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一直在竭盡所能地幫助她。當夕陽西下她揹着破破爛爛的書包帶着滿身傷痕從放學回孤兒院的必經之路走過時,偶爾會在轉角的石階上發現一瓶尚未被開啓的冰汽水,瓶子上還凝結着清涼的水珠;亦或是在別人家的後窗窗臺上發現一盒沒有被吃過的盒飯。這對於她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恩賜,她會大口地吃大口地喝,吃幹抹淨之後擦乾淨嘴角,回頭看向蘇靜的方向,夕陽的餘輝暈染了她的眸子,若冷色琉璃一樣散發着驚心動魄的瑰麗,微微勾起脣角笑了一笑,已有少女的韻致和風骨,自言自語道:“就算是全世界都與我爲敵,我也能發現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這足以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蘇靜在她身後站了許久。直到她單薄但卻堅強的背影漸漸幻化成一抹美麗的光暈。
慢慢蘇靜發現,暗中在對小葉宋好的人,不止他一個。因爲有時候他正要給小葉宋吃的時,發現她必經之路上已經放了吃的。放的都是蘇靜印象裡葉宋愛吃的食物,他隱約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可每次追出去時卻又無聲無息什麼都沒發現。
小葉宋長大了,在她高中的時候就離開了孤兒院,獨自一個人一邊打工生活一邊學習。
有一次,她被學校的幾個流氓圍堵進了小巷子裡,想要欺負她。她毫無例外地跟人打了起來,只是她孤身一人,而對方好幾個,根本不是對手,三兩下就渾身是傷地被。
有流氓來脫她的衣服。她瞪着他們,道:“你們敢動我,我一定會讓你們後悔!”
幾個流氓張狂地大笑起來,手上更加地賣力。蘇靜趕到時,正見到這樣的情形,頓時渾身血液都翻滾激涌,恨不能將所有欺負葉宋的人統統碎屍萬段。
然正待他要衝進去,突然從巷子邊高高的圍牆上跳下一抹人影,蘇靜定睛一看,生生頓住了腳步。
任何人都看不見他,也任何人都看不見她。因爲他們兩個一樣,只是這個世界的一縷魂。
他尋找了很久的葉宋的魂,終於出現了。
葉宋落地以後,不急不忙地轉身,去角落裡尋到了一根鏽跡斑斑的鐵棍,握在手裡時,那根鐵棍也變得和她一樣透明。她一步步走過去,眼裡的神色是蘇靜只有在戰場上才見過的狠厲,站在流氓身後,掄起鐵棍揚起手臂,毫不客氣地一棍擊下去,擊中其中一個的腦袋,而鐵棍又把另外幾個流氓紛紛放倒。
頓時,那個流氓捂着頭,痛得慘叫,他的頭鮮血如注。
葉宋看着貼着牆壁的髒兮兮的自己,手一鬆,鐵棍便現身落在了地上,清脆的一聲響。她往邊上站開,任由曾經年少的自己彎身撿起那鐵棍,朝欺負她的流氓走去。
她舉起鐵棍,就朝他們掄去,一棍一棍悶在他們身上,痛得他們嗷嗷直叫。其餘幾個手腳還算麻利的,趕緊連滾帶爬地跑路,只剩下主動扒她衣服的那一個,倒在地上滿頭鮮血,不住求饒。
小葉宋用鐵棍杵着那流氓頭目的下巴,稍稍一用力就劃破他的皮膚,杵出了血痕。她道:“我說過,會讓你後悔的。”最終一棍子朝他頭上悶去,只留下他最後一口氣。
小葉宋撿起地上的書包,若無其事地背好,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跡,直直走出了小巷。
整條巷子,恢復了平靜。裡端站着葉宋,而巷子口站着蘇靜。
兩人遙遙對視。葉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扭頭便欲爬牆離開。
蘇靜及時跑過去,一把拽住葉宋的手腕,她堪堪偏頭,三千髮絲如墨線掃過蘇靜的側臉。蘇靜毫不猶豫地,下一刻就狠狠將葉宋揉進了懷。
蘇靜聲音沙啞,頭埋進葉宋的肩甲窩,低低道:“一個人很寂寞是不是,別怕,我來陪你。不管你走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葉宋怔了怔,眼睛終於爬上絲絲莫名的情緒,緩緩低垂了眼簾,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來接你。”蘇靜如是說。
葉宋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說道:“如你所見,我沒有家。這裡纔是我本該生存的地方。”
“阿宋,”蘇靜那一刻心很疼,一字一頓地對她說,“就算全世界與你爲敵,我也永遠不會放棄你,永遠會守護着你。”
黃昏的時候,金燦燦的陽光照不進高樓深處的街道上,卻把那一幢幢高樓淬得金燦燦的晃眼,看起來神聖而美麗。不到夜深,小葉宋不會回去自己棲息的地方,因爲那裡一樣昏暗且孤獨。她爬上了城市裡最高的一座高樓,一個人坐在天台上,靜靜地吹着風,雙腿垂在外面悠閒地搖晃着,好似隨時都準備着從這裡飛下去一樣。
