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蘇靜卻也跟着一笑,眼眸一轉,流轉萬千,還騷包地打開一把玉骨折扇,那時候摺扇在上京很流行,但凡是個文人雅士都會隨身攜帶一把,可這玉骨折扇看起來就有些……值錢。葉宋眯了眯眼睛盯着他手裡的摺扇,只聽蘇靜笑呵呵道:“你怎麼知道?”
葉宋似笑非笑道:“既然這樣,不如你請我吃糖葫蘆吧。”
蘇靜大方回答:“這是在下的榮幸。”
於是葉宋把賣糖葫蘆的整根糖葫蘆***都攬了過來,對賣糖葫蘆的人說道:“沒事,你看他穿着便知道他有的是錢,不會虧待你的。”
蘇靜抽了抽眼角。
葉宋又回頭從葉青懷裡抽出一包剛炒出來的糖炒栗子,遞給蘇靜,道:“這個就當做是我給你的回禮。”蘇靜伸手就去捧,葉宋又道,“你不方便是吧,來,扇子我先幫你拿着。”然後就不由分說地抽走了那玉骨扇,“快嚐嚐這栗子好不好吃?”她把玩着扇子,玩着玩着就順進了自己的袖兜裡。
見蘇靜剝了栗子正品嚐的時候,葉宋就拉着葉青扛着糖葫蘆棒轉身離開了。
後來葉宋和葉青把那玉骨扇拿去當了。當葉青說蘇靜有可能是上京大名鼎鼎的賢王時葉宋嗤之以鼻,沒有多大的印象。她把糖葫蘆分給了街上的小乞丐。
當蘇靜追着她找她要扇子的時候,她便醒了。
彷彿那是清晰發生過的事情一樣,讓葉宋一時之間有些混亂。
她側頭看了看,蘇靜正安靜地躺在她身邊。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蘇靜的下巴,知道如果臉上沒有這些污泥,皮膚的顏色定然也是略白皙的,指尖碰到的地方,與夢裡如出一轍,下巴有些尖,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
一場夢,像是改寫了兩人的初次相逢。那樣的開始,看起來也不錯。
葉宋道:“實際上,我最常夢見的人就是你了。”
這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棺材上沒有那噼裡啪啦的聲響,棺材也沒再飄飄蕩蕩,一切都平靜、靜止了下來。
葉宋便爬起來去掀開上面蓋着的棺蓋,一往外抽動上面就有泥漿簌簌掉落了下來。
??外面明亮的光線照射進來,世界也跟着陡然敞亮,葉宋極力眯着眼,覺得有幾分炫目。
??外面的空氣是清新的。帶着渾然泥土的味道。
??葉宋率先從棺材裡爬起來,舉目而望,只見目光所及之處,茫茫褐色一片,全部都是沉澱下來的泥土,很是蕭條。
遠方似與天際相交接,望不到邊際,葉宋看了一會兒,莫名地覺得熟悉,隨後回頭一看,棺材已經被擱淺在了岸邊泥沙灘上,而身後是一座孤島,好像是這一片大地上的唯一一抹綠色。
葉宋一愣,想了起來。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他們竟有被衝上了這座孤島,而這孤島便是當初她和蘇靜從藥王谷被衝下來時停留的地方,蘇靜就是在那途中頭部受了重傷。
葉宋低頭看了看蘇靜,眼神裡情緒浮動,就快要衝出了閥門。她俯身去把蘇靜抱起,兩人翻出了棺材,在乾燥的淺灘上歇息。
這場雨好似已經到了盡頭。天上的烏雲層層散開,地面上有了些淺淺的光影,大有雨過天晴的意思。
葉宋讓蘇靜枕着自己的腿,輕輕拍着他的臉,有些脫力道:“蘇靜,你醒醒,沒事了,我們已經安全了。”
“蘇靜?”
葉宋捧着蘇靜的頭,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喚了他許久,但是蘇靜彷彿聽不見,始終沒有醒來。葉宋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緊繃着,擡手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泥,急了起來,聲音低沉得似咆哮一樣,道:“蘇靜,你給我醒來!你現在就給我醒來!”
她拍着蘇靜的臉,指縫裡流瀉着他的頭髮,“你不是答應我了,我讓你醒的時候你就得醒,你不能這麼睡下去,你答應我了,你答應我了我才同意你睡的,要是你不答應我是不會讓你閉眼睛的,就算、就算你死不瞑目我也不會讓你閉眼睛……蘇靜,你不是這麼不守信用的人,蘇靜!你給我醒醒!”
一直以來,葉宋都在盡心全力地保護着身邊的人,做她該做的事情。可是此時此刻,全部都被打亂了,她的一切都亂了。她忽然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那些有有着什麼樣的意義?
