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數日,楚悅再未見過龍希寧。
新房裡的紅色物什全被撤了下來,包括貼在門上的雙喜。她吃好睡好,儼然成了這間房間的主人,整個院子,除了她,便只有下人。
至於龍希寧,她沒見過,也沒打聽過,下人更不會在她耳邊主動提他。而龍希寧住在哪裡,也不是她需要關心的問題。王府那麼大,總不至於讓堂堂的王爺沒個落腳的地方。
楚悅暗想,龍希寧不會是良心受到譴責,不敢面對她了吧?那一晚她確實衝動了。因爲龍希寧罵得難聽,更是將莫虛有的罪名安在她身上,氣怒之下竟是將一些不該說的事抖了出來。
還好,借屍還魂的事情實在詭異,很難讓人相信。龍希寧應該會以爲,那些話是她怒火上腦說出來的,否則早就讓人把她抓起來放到火架上燒死了。
不過龍希寧確實可恨,將自己的怨恨發泄在一個愛慕他且無辜的少女身上,這種混蛋不可原諒。
她不確信那一晚是不是他設計安排的,李管家是他的下人,而他又是最爲反對這一門婚事的人,若他因爲不想娶夏楚悅而毀其清白,不是不可能發生。以這兩日短暫的相處,他的性格確實可能幹出這種害人性命毀人清譽的壞事。
而在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眼中除了震驚以外,還有一閃而過的異樣。即便那晚他不是主謀,必然也清楚真相,肯定知道得比她詳細,只是他卻默許了那夜的發展,甚至在事後以此爲由請皇帝撤回賜婚的聖旨。婚事退不成,卻又將所有的過錯推在無辜的夏楚悅身上,本是受害者的夏楚悅,也就是如今的她,卻要遭受他無端的指責。
不管那晚是不是他安排的,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的仇結下了。
她並不後悔自己罵了他,那兩巴掌抽得她的手隱隱作痛,顫抖許久。可見他的臉皮之厚,常人難及。
當時應該忍住痛多抽幾巴掌的,以後可能沒那麼好的機會了。
事後,楚悅常常這樣想。
若是高高在上的寧王爺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一定會氣得吐血。
楚悅坐在八角琉璃亭中,桌上擺着一個食物,裡面放着五樣糕點,形狀各異,分五個格子放置,顏色鮮豔,像是一朵五彩花朵,煞是好看。
她靜靜地拿起一塊荷花酥舉在面前,腦海中浮現出風飛的笑臉。
“看來寧王妃很喜歡速雲做的糕點,改日讓速雲做一些送到寧王府。”
以爲他不過說句場面話,結果真的派人送來糕點。好在知道要避嫌,沒有直接送到王府下人手裡。
她將荷花酥放到脣邊,輕輕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荷花香飄入鼻尖,從舌尖漫延到整個口腔。甜而不膩,又軟又酥。
事實上她不愛吃甜點,那天狼吞虎嚥,不過是肚子太餓的緣故。但是速雲做的糕點,確實不錯。
“小心點,別摔了,花瓶是易碎的東西。”離琉璃亭子不遠的地方,傳來嘈雜的聲音。
楚悅看到丫鬟和家丁進進出出,他們手裡或擡或抱着東西,隨意地開口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回王妃,王爺命我們將寧華院的東西搬到西院的海棠苑。”其中一個丫鬟停下來回答道。
“爲什麼?”
丫鬟抱着個半人高的青花瓷,怯怯地答道:“奴婢不知。”
楚悅皺眉,龍希寧想搞什麼名堂?上次的教訓不夠,好了傷疤忘了疼?
見楚悅沒有說話,穿着翠綠衣裳的小丫鬟不敢私自離去,其他下人看到她的處境,同情之餘全部繞道,不敢從這邊經過,免得也被王妃叫住。府中最近有個流傳,王妃是個悍婦,不僅公然對王爺出手,而且還不許王爺進房門。而龍希寧臉上的紅腫和接下來幾天睡在書房就是證據。所以,府裡的下人伺候楚悅都是心驚膽戰,生怕出了差錯被王妃抓住小辮子。
無意之中,楚悅在寧王府已立了威。除了龍希寧以外,大家最怕的人就是她。
“龍希寧呢?”楚悅垂眸看向站立在石道上的丫鬟。
“奴婢不知。”丫鬟額上滲出細汗,陽春三月,天氣微涼,能緊張出汗,可見她有多害怕。見夏楚悅直呼龍希寧的姓名,丫鬟更加肯定了下人們中的傳言,王妃不怕王爺!
