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 草燈也沒有來。
不知道爲什麼眼皮一直不停的跳動着,心煩意亂間向外走去,因心情煩亂所以一直低着頭, 就連平時看都不會看一眼的門角都被他看了仔細。
突然間, 殿門口一點新鮮的血跡吸引了他的視線。
擡頭掃視一眼門外參天古樹, 樹中間幾根枝幹被折斷露出新茬, 連着一點點樹皮, 一晃一晃的在繁密的枝葉中搖擺。地上樹葉凌亂,顯然是被外力強行震落的。
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大,是誰在這裡激鬥過, 受傷的又是誰?
草燈離開祭星臺後急匆匆來到紫雨殿,一路上都沒有見到立夏, 猜想他大概是已經先回來了, 沒想到來到殿門口居然碰到了幾個最不想見的人。
紫雨殿, 殿口。
八個寬袍大袖,穿戴莊嚴的老者面色嚴肅堵在門口, 花白的鬚髮無風自動,若不是此刻眼中的殺氣,大概也可以算得上是道骨仙風了吧。
草燈停下腳步,防備的望着他們,口中卻是語出謙遜。“不知幾位長老如此匆忙是爲何事?”
位於中間的紅衣老者向前走了一步, 蒼老的聲音毫不掩飾的質問。“太子殿下, 明日即爲祭天日, 時辰不等人, 我等特來此帶回明日的祭品。”
草燈微微一笑, “大長老說笑了,這等小事怎敢勞煩諸位, 明日本王自然會將人按時帶到。天色已不早,諸位長老還是先請回吧。”
大長老也不讓步,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我們既然已經來了,也不能空手而歸,既是順便今日明日又有何關係,也省去了殿下煩心。”
“大長老多慮了,那妖精甚是頑劣,只怕會給諸位長老帶來麻煩。還是先把人留在這裡吧,反正怎麼久本王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個晚上。”
“大哥,和他那麼多廢話做什麼。”粗獷的聲音從右側傳來,草燈不用看都知道說話的人是性格最暴烈的八長老。
八長老用手中的構型神杖指着草燈,很大聲的說道:“太子殿下,今日我等就是來這裡帶人的,你是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噢?”草燈冷笑,“八長老真是氣概天下,只是,這人是本王帶回來的,給不給是本王自家的決定,就不勞煩長老費心了。”
“哼,你以爲我願意管你們這些破事,要不是你對那個妖精動了情,我們才懶得來這邊呢。”
聞言草燈冷下了臉色,這幾個老傢伙居然在他的身邊安插眼線,呵呵,真是好樣的。他不動聲色淡淡說道:“看來八長老年紀真是大了,明日我便會告知父王安置長老回鄉,以後本王這等破事自然也不會讓長老傷神了。”
“你!”八長老氣的咬牙,聽到身側大長老不經意的咳嗽一聲,瞪着銅鈴般的巨眼不甘心的收回舉起的手。
大長老慢條斯理的摸摸雪白的長鬚,“太子殿下,老八不過粗人一個,何必和他計較。我們此次前來也不過是爲殿下找想,無意惹殿下惱怒,那妖精不過是個祭品,又何必爲了他傷了和氣。”
草燈也不想和長老院有什麼衝突,但是這件事他卻是半步都不能退讓,倘若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這個男人當的豈不是窩囊。
“大長老也說了不過是個妖精,難不成本王連個小妖精都看不住了?”草燈笑着反問,話中卻無半分笑意。
“太子殿下,明日祭天儀式茲事體大,請太子殿下莫要任性爲之。”大長老終於也忍住了,拋出一句看似商量的狠話,意思很清楚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這人我們是要定了,草燈你看着辦吧。
草燈抿脣一聲不吭,茶色的雙眸閃過無數的念想,只見他右手微挑手中不知何時抽出的長劍閃電般刺向身手最弱的三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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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八個長老是和離王出生入死的兄弟,後國泰民安便接任長老院,大長老文武雙全是核心人物,六七八長老大字不識幾個是完全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大老粗,二四五長老是祭星師,雖然沒有大祭司那般權利,卻也是不可小覷的人物。只有三長老是唯一不會武,而憑超人的智慧一直穩居軍師之要職。
所謂柿子要撿軟的捏,打架自然也是要先把最弱的撂倒,給對方心裡上一個創傷。只是,草燈低估了大長老的反應能力,居然在劍尖離三長老心口之差一寸的地方被截了下來,還能在那一瞬間反手把劍氣反擊回來。
草燈雖然也躲過了,卻躲得狼狽不堪。不過一個回合,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是贏不了了,也明白一般所謂的高手和真正在刀口上舔過血的人比,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就算是他武功很高,也要有出手反擊的機會,很顯然他們不給。
一掌拍到胸口,草燈摔倒在地,脣角、鼻孔生生流出血來,身上筋脈碎掉般的疼痛,苦笑着試着活動了一下手指,全然沒有反應,右手大概就此廢掉了。
大長老示意身後的人把草燈扶起,依舊一臉慈祥的說:“太子殿下,得罪了。等事成之後,老臣定當爲殿下續筋接骨,保證和以前別無兩樣。”
“長老若真爲本王找想,現在就不要帶我走。”
大長老不再和他說話,只是淡淡的說:“把殿下帶到神廟休息。”
