道不該這樣的,卻又偏偏控制不了。
還沒有確定他是不是絡繹,自己就已經如此在意,如果,他真的是絡繹自己又該怎麼做?他已經有心隱瞞,不願相認。
陌南央不自覺的握緊手中的劍,就算確定了他是絡繹,難道要把他強行帶走?還是默默的祝福?
陌南央苦笑,他清楚的知道不論是哪一個,他都做不到。破壞別人的家庭他做不到,看着心愛的人每天和別人在一起,他依舊做不到。
他是一個正常的人,他會吃醋,他會難過,他會——嫉妒。
如果有一天他嫉妒成災,他想那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不想自己變成那樣,像個瘋子一樣。
瘋子,他身邊好像已經有個瘋子,不,應該是兩個。真珠一個,已經瘋到了這裡,擋都擋不住。
另一個,已經不在。但是,當時的話他依舊記得清楚,本是無意中的一段對話,卻成了抹不去的記憶。
那時還不知道真珠要結婚,不過是大家的玩鬧。
陌南央說,“星兒,如果有一天你愛的人嫁給別人,你會怎麼辦。”
星毫不猶豫的說:“搶過來。”
陌南央尷尬一笑,沒有想到溫潤的他會說出這種話。“若是那個人是他喜歡,他和那個人在一起纔會幸福呢?你也要搶嗎?”
星想了許久,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臉色有些許的蒼白,而後微微一笑。
“那我陪嫁好了,作爲嫁妝的存在,只要看着他就好了。”
陌南央當時很震驚,卻並沒有太在意,以爲他不過說着玩,哪裡有人會願意做嫁妝,又不是瘋子。
現在他才明白,那種無奈的心情,如果註定不能相守,爲了看到他,做個瘋子又如何。只是,星即使瘋了,依舊沒有陪嫁成功,所以他選擇了徹底消亡嗎?
那自己呢?又該如何抉擇?
“慕不要叫我恩公,叫陌就好。”陌南央跟上慕的步伐,貌似很隨便的說道,額角卻有青筋直冒。他該死的一點都不喜歡他叫自己恩公,這種陌生讓他想殺人!
“嗯。陌。”慕淺淺一笑,眼中閃過一抹欣喜。陌南央看到了,大概是被他的喜悅感染,脣邊也不自覺勾起一抹淺笑。
已經給寶寶穿好衣服,跟出來的霧月看到了他們之間細小的互動,女人是很敏感的,雖然他們兩個並沒有發覺,她卻看出了這個互動之間的曖昧。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去打破這種平靜的時候,寶寶突然叫道:“大大……”
前面的兩個人同時回頭,霧月埋怨的偷偷捏了下兒子的屁屁,真是不識像的小鬼。臉上卻漾起淺笑,“相公,陌武功也很厲害呢,聽說,昨兒晚上還在廣場上舞過劍,寶寶衣服已經穿好了,你不是經常抱怨沒有人能接下你的劍嘛,要不就先不去客廳了,帶陌去後院你們切磋一下吧。”
這時兩人才發現,走了半天居然還杵在門口,大爲尷尬。慕接過霧月懷中的寶寶,逃也是的飛快向後院走去,都沒有招呼陌南央,幸好陌南央反應也不慢,立刻跟了上去。
後院。寬廣的場地,除了幾棵遮陰的大樹以外,再無其它。說不是用來練武的,都沒有人相信。
把寶寶放在樹下讓他自己玩,兩個大男人拿着劍站在空場地裡。望着對面同樣提劍的人,陌南央突然有落淚的衝動,四年了,沒有人再用這樣的姿態望着自己。
雖然和落有過切磋,但還是不一樣,因爲沒有一個人和絡繹一樣,切磋時是看着他,而不是他的劍。
陌南央先發起的進攻,不過一招他就可以確定,對面這個人就是絡繹,即使容貌以變,即使拿着的劍以變,但是招式不會變。就算他很刻意的想要改變,但是,那是一種印在骨子裡的東西,別人也許會看不出來。
陌南央和絡繹曾經在一起過兩年,兩年之中絡繹的所有劍招,沒有一個是陌南央不熟悉的。
每一招一式陌南央甚至都已經學會。
突然,一直沒有被打開過的錦囊被劍氣劃破,掉在了地上,其中裝着的布帛輕飄飄的飛了出去,落在了慕的腳邊。
慕收起劍,俯身才要撿的時候,陌南央已經來到他身邊,快他一步撿了起來。慕瞭然的笑笑,對於他對自己的防範沒有不悅,每一個下手的目標,是每個殺手自己知道的秘密,即使很親近依舊不能透露,更何況他現在不過是個陌生人。
慕收好劍,拍打了一下衣衫上剛剛落的塵土,回到樹下陪寶寶玩,沒有看到陌南央展開布帛時,乍變的臉色。
暖暖的陽光下,陌南央背後的傷口,疼痛的彷彿整個人要被撕裂,尤其是心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在蠶食。
陌南央望着玩耍的父子,緩緩倒在地上,在意識朦朧的最後,隱約聽到了絡繹的聲音,和以往很多次一樣,驚慌的叫他。
“陌!”
他強忍着暈死過去的疼痛,拼着最後一點內力,捏碎了手中的布帛。他不能讓別人看到這個東西,更不能讓慕看到。
他不能相信這個所謂的好差事會是這樣,早知他這輩子都不會打開這個錦囊。
那個布帛上只有一個字。
慕。
自己天南地北的跑來,居然只是爲了殺他,這叫陌南央情何以堪。暗香知道他恨絡繹,可是他也該明白,比起恨自己對他更多的愛。
因爲太愛,所以恨,恨他的欺騙,恨他的背叛。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絡繹死,他已經死過一次,清楚的知道那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覺,他不想讓絡繹也感受一次,他不想。
“痛……”細微的□□從牀上緊閉着雙眼,臉色慘白的陌南央口中發出。慕坐在牀邊,小心翼翼的爲他擦掉,因疼痛而流出的冷汗。
握在手中的手指依舊纖長,卻沒有以前的溫暖,有的只是手心中如同過水般的冰涼。陌南央的衣服被拉開,從肩膀到腰部被一種青黑色如同樹根般的東西包圍,細小的紋理刻印在肌膚間,看起來異常可怖,那些根莖一樣的東西最後全部向心髒靠過去,有一些已經伸了進去。
如果肌膚是透明的話,大概可以看到被青黑色樹根包裹起來的心臟。
慕盯着那些如同會走路的樹根般的東西,他清楚的知道陌南央暈倒的原因。看到他肩上怎麼多年已經沒有消去的箭疤,他就難過的想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