她看着懷中的蘇靜,只覺得憤怒和痛苦直衝大腦,快要從她身體裡炸開,把她整個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蘇靜就這樣在她懷裡躺下去,她不想蘇靜再也睜不開雙眼。
葉宋手撐在蘇靜的身體上方,陽光穿破雲層,從上面照耀了下來,淺灘泛着淺褐色的光澤。她的頭髮溼噠噠地從後背滑落到胸前,遮住了她的臉頰,逆着光也讓她的身影在蘇靜的上方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葉宋久久凝視着蘇靜,然後緩緩曲了曲手臂,俯下身去。臉頰輕輕地貼着蘇靜的胸膛,眨了眨眼睛,像抱着琉璃般的夢境一樣輕輕抱着他,聲音幾近渴求,沉哀如冬日裡被風吹走的白霜,“你答應了我的……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啊蘇靜……”
她不想失去他。
倘若他活着,如果最終要彼此離開,那她可以選擇笑着送他離開。
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她能夠徹徹底底地體會當初蘇靜的那種感覺了,原來是這樣一種滋味。彷彿一顆完整的心被血淋淋地硬掰成幾瓣……
葉宋伏在蘇靜懷裡,雙肩瑟縮着,寂寥的淺灘上就只有這一雙相擁着的人。河水失去了一切衝動的力量,變得溫柔而沉靜了下來,在河牀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沉澱的泥漿,上面便是漸漸變得清淺的水流,水浪推着水浪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葉宋一拳捶打在鬆軟的淺灘上,帶着凝固的鮮血的手指扭曲成一團,她仰頭大叫:“蘇靜——”
撕心裂肺。
彷彿傾注了所有。聲音在江面上迴盪,飄出了很遠,最終消失在了水平線上。
不單單是不想失去,而是寧願失去所有,都不願失去他。葉宋心裡明白的,要是可以交換,她沒有什麼是不能拿來換的,不求別的,只求蘇靜一個平安康樂。
一直以來她所努力地,便是儘量不要失去。不靠近他是因爲不想失去,不接受他是因爲不想失去,可是她卻自私地承受着他無微不至的好,到最後還是會徹底失去……
葉宋低着頭,努力握着蘇靜的雙手,緩緩擡起,放在脣邊,涼涼的脣落在他的手背上,眼淚忽然啪嗒一下,隨即便如大雨傾盆不受控制,全部落在了蘇靜的手心裡。那眼淚,是唯一干淨純粹的東西,她對他說:“好吧我再妥協一步,如果你醒來……不管什麼……”她都答應。他爲她做的她也可以爲他做,她也可以爲了保護他而去拼命,也可以爲了他不顧一切。說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然而,她的呼喊、她的每一句話,對於蘇靜來說都像是召喚。即使昏睡着,他也在用心傾聽。就在葉宋的話只說了一半,蘇靜的胸膛突然像是攫取了生命的源泉,劇烈地起伏了兩下。
葉宋握着蘇靜的手一頓,她動也不敢動地看着蘇靜閉着的眼睛,生怕那是她的幻覺,生怕她一動一切就又破滅了。
她一直等着蘇靜的雙眼睜開。
蘇靜很疲憊地皺了一下眉頭,忽然眼簾一擡,就無比清醒地睜開了眼睛。眼裡散佈着幾縷血絲,眼神深沉而幽邃,一瞬間便將葉宋的滿眼淚水盡收眼底。
起初他的眼神是有些空洞的,彷彿神智還沒有和身體一樣迅速,只是當他伸手去揩葉宋的眼角時,那雙桃花眸裡始才漸漸有了葉宋的影像,由淺至深,最終徹底清晰地定格在他的瞳仁裡。他突然笑了,天上雲影浮動,水中波紋輕漾,連陽光也不及陰影下他的笑容好看。
他笑得有些雲淡天青,道:“哭什麼,我答應了你會醒來,就會醒來的。只不過太累了,所以多睡了一會兒。”
葉宋雙眼通紅,沒吭聲,只是呼吸有些顫抖,眼淚依舊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垂了垂眼簾,深吸一口氣,打算把她的所有脆弱和軟弱全部都逼回肚子裡去。
兩人沉默很久,蘇靜忽然問:“阿宋,如果我再也醒不來,你會難過嗎?會難過多久?”
葉宋的嗓音宛如干涸已久的泥,沒有絲毫的彈性,也沒有一切悅耳動聽的因素存在,只盡量輕描淡寫道:“會的吧,可能會很久。”
“可是我怎麼捨得你難過。”他對葉宋笑說,笑容很虛弱。葉宋吸了吸鼻子,再次緩緩俯下身去,靠在蘇靜的懷抱裡。
在蘇靜的印象裡,這是她第一次這麼的主動。蘇靜摟着她,往後半生他都想這樣摟着她,又有些玩味道:“阿宋,你莫不是看我現在可憐,同情我所以才主動抱我讓我開心的吧?”
葉宋頭埋在蘇靜的頸窩裡,悶悶道:“你說呢。”眼淚從眼角的地方滑了出來,滑過她的鼻樑,最終落在了蘇靜的頸窩裡。
他的心口,也被她的眼淚灼得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