“李宣又在哪裡?”李宣是李管家的名字,對於這個害死夏楚悅的幫兇,楚悅沒有絲毫好感,所以成親那晚,纔會把他扔到柴房中,來了場男人間的‘戰鬥’。
“奴婢不知。”丫鬟典型的一問三不知,她只是個打雜的丫鬟,哪裡會清楚那麼多事。但是她又不能不出聲,擔心對方生氣,雙腿微顫,讓人擔心她手裡的青花瓷是不是隨時會掉在地上。
“既然沒一個管事的,把東西全放回原位。”
“這……”丫鬟爲難地看着她。雖然大家都在傳王爺懼內,但是王府最大的畢竟是王爺,王爺讓他們幹活,他們哪有膽子忤逆。
“王妃,王爺請你搬去海棠苑住。”李管家的到來解了丫鬟的圍。
不等楚悅發怒,李管家將原因說明。原來寧華院是王爺的院子,一般來說,王妃另有院子。海棠苑是龍希寧特意安排給她住的。之前因爲時間匆忙,來不及佈置,便將新房設在寧華院。
如果王爺王妃相互喜歡,自然可住到一起。但眼下二人水火不容,便不可能住一塊兒。龍希寧不可能屈就,當然要楚悅這個“外來者”搬走。其實以規矩來說,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只是這種事本應該由龍希寧親自和楚悅說的,現在竟然連通知她一聲都沒有,就讓人搬東西。
“東西不必搬了。”楚悅悠然站起,看着顫微微抱着青花瓷的丫鬟,語氣平靜,“房間是龍希寧的,房裡的東西也都是他的,我人到海棠苑就夠了,不必把他的東西搬過去,省得說我霸佔了王爺的‘心愛之物’。”
李管家聽得冷汗連連,對方沒有大吵大鬧,而是用一種平靜的語氣暗暗嘲諷寧王的不是,真真是殺人不見血,他想說些什麼替龍希寧反駁,又沒有反駁的理由,因爲楚悅根本就沒有哪一個字是在指責龍希寧。
“可是王爺已經吩咐把王妃用過的東西搬去海棠苑……”李管家說到一半,住了口。
楚悅正默默看着他,眼中透着涼意,讓他不由自主閉了嘴。上次他被人設計做出那等醜事,羞憤欲死,恨不得吃夏楚悅的肉喝夏楚悅的血,可也在同一時間對夏楚悅生出了莫名的恐懼,在她的逼視下,幾乎擡不起頭來。
她輕哼一聲,龍希寧這算是避她如蛇蠍嗎?只怕是厭惡她之極,連她用過的東西都嫌棄。
“王爺說過什麼我不知道,你讓他親自來和我說一遍。”
李管家苦着老臉不回答,他總不能說“王爺不想看到你”吧!
寧華院在東路院,海棠苑在西路院,單是走一趟都得半個多時辰,李管家先把楚悅送到海棠苑,然後再去向龍希寧稟明瞭楚悅的意思。
“扔了。”龍希寧聽後冷哼一聲,乾脆地回了句。
李管家嘴角微微抽搐,扔了?那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哪!他自己都對楚悅又氣又恨,何論龍希寧,只要楚悅碰過的東西,他大抵都厭棄。
海棠苑內種着滿院的海棠,以紅色和白色爲主,看上去一片片如同火燒雲。人少、樹多,顯得清幽寂寥。院子裡只有幾個打掃的丫鬟和兩個打雜的家丁,看穿着打扮就是粗使丫鬟和家丁,像是伺候主子的一二等丫鬟卻是半個沒有。
誰會想到這種地方是新婚王妃的院子?
楚悅進入海棠苑,很快明白了龍希寧的心思,嘴角勾起一絲冷意,龍希寧,你以爲這樣子就贏了嗎?
他討厭見到她,她何嘗不是看到他就噁心。在這裡見到龍希寧的機會很少,正合她心意。
大廳和主屋裡只有簡單的傢俱,像是花瓶壁畫等修飾的擺設卻是一樣沒有。冷冷清清,比一般人家的住宅還樸素。
楚悅在這個偏僻的小院定居下來。
住了兩日,楚悅發現這裡比她想象的更加冷清,但是冷清有冷清的好,不會有外人來打擾。將陪嫁丫鬟叫進屋子裡,她上下打量着這個叫茯苓的丫鬟,以前是她院子裡的丫鬟,臨時抓過來當陪嫁丫鬟的,連嶽紅這樣陪着夏楚悅長大的“忠僕”都背叛了她,楚悅對茯苓不敢抱以信任。
茯苓被她盯得心底發毛,偷偷地嚥着唾沫。
良久,楚悅纔不緊不慢地道:“我要休息,誰都不能來打擾。你在門口守着,不能讓人進來。”
茯苓應下後,楚悅又道:“記住,我說的是任何人。包括龍希寧。”