看起來着實有兩分危險。
小葉宋擡起手,遮擋天邊金紅色的陽光,光線從她的手指縫中溢進她的眼,眸子微微眯起,說不清喜怒哀樂。
蘇靜說得對,她是世上最堅強的女子,不會輕易掉眼淚,儘管自己活得那麼辛苦。
隨後,葉宋也跟着曾經的自己上了天台,蘇靜緊隨其後。他倆在離小葉宋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了下來,一起看夕陽日落。
蘇靜垂眼看着這座城市,霓虹燈閃爍,車水馬龍,喧囂而擁擠。他道:“原來這就是你曾生活的地方。”
葉宋歪了歪頭看他一眼,說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來了這個地方。”
蘇靜便道:“我遇到了一個神仙,他說用引魂燈可以找到你在異世的魂魄,帶回去才能救醒你。”
“所以你就來了?”葉宋輕聲問。
蘇靜看着她,道:“是,我迫不及待。”他只知道,不能讓眼前的女人離開,他承受不了那樣的痛苦。
葉宋雲淡風輕地笑了,指了指腳下的城市,說道:“你看,這就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水泥砌成的高樓大廈,鐵皮鑄造的汽車,絢爛的燈光到了晚上也能把這裡照得跟白天差不多。這裡繁華、快節奏,人們每天都爲自己的生活勞碌奔波,每天都想追求更奢華更富裕的生活質量,因而停不下腳步來顧及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可憐人。我也在爲自己的生活努力,可越是努力就越是深切地體會到人情冷暖。”
蘇靜沉默了許久,晚風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眼底裡是濃濃的心疼,道:“阿宋,跟我回去吧,我用我的生命起誓,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這樣的苦難。”
葉宋看着天台上的自己,卻道:“跟你回去了,那她怎麼辦?”
蘇靜愣了一愣。
她又道:“許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如今我終於明白,我能一直活着,不是受任何人的庇佑,而是出於我自己對自己的守護。只有我自己,才能保護好她。”
蘇靜沒有強迫她,只是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和你一起守護她。”
在那之後,小葉宋的生活似乎變得順利起來。她過上了平靜而正常的生活,儘管還是獨自一個人。有時候還是會遇到一些麻煩,但隨着她不斷地長大變成熟,那些事情於她來說都不是大事。
蘇靜曾問她:“你有後悔過放棄這個世界而去另外一個世界過的那些年時光麼?”
葉宋笑了一下,道:“有了家人的陪伴,有了身邊的朋友,有了在意自己的人和自己在意的人,有了一切跟自己有關的愛恨憎惡和喜怒哀樂,你覺得我會後悔麼?”
彼時小葉宋正走在深夜寂靜的馬路上,回過頭來看向蘇靜和葉宋。蘇靜露出釋然的笑容,有着不屬於這個水泥牢籠的清俊和儒雅。路邊的燈,散發着昏黃的光,只能照亮燈腳下一小片圓圓的地方。幾隻飛蟻,正圍繞着熾熱的路燈轉,覺得時機正好時便奮不顧身地一頭扎進去。
蘇靜手搭上了葉宋的肩膀,有些從前的吊兒郎當的意味,笑問:“你覺得她會不會有可能看見我們?”
葉宋挑了挑眉,思忖着說道:“據我年輕時的印象,我不記得我看見過什麼別人都看不見的東西。我想,她應是看不見吧。那時的我,只是心懷感激。”
“啊,是麼。”蘇靜低低呢喃了一句。下一刻,搭在葉宋肩膀上的手忽然一收,將她攬了過來,在葉宋不及反應的時候,一隻手捧上她的側臉,俯頭脣便落在了葉宋的脣上。
葉宋瞠了瞠雙目。他腦後的髮絲,如流水一樣順滑地從鬢角滑落,半遮住了他的臉,以及臉上的表情。只短暫的瞬間停留,蘇靜便放開了她,退離了一步。
蘇靜道:“我也心懷感激,能夠再找到你。只有失去過一次,才知道那是怎樣撕心裂肺的滋味,我不會讓你走得太遠,最好留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那樣不管你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麼,我都會覺得安心。”葉宋怔愣,彷彿被雪花親吻了一樣,留下淡淡冰涼的麻木感,呼吸之間卻似寒梅綻開暗盈芬芳。蘇靜轉身就走在前面,又道,“快跟上,小葉宋又走了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