立夏沒有睡,一直坐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天色。直到墨黑的天空染上迷濛的暗紫,天色一點點亮了起來,他都保持着一動不動凝望前方的姿勢。
軟玉出現在紫雨殿時,從院前望進窗口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本是別緻的水上別苑,此刻卻因那樣的獨立,顯出難以解釋的孤獨。尤其是再對上窗裡獨身而作,面色平靜的少年,那種寂寞感愈發沉重,連明媚的陽光都不能打散,反而臣服在那樣的光景中,留下暗色的深影。
當立夏回過神來,望着地上跪着的軟玉時有一會兒的恍惚,不明白這個光鮮亮麗的女子爲何要如此。
軟玉並不是走進來的,是跪着一步一挪的跪進來的。豔麗的紅色長裙被青石路磨出了細小的洞,膝蓋處磨損的更是厲害。嬌生慣養的膝蓋,細皮嫩肉早被磨破了皮,磨破的膝蓋處可以清晰的看到月白的中衣上浸染的血跡。
她並不是在自我虐待,也不是爲以前對他的不好而道歉,這次她跪着來見他,是因爲要來求他。
求他救一個人。
“你這又是何必。”立夏輕輕一嘆,說不出的雲淡風輕。
“求你就他,在這個皇宮裡只有你能救他,讓他完完整整的回來。”
“他貴爲離國太子,沒有什麼人能傷到他的。”
“你一點都不知道,若是別人帶着他,我當然不會擔心。但是,這次是長老會,那些人勢力極大,根本不受控制,不要說太子了,就是離王只怕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若是這樣,我去了又有什麼用,我不過是個——祭品罷了。”立夏輕笑,笑的非常的愉悅。“小星星和小珠子總是說我沒用,現在他們不在真是可惜了,不然可以讓他們看看,其實我很有用,我可是祭品。”他滿足的嘆息一聲,可愛的笑着望向軟玉。
“祭品呀,多大的殊榮,這世間有幾人能有這樣的待遇。是不?”
耳畔聽到他那麼輕易笑着,說出祭品這兩個字時,軟玉下意識的擡頭,迎上那雙帶笑的眼睛,心頭猛然一痛。
立夏依舊微笑着,用力的伸個懶腰。對她說:“起來吧,都破皮了,其實你根本不需要對我用苦肉計的。”
“我……”軟玉想要否認,卻無從否認。
立夏把她拉起來,手指間一朵金色的大波斯菊含苞待放。羸弱的花瓣緊緊包裹在一起,嬰兒般靜靜的沉睡着,順着手的擺動而輕輕搖曳。
“幫我把這朵花給草燈。不要拒絕喲,就算你對我的補償吧。”軟玉剛要拒絕,聽了他的話也就不好意思不接。只是,“你不打算自己送給他嗎?”
“不了,若是我給,只怕是沒有時間。即便有時間,也只怕是沒有機會的。”立夏淺淺一笑,“好了,我也要走了,嗯,該怎麼說呢,願你們幸福。”
他笑的極其好看,連眼睛都完成了漂亮的月牙,軟玉卻突然很想哭,然後不受控制的落下了淚來。
立夏走了,沒有回頭,一抹鵝黃淺淡如金菊之花蕊,單薄的柔弱。終於丟開重重的花瓣,暴露了全部的自己,只爲將心比心,卻不想到頭來,得到的不過是傷心,痛心。
神廟。
由一人多高的巨大的石階,一層一層堆砌而成,不多不少一共一百零七階。比皇家用的一百零八少一位,也是極其的尊貴。神廟就建在些高聳入雲的石階上面,因石階之高,神廟地位之崇高,更因這裡一直都是關押祭品的地方,所以從建起開始到現在,除了每一屆的最高長老和大祭司外,即使貴爲離王都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神廟,也一直是離國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因爲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樣子。雖然很多人猜測過,如高大莊嚴,如精緻典雅。
全部沒有此刻立夏的震撼,因爲一百零七階之上,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建築。只有一片空曠到心悸的荒地,和一個巨大的閃着銀光的結界。
草燈就在結界裡面,此刻正安靜的望着他。茶色的眼眸,寧靜如夜裡的琉璃,黯然,沉寂。
立夏如何都沒有想到,他們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情況。隔着透明如空氣,卻無法觸摸的結界。
“草燈。”他輕輕的喚,結界裡的人貌似很睏倦的閉上了眼睛,對於他的出現沒有一點反應。
“草燈……你爲什麼不說話……你難道真的對我沒有一絲的感情,你難道真的只是爲了祭天才對我好的嗎?草燈,你回答我!”他用力的捶打在透明的結界上,然後被毫不留情的撞開。他告訴自己不要激動的,可是看到這樣的草燈,卻不能抑制的顫抖!立夏趴在地上,手臂蹭到了石地火辣辣的痛。只是,身體的疼痛仍及不住心的萬分之一,望着裡面面無表情的男子,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你當真一點都不在乎嗎?所以,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好不甘心!我是這麼的愛你,爲你拋棄了整個世界,爲什麼你卻連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爲什麼!爲什麼!!
立夏狠狠的撞擊着巨大的結界,也一次次的被撞開,受傷。直到傷痕累累的他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他趴在地上開始孩子般的大哭。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看我。草燈!你當真這麼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